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木府灯火通明,因为深夜有人到木戚棠的房间里,意图谋害,抑或说,是虐待。
木槿特地叫了一个小厮躺在床上,守了这么多天,也该是有个结果的时候了。因而他傍晚放出口风,今晚不在木府过夜。果不其然,等来了豺狼虎豹。
夜色宁静,一道黑影闪入木戚棠的房间,到床边叫了一声“爹”,未待床上那人回答,他便掏出一块破布堵住那人的嘴。而后动作迅捷地找到那人两只手的位置,将手绑在一处之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掀开被子,咬着下唇发疯似的在那人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痕。
似乎等他刻意发泄完,屋内的灯一一点起,瞬间亮如白昼。
原本从床上站起来,一脸得意得擦拭着匕首的木榆,脸上满是慌乱的神色,一见来人是木槿,便更加神气起来,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继续擦拭手里的的短匕。
眼见着木槿拧着眉头一步一步逼近,木榆嘴角露出一抹得意又疯狂的笑容,低头继续擦拭手上的利刃,却惊讶地发现匕首上竟一滴血都没有沾染。慌乱从心而起,所有的成就感一瞬间幻灭,他猛地转过身,带看清床上的人不是木戚棠时,眼里迸发的恨意几乎让他毁灭。
那小厮身上绕着的一层有一层的衣衫,破碎如絮,在空气里荡来荡去。他全身上下,只有被绑住的那两只手上,有了两道浅浅的伤口,此时正慢慢渗出血来。
那小厮眼里满满的惧意。不知道原来平日里斯文话少的大少爷竟是这样狰狞的本面。原本陈伯找到他的时候,是告诉他可能会有性命危险,他不怕。他这条命,本就是老爷救回来的。如若有人要谋害老爷,他绝不姑息。
可是,要谋害老爷的,竟是眼前这位目眦欲裂的大少爷。
木榆随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瘫坐在地上,还是没有任何悔意:“你见着了又如何?你爹又不知道。”
“他爹?”木戚棠颤抖着,由陈伯扶着,从门口走进来。只穿着中衣的他显得沧桑颓败。做一个父亲最大的失败,便是有了这样的儿子吧,连叫他一声爹都只是为了杀他。可是这些年,自己到底亏待他哪里了,竟让他生出这样滔天的恨意,竟要用这样割心的方式来报复自己?
木榆听声一愣,随即便疯狂地大笑起来,空气里都是令人发麻的怵意。忽而,笑声戛然而止,他用匕首指着木槿,说出了平生藏在心里最深的话:“木槿是吧?木槿。你很得意吧?”
他又惨笑了一下,随即眼神黯淡下来,嘴角垂成了哀伤的弧度,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妓、女,你母亲却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们从一被生下来,就注定了不公平。所以后来你母亲身边那个贱、人虐待我的时候,我都只是咬牙忍着,我要等,要等到她死,我要去掘她的墓,要山狗啃食她的尸首,叫她看看虐待我的下场。可是啊,她死了,木枫也死了。原本我以为我们都是木戚棠的儿子,没想到那个狗皇帝召见的还是你。凭什么?我字描得比你好,书读得比你多,就连武功,我都比你精进。可是还是你,还是你。你凭什么那样云淡风轻就吸引了大家的关注,凭什么我拼尽全力也不能得到一丝丝的关怀,你全都拥有?
还有你,木戚棠,你给我的那几间铺子,我根本不稀罕。你何曾对我嘘寒问暖过几句,你何曾把我当成你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木榆戳着心窝,对木戚棠怒目而视。
木戚棠的脸上,满是浊泪。是他误了这个孩子,是他误了这个孩子!平时他们的不言不语,还以为很能适应独立的生活,能够很好地照顾自己,没想到……木戚棠嘴角抽搐,还是禁不住老泪纵横。
木槿原本背着的手,如今轻轻垂放在身侧,低垂着眼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榆平时就是恨透了他这副深沉又风度翩翩的样子。他可知道,可知道自己学他学得有多辛苦?
想着,他便开始摊坐在地上,炫耀一般历数起自己的“功绩”来:“木槿,你不知道我给你那宝贝娘子寄过一封信吧?我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她一出现就让她不得好死,可是没想到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居然没有现身!”木榆用匕首尖端指向木槿,像是必要分出个高下一般,又垂了手自嘲地笑笑:“我至少在这一点上赢了你。妙颜是真心爱着我的。可是她也不要我了,她也嫌我无能去死在了你们的院子里,真是可笑,真是可笑!都是你,都是你们!”
木榆突然从地上蹭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木槿,在木槿和木戚棠之间转着圈子,手上的匕首在烛火的辉映下闪闪发光:“你们凭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副人面兽心的样子,看着叫我恶心!蓝如意应该感谢我,我让她们娘两脱离了这片苦海,不用受我受过的那些苦,不用整天生活在他木槿的光环之下!”
看着木榆愤怒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木槿心里的悲哀不是一星半点。转而扶着木戚棠的手渐渐使力,他感觉得到父亲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渐渐流失。是他不孝,才让父亲目睹了这场惨不忍睹的锥心刺骨。
这样的场景,无异于家破人亡带来的冲击。一下子失去了一个爱妾两个儿子,当了父亲的木槿,颇能感同身受。
木榆却是不死心,刚想又说些什么,柳昭就一身蓝玄官服走进了门。手一挥,后面披着甲胄的士兵就上前势要抓住木榆的手臂。他脸上的神情严肃得一只苍蝇飞过都会窒息,一副秉公办理的势态不容置疑。
木榆拒捕,终于明白今日这一切不是意外,都是针对自己而来。心下不禁更添凄然,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不受待见。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还活着,当让这些人看看自己风光的模样,他要今日在场的这些人都匍匐在他身下苟延残喘。
想着,手上的招式愈发凌厉,一张脸煞气重重。显然普通的士兵挡不住他逃脱的趋势。
所有人早已在打斗开始的时候退到房门口,以免生出什么意外。
木戚棠却紧紧抓着门框,两只眼睛深陷眼窝,依旧盯着那抹最熟悉的身影不放,眉间担忧之色尽显,生怕他伤了哪里。
是,他恨,他很这个孩子,他凭什么夺走她们母子俩的性命 ,凭什么要伤自己,凭什么?……可是……他依旧是自己的儿子!依旧是自己的骨血。他更恨自己,平时的疏忽自以为是铸成了一世无法挽回的大错,他这个父亲,才是罪该万死,最该万死呀!
木戚棠哽咽着,再度模糊了视线,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承受这种子子相残的疼痛?他愧对木家的列祖列宗啊!
屋内的打斗,木榆终究是占了上风。然而,持久之下,一波又一波甲胄士兵进入屋内开启车轮战模式,木榆渐渐力不从心起来,终究是闭着眼睛一副高傲的模样束手就擒。
经过门槛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已经支撑不住,抓着门框蹲在地上痛苦的父亲,面上终究是有了一丝的波动。然而也终究是只有一丝,很快木槿清俊的身影映入眼帘,一大波恨意再度冲阔四肢百骸,他恨不得把木槿生吞活剥,他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他才是!
临走之际,木戚棠挪动膝盖,膝行到柳昭面前。堂堂国商,何须对人行此大礼。可他终究做了。本反手扣着的木榆清晰地听见他对柳昭说:“巡抚大人,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任何人任何事。只是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与那孩子无关呐!你放了他吧!我才是真凶,才是真凶!”
木榆脸上终于松动,他对这个父亲,终究还是有些感情。听着他哽咽的声线,他竟会如鲠在喉。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不是吗?
木榆再度看了一眼木槿,眼中浮现的依旧是浓重的恨意,却是夹杂了几丝说不清的情绪。
柳昭弯身,与木槿一同扶起了木戚棠,只说会秉公处理,对于恶人绝不姑息,便扬长而去。
木戚棠见是无法挽回的事态,目送着官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脚下挪动着转身,见到木槿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时气与哀一同涌上心头,卯足了力气,“啪”的一声在他脸上甩下一道耳光。
木槿只是静静地站着,便听木戚棠抖着唇,眼里光线明灭,指着门口就道:“那是你哥哥,是你兄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木戚棠继续说道:“你竟不为他求求情?你与那巡抚大人感情那样好,你说几个字,就是你哥哥的一条命啊,你哥哥的一条命啊!”
木槿看着父亲失控的样子,只是默然接过陈伯搀着的手臂,搀着他往里屋走去,只轻声说道:“我明天去接酥酥的时候,顺道求求情。”
木戚棠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也是,那巡抚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连大将军的儿子都敢斩,榆儿他……”
木戚棠坐在床沿,抬起头看着站在旁边的木槿,眼里盛满了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石刻扭扭屁、股卖个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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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上)
酥酥和小邀想被接回府里的时候,木戚棠已经收拾妥当,即将前往寺庙里静心修行。
她正在给小邀想喂米糊,陈伯走进来,十分恭敬地请她到偏厅,说是老爷有要事一叙。
木槿出门安排马车去了。京中来信,是时候要有所动作了。花魄坐上帝位之后,杀戮太重,恐怕担不了大任。
酥酥把让陈伯回去复命,一口一口喂完小邀想,才让春花抱着,自己去了偏厅。
时光是真的能磨练人,因为沉浸在时光里的这些事,酥酥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她爹失去依靠的人。如今的她平平淡淡,许是和木槿处久了,也渐渐有了一种宠辱不惊的风度。哦,除了饭桌上有肘子的时候。
想着,酥酥的嘴角出现一抹极淡,却足够温馨的笑容。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相互摩梭,渐生暖意。
一年春又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校花依旧笑春风。关于木榆的往事她也有所耳闻,人当需为自己负责,自己的人生不看顾,却盯着别人的人生不放。他只看到她家相公被召入宫的风光,没看到华裳之下掩盖的那一身疤痕。每一缕不动声色的光芒,背后都是汗水融合血泪的爆炸。对于木榆,她无权说什么。
偏厅还是一片缟素,蓝如意和她那孩子的丧礼这才正式开始。木戚棠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数十岁,眉眼之间却有些早已看开的坦然。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木戚棠掀了眼帘,眸光温和,招呼着酥酥坐下。抬手沏了一杯茶,端到酥酥面前。
酥酥显得很是端庄,一抹温和的笑意始终缱绻嘴角,漫散不去。“爹爹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也称不上什么要事,就是此去京城,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好好照顾槿儿。”木戚棠啜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
酥酥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像是瞬间看透了生死,别无挂念,只有现下唯一的儿子。
“想儿先由我照顾吧,你们此去风波必不会少,干戈一动,顾全自己尚有难度,哪能照顾好小孩子?”
“……”酥酥蓦然,眼神定定地看着脚下的地板,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木戚棠呼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你们两个舍不得孩子,可是这无疑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你们京城不得不去,那就只能这样做。”
酥酥来时嘴角含笑如沐春风,离去时却是心事重重难掩愁容。
木槿已经置备完一切事宜回到了屋里,见自家娘子慢慢踱回来,只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她一步一步莲步轻动,当是在赏风景。眼角翘起的弧度,与微笑相得益彰。
酥酥十分自觉地踱到木槿身边,坐到他的腿上,拉着环过自己腰身的手,一根一根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槿则是把脸贴在酥酥背上,十分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酥酥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与她家相公商量:“相公~”声音软软糯糯,得到自家相公一声慵懒的“嗯?”之后,酥酥别着头说:“爹爹说……说要把小邀想留在这里……”
背上贴着的相公的脸依旧是没有动静,只有一个慵懒依旧的“嗯”字震彻胸腔。
酥酥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此刻的京城,阴云密布,荣华殿内的气氛十分微妙。花魄手持长剑长驱直入,对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太上皇丝毫没有任何敬意。
这些日子以来,床上这个人明明气息奄奄,却仍旧不肯放权,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有够窝囊,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一个傀儡,真是可笑之极!
不顾龙床之侧跪着的几个首辅大臣,只是睨着床上那个人,冷冷地说了一句“太上皇即便有心,如今也是无力处理朝政。还望移权。”
至此,荣华殿内的气氛真正跌破冰点。一旁侍立的太监肩膀抖动得十分可疑,花魄这厮,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等木槿到达,好戏就要开始了。
木槿把车内的人都亲力亲为安置一番,才带着酥酥进宫面见了垂死的太上皇。
这个时节的皇宫原本不该这么肃杀,此刻却更添了一份灰败,仿佛预示着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父子两的倒台。
木槿进了荣华殿,直接就把梗着脖子缩在角落里的十一和生烟给纠了出来。
地上伏着的众臣大骇,这是什么行径,在这荣华殿随便安、插眼线随便行动。当然,木槿根本不在意他们在想些什么,径直走到花魄面前:“不知可否取玉玺让我一观?”语气淡然,全然没有恭敬可言。
花魄却是一脸警界,自从他得到玉缺之后就发现它缺了一个小角,整块玉玺依旧是不完整。这个时候,木槿要这个做什么?
“放肆!天家之物,岂是你一介臣子可以观瞻的?”花魄故作姿态。
木槿也不恼,接过生烟递上的圣旨,手摩梭着上面的玺印,只说:“这个玉玺……”化为说完,生烟就给在场的大臣每人一份圣旨,木槿才继续说道:“似乎还是有微小残缺啊!”
花魄全然不知道木槿意欲何为,只好静观其变。
众大臣听木槿这样一说,慢仔细观察起玺印来。此时花容错一身明黄甲胄英俊威武,剑眉横插入鬓,身边的女人一身芙蓉面的玲珑绣裙,头上珠钗环鬓,不是萧瑛又是谁?
花容错手持长剑走上前来,洪亮的声音响彻荣华殿内外,示意墨水将大琉始皇帝的圣旨承给各位大人观瞻。
众人耳聪目明,自然很快就找出了不同之处,不过是原先的玺印上,“皇帝印”的“白”字中间那一横,密合无缝,而新帝的玺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