一个如风的黑影闪进归期小筑,抬头望着四个字,嘴角似乎有隐隐的嘲弄。俊毅的形体上散发着淡淡的月光,却透着青色的妖异。
黑影从容地走进房间,摇曳的烛光映照出男子如玉的神韵,青衫飘逸一如既往的潇洒。
眼眸锁定床上人儿的时候,她绝美的容颜竟让他有几分窒息,仿佛一刹那的挣扎和抢夺,男子眼中初时的妒愤转化成淡淡的柔情,随即又隐没在嘲笑与恶毒之中。
“月牙儿……”
是梦非梦,有情无情。
仿佛被触及内心最深最沉的隐痛,久病的水月脸色苍白如雪,脑际昏昏沉沉的记忆循环往复,总是苦多于乐,离久于聚。这三个字是她今生唯一的眷恋,却为何成为她生命的终结的理由?
昏暗的烛火影影绰绰,可仍清晰地展现她翕动的睫羽下见到男子的吃惊喜乐的眼神。
“天涯!”
日日盼归君未归,断肠心已碎,风吹池皱,柳拂叶憔悴,情化灰。
“我的月牙儿。”天涯轻柔的呼唤仿佛一阵清风,吹醒了水月脸上柔柔的笑靥。
“你回来了?”
“嗯。”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忘月是天涯吗?”痛,钻心蚀骨。
天涯扶起虚弱的水月,靠在自己胸膛,听着他清晰的心跳,水月才相信,这一切的真实
“当日我听到你留京辅政时,体内误中的蛊毒已经发作……”天涯开始解释一切。
“蛊毒?”水月吃惊地回头,撞上天涯含笑的眼睛。难道当初天涯在痛苦中挣扎就是蛊毒发作了?是因为蛊毒他才会忘了她?那他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地伤害她?
“是多年前无意间中的蛊毒,毒发时我武功全废,双眼失明,双耳失聪,形同废人。月牙儿,我知道如果你知悉了一切,一定会放弃一切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失信于天下……”似乎回忆起当初选择时的痛苦,天涯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惶恐。
“所以你选择我而去?”水月再次打断,语气中含着久违的愤怒,失信于天下又如何?她水月当初只答应去看礼物,可没有说一定会接受!若非天涯走得绝决,水月一定会放弃这样一个沉重的使命!天下不是她能够承担,她也没有义务去承担!天涯,你错了,真的错了!
“对不起,月牙儿。”天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抚平水月的伤痛。“后来,我被金铃郡主救了,人也似乎脱胎换骨,却因此忘记了所有,还那么重地伤害了你。原谅我,月牙儿,原谅我,我永远都不会再伤害你,永远……”
水月纤细的食指轻轻捂住天涯的嘴唇,颤动的睫羽下似乎有朦胧的雾气,“不要说永远,永远太远,我等不到永远,我只在乎现在。”怒气早已烟消云散,水月只是心痛,当时一念之差没有追上去问清楚,如今后悔已是无用。
似乎不愿意与水月有如此亲近的举动,天涯站起身,柔声道:“夜深了,月牙儿,再睡一会儿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我要你很快好起来,实现我们逍遥江湖的梦想。月牙儿,你说好不好?”
再也没有比这样的梦想更能让水月渴望健康了,她顺从地点点头,任凭天涯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然后闭上眼眸,进入了这么久以来最甜蜜的梦想,嘴角还带着幸福的笑。
望着甜蜜的水月,天涯眼中又泛起了嫉妒,仇恨的光芒,那不是属于天涯的,而是属于侵占了天涯躯体的萧金铃!
她不会让水月这么幸福,她会亲手缔造希望和梦想,替她安排快乐的现在,展望美好的未来,然后再亲手毁灭它们,勾起她最深最沉的伤痛!天涯是属于她的!今时今日,谁也不可能从她手中夺走,就算水月死,也只能玉石俱焚,谁也得不到!
萧金铃嘴角的冷笑泛着恶毒,冷森森的,在炎热的夏夜,砭肌针骨。
侵占了天涯躯体的萧金铃确定水月已经睡熟,轻轻吹灭了蜡烛,退出归期小筑,去缔造水月短暂的快乐和幸福。
“月牙儿,醒醒,月牙儿……”
在天涯柔声的呼唤中,水月睁开了深情的眼眸。多少年了,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希望醒来的第一眼看到梦中的人就在眼前。如今一切都变做了真实!
水月赧羞着起床,病体依旧虚弱,在天涯体贴的搀扶下来到梳妆台前,第一次认真地修饰本已绝世的容颜:淡淡的眉笔画不尽柳眉尽处的妩媚柔情,水月看着镜中的自己,竟不知如何下笔。
天涯接过眉笔,细细地描了起来。
这一刻,不真实,水月不敢相信也不愿不相信。上苍终于可怜她这么多年来痴痴的等待,将她所应该拥有的还给她了吗?偷眼看一丝不苟的天涯,水月眼中又有了雾气,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眼泪。她起过誓言,这一生的清泪都只为天涯而流,为何今时今日,她还是能够如此怀疑这一刻的真实!
不明白,水月不明白。
眼看天涯替水月画完了眉,细细地观赏,好像在检验着自己的手艺,却忽略了水月眼中深藏的疑惑。
含笑接过眉笔,水月对着镜子,略施粉黛。不多久,她苍白的脸庞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光彩。
镜中的天涯竟似痴了。
“天涯。”水月红着脸轻轻唤道。
天涯回过神来,感慨道:“天涯何其幸运,能够拥有水月的深情,纵然今生真就如此聚少离多,也值得了。”
水月并未在意他内里的意思,情郎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对她的赞美。纵然有过那么痛苦的经历和无望的等待,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曾经的誓言已经变成了现实,他们,终于可以私守在一起,如蝶儿恋着花朵,如流水追逐天涯。
落日长河烟波远,缥缈楼头,望尽天涯路。情深无语深梦处,凭栏风萧独酌苦。
轻诺如风久挂怀,不曾相忘,凝眸盼归期。柳眉细描唇点漆,菱花镜中笑迷离。
天涯突然神秘道:“月牙儿,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啊?”水月疑惑道。
“看了就知道了!”天涯拉起梳妆完毕的水月,走出归期小筑。
早晨明媚的阳光洒遍宽敞的院落,整院的繁花似锦,夏日清晨的生机让人忘却了炎热和烦躁。
熟悉的场景,水月不知道天涯为什么如此小题大做。
舒淡云六兄妹听到母亲的声音,惊喜地出门问安,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母亲的健康更重要了。可是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水月身边,他的笑很温和,如玉的神韵让三年前有过一面之识的洛冰言和凌落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爹!”洛冰言夸张地喊道,让所有人侧目,也让来探望水月病情的展昭、痕落停下了脚步。
水月红着脸,低着头,正像一个幸福的小娘子!
痕落、展昭眼中明显地藏着戒备和防范,天涯也不以为意,更不理会洛冰言一厢情愿的称呼。他低头轻轻摆弄水月的柔软的发丝,昵声道:“月牙儿,我要给你人世间所有的快乐。”
但见天涯随手一拉,屋顶上原本就准备好的花瓣如下雨般纷纷落下,一时间,水月头顶、肩上到处落满了花瓣,衬着她绝美的容颜,真是一幅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画面。
天涯得意洋洋地看着水月似乎看呆了的吃惊表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带来的效果。
各色的花瓣依旧纷纷扰扰飞扬而下,归期小筑的院子地面上,扑满了琐碎的花瓣,散发着缕缕幽香,只是失去了生命的香气,带着残酷而无奈的美丽。
水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怔怔地看着天涯,完整的幸福已经支离破碎,笑容也那么令人心疼、心伤,只是,占据天涯身体的萧金铃没有发现。
“谢谢你,天涯,我好高兴。”水月向天涯道谢,感激他花费了心思来给她——快乐。
天涯情不自禁地将水月搂在怀中,似乎下一刻她就会随着这漫天的花雨陨落。
痕落和展昭都看到了水月的笑,比先前更令人心碎。
华晨霜是水月收养的第一个女孩,但却是先天的双眼失明,柔弱的性格和身体就像瓦上的霜,初阳升起就会融化,可是此时,她却在素来柔和的脸上展现了厌恶的神色,自顾自回了晨霜阁。
水月在天涯怀中洞悉了一切,她看到痕落、展昭离开了,六个孩子离开了,漫天花雨成了残红,而她宁愿继续欺骗自己。
往后的一个月里,水月完全听从天涯的安排,忘记了一切也抛弃了一切,放纵自己在所有原本亲近的人不以为然的快乐之中。天涯每天都会想到新鲜的花招来取悦水月,从花雨到冰雕,从山涧潺潺的小溪到天空高悬的明月,从不得自由的纸鸢到笼中的金丝雀,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得水月的笑颜。
水月经常在笑,笑得很开心,也很……荒凉。
在最热烈的季节里,水月玩着自己骗自己的游戏,乐此不疲。
凉风习习的清晨,天涯带着水月准备动身启程去杭州西湖当年相遇的地方。
水月穿着一袭白衣,颈项间血红的月魄被衬得更为鲜艳。她还带着一副月牙形的耳坠,蓝色的,衬着白皙的脸庞,一切都那么相得益彰。
望着忙碌的天涯,水月眼中柔情漫漫,可是虽然她极力掩饰,谁都能看出她心头的隐痛日剩一日,她的笑越开怀,她的心越难割舍,她的痛苦就越深。明知是在欺骗自己,却还是要欺骗下去,不知何时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到那是又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天涯回过头来,看到水月眼中的笑,如玉的眉宇间也荡漾起笑意。
“娘,兵部上书方大人求见。”舒淡云进入归期小筑,向水月禀报,眼神间有着对天涯刻意的冷漠。
水月回转神思,请方大人大厅奉茶。
水月天涯双双来到大厅。
兵部尚书方叙是一个正直耿介但应变不足的人,经过深思熟虑后往往有精辟的见解,可是碰到着急的事情就一筹莫展。
一身官服的方叙给水月行礼,水月忙阻止了他。
方叙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着急上火地来找大病初愈的水月公主,自然是有要紧的事,“公主,皇上近日收到边疆回报说边境情况一直不稳……”说道这儿,方叙偷眼看了一下坐在水月身边的天涯。
水月不动声色,天涯却站起来道:“月牙儿,我先去收拾行装,等你处理完政事我们就出发。”
水月深情地笑笑,目送天涯俊朗的背影离开大厅。
方叙尴尬一笑,继续道:“所以皇上命下官将边疆防御布兵图重新修订,还给了三日的期限。公主,下官自知无力完成皇上所委派的任务,所以当下就来请求公主帮忙。”
水月谦逊一笑道:“方大人严重了,如果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水月的,请尽管开口。”
方叙感激道:“下官已经拟好了一份布兵图,但是时间仓促,下官始终不能放心,所以请公主指正,然后再呈交皇上过目。”
“没有问题,方大人,您放心吧,水月会尽力而为。”对于赵祯的事情,水月一向当仁不让,她要让赵祯成为一个仁慈的皇帝,就必须替他的帝王之路扫除一切障碍,如今,最大的隐患就是宋辽的边境问题。
送走了方叙,水月拿着布兵图进了归期小筑,天涯已经将原来准备好的行礼放回原处,好整以暇地在凉亭中喝茶。
“天涯,怎么回事?”水月不解地问道。
天涯替水月倒了杯茶,道:“我知道你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你做完了,我们再去西湖也不迟啊。”
水月感激地看着天涯,眼中的柔情几乎让天涯彻底沦陷。
“什么事情啊?”天涯边喝茶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水月如实以告。她本就不打算瞒天涯任何事。
夜,很美,也很安静。漫天繁星缀满深蓝色的苍穹,圆圆的月亮高高挂着,散发着朗朗的银光。风,很轻柔,很凉爽,吹得人心头荡漾,眼中更迷茫,仿佛失去了自我,只沦陷在这热烈的夏夜,满天星斗的月华中。
天涯轻轻地搂着水月纤细的腰,往水月颈中吹着温热的气息,水月很虚弱,被挑逗得近乎瘫软,趴在天涯肩头,不自觉的倒在松软的草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天涯英俊的脸庞和漫天的星斗。
天涯轻啄水月细腻的肌肤,蜻蜓点水般,却充满柔情蜜意,使水月完全失去了自我。
可是,他没有看到水月的眼神,月光下,水月的眼神是那么清醒的悲伤,她怀中的是天涯吗?不是,她一直都知道,不是天涯!
天涯突然咬住了水月的耳垂,带着月牙形的耳坠一起,轻轻的,柔柔的,带着舌尖的温润,和无以言谕的柔情。
水月眼中的笑容更为细碎,仿佛水中的圆月在涟漪中荡漾。
天涯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月光下的水月,静静地扶她起来,一起回到归期小筑。
仿佛意识到一切都将结束,水月早早地回到房中休息,熄了烛火,黑暗中,没有人知道她的脸色苍白而绝望。她轻轻摘下耳坠,嵌进了望月剑中,原来,这两枚便是能够号令天下武林的钧天令!
万籁俱静,黑夜让人回忆过往,展望未来,思考现在,黑暗中人往往更为清醒,许多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能够在黑夜中一览无遗。
水月的书房门轻轻地开了,一个俊朗的身影如幽灵般闪进书房,直直地走向水月藏着布兵图的暗阁。黑影拿出一把月牙形的钥匙,三两下打开金锁,取走里面的布兵图,关上暗阁,悄悄离开了归期小筑。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迅速促不及防,似乎没有人知道在这么黑的夜里,已经有人跌入了更为黑暗的深渊,四周都是绝望,甚至连生命都失去了意义。
可是事情往往都不是这样的。
不远处,两个人影站在黑暗中,久久没有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他终于行动了,告诉我,他拿走了什么?”痕落淡定沉稳的声音像黑暗中的一点星光。
“布兵图。”水月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痕落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天涯,那为什么要骗自己?”
“无论如何,那个躯体一定是天涯的,这就给了我足够的理由欺骗自己。”
“你是如何知道他不是天涯的?”
“天涯不会为了让我开心去伤害那么多花朵,天涯不会不理睬我的孩子。虽然他继承了天涯所有的记忆,但是,他始终不能得到天涯和我之间真正的情感,因为我们爱得那么深,而他恨着爱。”水月无比清醒地分析,心仿佛被无数的利剑深深刺入,没有任何躲避的机会。
痕落的语气非常放心道:“那我要不要尽快禀报皇上辽国已经偷走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