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眼下,东陵国库空虚,皇上如何筹得银两来动如此大的工程?”张远儒直着身子,语气咄咄逼人。
瑞谦永嘴角勾起,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左相以为呢?”
“臣以为,渠河之事还应暂缓片刻。”国库空虚,瑞谦永要兴工程就必然会向朝臣和国中的商行动手,一旦他将注意打到商人头上,那么就表示他已经着手收整东陵的经济大权了。东陵士族又多跟商行有牵扯利益,这无疑也是对士族利益的打击。
“明年春季,渠河就将进入汛期,天象异常,今年的汛期会一直持续到夏至。这期间,你叫两岸的几万百姓如何安置?”
张远儒默然,诚然如瑞谦永所说,那几万的百姓若流离失所,只怕会引起东陵不小的动乱。“可……现在动土也来不及。”
瑞谦永不语,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早朝时只是提了一下,希望下面的人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案。
“一边将两岸百姓往外迁,一边修缮河坝的话,半年应该可以完成个大概,至于后续工程的话,可能要慢一些。”苏子衿突然开口说话,他也是刚刚看地图时突然想到的。
“哦?你有办法?”瑞谦永好奇的问。
轻轻摇头,苏子衿慢慢道:“我也不敢肯定这样做可不可行。你看这里。”修长的手指点在工程图上一角,“渠河在这里进入地势平坦区域,往后是山区,往前是平原,刚好在山口形成一个马蹄状,把河坝往前挪到山口,利用这里的地势形成天然的蓄水湖就比原来的要大得多。”
瑞谦永示意他继续。
“恰好山口相隔不远,利用火药炸裂一部分山体,推至此,施工时间能省却一半;山谷里面相当大,居住的人又少,因而只需在施工时迁走下游的百姓即可。”
瑞谦永接过工程图,仔细看过之后,发现苏子衿说的确实不错,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他几眼。
张远儒将手垂在身侧,不言不语,神情铁青,他没想到苏子衿竟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如此甚好!待朕将其给工部审查完可行的话,就尽快动土。库银方面,朕打算从商行方面筹集,左相可有异议?”
嘴角动了动,张远儒看了一眼苏子衿,答道:“臣无异议。”
瑞谦永点头,“那筹款之事就交给你去做吧。”张远儒不想他动商行,他便不动,交给他自己处理好了。
半晌无语,张远儒拱手,“是。那臣就先行告退。”
摆了摆手,瑞谦永示意他退下。眼见着他走远,他回过头来,眉梢带笑。“子衿,多亏你了。”
“没什么,可不可行还得要工部审核之后才知道。”苏子衿面无表情,他不怎么懂水利之事,这次也只是凭借对地形的查探才误撞上的。而至于朝政方面,他更加不愿意插手了,他不是没感觉到张远儒对他的意见。他在心底轻轻叹气。进宫多了,就像在河边走久了一样,哪有不湿鞋的?
有时候,云梧在苏家父子皆外出时偶尔也跑到迎宾客栈去听花流的小曲儿,间或学一两支。
“我们要抽调一批人手放在新任吏部尚书苏锦生身边。”花流一边在桌上奋笔疾书,一边头也不回的对正在兴致勃勃的练曲子的云梧如是说。
《赠良人》的曲调一乱,花流疑惑抬头看她。
云梧笑了笑,从琴弦上收回手,“为什么?”
回过头继续写信,花流耐心解释道:“苏锦生彻查贪官污吏,探子回信说他手段强硬,不讲情面,这样一来,那些利益遭到损害的官员势必怀恨在心。保护苏锦生是皇上下达的旨意,我们提前安置人手只为了以防万一。”自从云里不在以后,暗军所有工作全交给了他一个人,云梧又不懂这些,所以他只能先代为掌管。
“当今皇上知晓暗军和客栈的事情?”云梧一惊。
“他当然知晓暗军,可不知道迎宾客栈是联络点,他只须将旨意送出宫门,自会有人将它交到我手里。”
沉默了一会儿,云梧伸手在琴弦上拨动,来来回回不成调,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花流。”轻柔的女声传来,花流手下的笔一顿。
“我想我不适合这样的身份。”云梧低垂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弦上无规律的乱拨。“我什么都不懂。”
狼毫笔一扔,花流站直身子,双手抱胸,墨色的双眼微眯,有些怒意的盯着坐在那里的云梧。
慌乱站起,绕过琴台,“你别生气。”云梧疾步来到花流面前,他太高了,她站在他身边只及他的肩头,所以不得不仰头来看他。“我不是要逃避责任。只是我不会武功、对暗军和管理也不熟悉,于朝中事务更是不懂。所以我想你比我更适合接管这支暗军。”
“不懂可以慢慢学,我可以教你。”这个女人是想累死他吗?一个人掌管暗军有多累他这几个月算是体验够了,他比她更适合?先别说他不愿意独自掌控,就算他愿意,他不是云家人的话,也不能凭那个兵符号令得动那六千人。
“那个……”云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你不是说苏家附近有人在盯着我吗?你若要教我,岂不是要经常见面?”说到这里,她突然抬头狡黠一笑。
花流觉得不正常,心叫不好。果然,他听见云梧语笑嫣然,“规矩是人定的,我说你可以管兵符就可以管兵符!这段时间里,所有的暗军事宜归花流掌管,你自行决定,每月只需将其报告一次给我听就好。”她相信花流,所以决定当个甩手掌柜,她只想找到爹娘。
、第 23 章
两个多月以来,云梧交代给花流的事情并无实质性的进展,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爹娘确实实在朝颜城中。暗军的情报并不多厉害,毕竟它只管杀伐。
拍了拍手中的泥,将几株木芙蓉移在院中,云梧蹲在地上忍不住细想花流的话。他说她背后有两股不同的势力在监视她,暂时还看不出他们是否会动手。
她想,那些人迟迟不肯动手是因为不确定兵符的下落,不相信一个柔弱女子能掌兵符。当日阿墨带走兵符并未引起云家的恐慌和暗军的骚动,所以他们并不相信阿墨拿走的便是兵符?还是说,两股势力相互较量,都想坐收渔翁之利?爹娘会不会就在其中一方势力手中?
为避免引起别人对客栈的怀疑,她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去花流那里了。回到房内梳洗完毕,她不动声色的继续过她的安逸生活。
依旧要喝药,常常失眠,每七天看一次御医,将□的花草陆续挪些到栖梧院,院中渐渐不那么空旷了,在苏子衿的书房找了几本书读读。这样的日子她恬然自得。
知晓了爹娘安全,又着手调查暗中的那两方势力,她反而不急了,她倒想看看那些人得不到兵符会把她怎么样。小里、苏望和阿墨的仇,她一定要报!
都城十月,苏府的木芙蓉次第盛开,白色、粉色或红色重瓣花朵盛大而繁芜,没有或浓或轻的香气,亦不亭亭玉立,多不惹人怜香惜玉,苏子衿的娘亲却极为喜欢。云梧却不认为它不够惹人怜惜,相反,木芙蓉盛开时,蔚若锦绣,这样的清姿雅质,怕只有这种花才能算的上吧?松袖偶尔摘着别在她发间,总说妖娆至极。
云梧一直以为,在花流来找她之前,日子都会这样平静下去。直到那天晚上,苏锦生遇袭。
新月如钩,已是秋末的光景,夜凉如水。
院外有细小的声音传来,接着是越来越清晰的打斗声。云梧一下坐起,。“苏子衿!”声音是从隔壁苏锦生居住的清风院传来的!
苏子衿早已在刀剑声响起时将外衫一披,打开门疾步跑出去了。云梧从里间赶出来时,屋内已不见人影,脚下一顿,也朝清风院跑去。
一场打斗早已结束,苏锦生穿着中衣,只是手臂被划破,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某处,脸色沉重。
“爹,你怎么样?”云梧担心的问道,同时看了一眼苏子衿。这么一闹,苏府上下全集了过来。
“没事,你们回去吧,其他人将刺客尸首送官府处理干净。”苏锦生挥了挥没受伤的手,独自回房。
“少爷、少夫人,老爷那里有我,你们就先回去歇息吧。”苏管家匆匆行礼,衣衫未整,他听到打斗声就赶紧赶了过来。
苏子衿看着房间里的灯光,若有所思,他刚到这里时,只看到一名黑衣人将刺客格杀,当时心急他爹的伤势,并未细想,后来回过神来一看,黑衣人早已不见人影,现在想来有些奇怪,他也没讲。
“那麻烦苏伯了。”云梧见苏子衿现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答话,于是开口,谢过苏伯后,她拉着苏子衿的衣袖往回走。
“以后的日子怕都不清净了,爹的处境很危险。”苏锦生着手整顿吏治,又软硬不吃,自是得罪了许多人。东陵士族势力庞大,拿他们动刀势必会遭到他们的阻挠与反扑。云梧不懂,瑞谦永到底在想什么?苏锦生年事已高,再将这样的事情交予他,不是将他往火坑里面推吗?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冰冷的话语传进云梧的耳朵里,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苏子衿,在灯火下的脸若隐若现。明明比谁都关心苏锦生的安危,为何这般别扭不肯讲出来?“他是你爹。”
仿佛被戳到痛处,苏子衿的刺忽然一下子竖了起来。抽出云梧抓在手心的衣袖,寒着脸阔步向前,“这件事情用不着你来提醒。”他十分清楚,苏锦生是他爹。
云梧在背后瞪他,好吧,算她多事。只要一提到苏锦生,他就变脸!
回到栖梧院,路过房里外间,苏子衿已经躺在榻上了,面朝里,一动不动。撇了撇嘴,她径自进了里间。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直到请安的时辰到了,云梧才换了衣服跟在苏子衿身后,一言不发的朝大厅而去。
“少爷、少夫人。”苏管家见两人过来请安,连忙将他们拦住,把苏锦生临出门前交代的话再复述一遍。“老爷说,以后就不用一大早起来给他请安了,无事也无须到清风院来。他公务繁忙没空闲,你们也好省了麻烦。”
偷瞄了一眼苏子衿,云梧问:“苏伯,爹今天仍旧上朝了吗?他的伤处理好了没有?”
“回少夫人,老爷说是不可误朝,因此仍旧进宫了;至于伤口,所幸未伤及筋骨,上了药便无大碍。”
“嗯。”
用完早点,苏子衿突然说要进宫一趟,“你在家等我,回来我有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云梧放下汤匙,狐疑的问。
“回来就知道了。”
“喂!”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吞了下去。她原本想告诉他,她想回厘城一趟,小里的尸首她没办法带回去,但怎么说也得回去把后事给处理了,没有尸首,立个衣冠冢也好。将这些处理完,取了她娘的琴再来朝颜。
皇宫。
“子衿,你来得正好!”瑞谦永从书案后迎过来。
轻声谢过领路的廉公公苏子衿也不行礼,这是瑞谦永亲允的,“怎么了?”
“你来看。”从案上递来一本奏折,瑞谦永手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
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苏子衿的脸色一变,“这是真的?”
“嗯。苍狼已囤积完粮草,正秘密集结军队朝东陵边境而来,战帖已下。”
“你打算怎么办?”苏子衿担忧的问。
这片大陆只有四个大国,东陵处中东部,鲁南居北方,苍狼面积最大处西,百目属南。四国间偶有摩擦这不难理解,但苍狼此番攻打东陵并不是上策,他们不怕百目与鲁南发难吗?苏子衿将心中的疑惑道出。
瑞谦永从龙椅上站起,来回踱步,“百目太子刚送了一位郡主过来联姻,我封其为燕妃,想必暂时不会与苍狼合谋。鲁南则难说,他们国中正为皇位争得如火如荼,也许无暇顾及,但如果鲁南的二皇子在此番争夺中胜出的话,很有可能会参与进来,此人好战,野心勃勃,必不会放过如此一个好机会。”倘若是两国联手,那么情形比他预计的要严重多了。
他想扳倒张远儒,这次就不能再用他的人,而目前合适的人选且他能信得过的只有故以文,但故以文镇守东陵与鲁南的边境,不能将其调走,他能想到的只有苏子衿了。他相信,只要苏子衿愿意,他能替自己守好这个国。
“你……可愿帮我?”
良久,苏子衿才回答他,“你知道我不喜入朝堂。”
“子衿。”瑞谦永叹气,“我需要人帮我把兵权夺回来。”这次挂帅出征的是左相的学生俚士确,他正好借此战将兵权收回。
“朝中并非全是左相的人,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吗?”
“唯有你值得我全心信任。”瑞谦永直直看入苏子衿的眼底。“就当是为了你爹和云梧。”
苏子衿眼底有不快,“这关他们何事?”
“你若想护你身边的人不受伤害,唯有自己变得强大方能做到。使那些怀恨在心的士族有所顾忌而不敢对苏锦生下手,想查清楚云家的事情、护云里周全,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而我,可以给你这些权力。”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隔着御案,苏子衿似乎有所察觉,“你为何向苏府告密我与云梧私奔?冒充云里的那封信也是你写的?”
“我只是为了撮合你与云梧才那么做。”
“我与她当时并不熟识,你为何这般算计?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封信害了多少人?”苏子衿脸上布满厚厚的寒霜。
瑞谦永靠在椅背上,“因为我希望苏云两家都能为我所用。”他从不做无用之事,之所以设计,自然有他的道理。云里的事是个意外。
苏子衿冷笑,他知他帝王君心,却不想他竟算计如此。“云家的事是你做的?”若真是这样,那他真是错看他了!
“不。”瑞谦永晃了晃右手,慢慢说道:“这只手掌世间生死大权,我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何须偷偷摸摸?云家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但这件东西,张远儒同样想得到。”这样说,苏子衿能懂吗?他从未伤害过云家人,尤其是云梧。
“你说的是左相张远儒?”苏子衿皱眉,他曾听瑞谦永谈论朝政时提起到这个人,君臣的权力之争已到了如此明显的地步吗?
、第 24 章
“你还是不愿意帮我吗?”
抿唇思索,苏子衿温润一笑,刹时满屋失色。“我从不为人左右。”瑞谦永失落的表情落入他眼底,“但我愿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