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嬉笑着做鬼脸,“小小吟儿,你来追我啊!”
当时的李秋吟个子极小,自然追不过冷香,气得叫:“祖母祖母!冷香姐姐欺负我!”
这边她气得满脸通红,那边祖母笑得前仰后合,这一怒一笑的声音夹杂着,仿佛从遥远的当时穿越到了此时此刻。
李秋吟微闭双眼,自嘲地笑笑:祖母说的对,这花儿一到自己手里,肯定没好事。
“郡主,请您小心一些,这是娘娘最爱的花儿了。”
冷香谨慎地劝说道,偷眼注意李秋吟的神情,声音极低,柔柔的。
李秋吟心里一丝隐隐的痛。记得小时候,她和哥哥是管冷香叫姐姐的,而冷香也叫他们小名儿。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一声声“郡主”,李秋吟觉得,仿佛生生将李秋吟和含秋郡主割裂开来,一个悲哀地留在过去,一个痛苦地走向未来。
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对不起,冷香姐。”李秋吟顿了下,说道。
尝试后,她才觉得,小时候那一句句娇滴滴的“冷香姐姐”,恐怕再也不会从她的口中说出。
而在冷香听来,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她怔怔,轻轻一笑,低头不语。
“我爹什么时候回来?”李秋吟问道。
“大概半月。”梦心答。
李秋吟眉头紧蹙,不知是该采取些行动,还是静观其变。
肃王领军与庆原军大战三月,捷报频传,眼看得胜在望,怎料仲安帝禁不住瑾妃的百般央求,下旨将肃王的兵交给瑾妃之兄向平统领。
父亲的军队倒是不必担心会因此离心,只不过在此紧要关头,父亲定不会允许军士们采取任何行动。
向平此人李秋吟不甚了解,几经思考之后,决定暂不行动,等父亲回来以后再做决断。
从那日开始,每个清晨,李秋吟便穿一件紫色的冬衣,骑着枣红马,等在郊外那个她眼看着他离去的地方。
她相信,卿因一定会赶在父亲回来之前快马赶回,因为他应该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地方等他。
到时候,她一定要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听他说,他想她。
然而一天天过去了,她梦想的画面始终没有出现。
薄凉的雾气弥漫在旷野,一片一片地从李秋吟面前飘过,撩湿她轻蹙的蛾眉,冷却她的心。
三个月,卿因只在两个月前给她来过一封信,信上只有两个字,是他用飘逸的草书写上的——爱你。
虽然只是这样一封短书,李秋吟还是把它捧在怀里,细细体味个中温暖。
为什么,两个月了,都没有信呢……
半月后的一个清晨,李秋吟终于在马上看到了带着几个侍卫纵马驰回的父亲,却没有她心心念念的白衣人。
泪水从脸庞悄然滑落,李秋吟心里亦喜亦悲,缓缓迎了上去。
她想说,爹,您还好吗。
李英萧看到李秋吟,冰冷的目光从她的衣着上划过,用憔悴的声音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秋吟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想说的话终没有出口,却用更加冰冷生硬的声音问道:“卿因呢?”
“谁告诉你他会跟我回来?”李英萧反问。
谁……
李秋吟在心里苦笑,用以自嘲。
谁告诉她?没有人。
若非说有,也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是她自己在梦里听自己说的。
李秋吟拨转马头,挥鞭离去,对李英萧的怒喊不做理会。
飞驰很久,很久,一直到了那片看不到任何人影的旷野。
那大片的花海已经在寒冬的紧逼中退去了潮水,一派零落的清冷景象,看在李秋吟眼里尤其凄凉。
李秋吟下马,向前跑了几步,突然停下,乍起双手,大喊道:“孟卿因——我恨你——”
接连喊了好几遍,李秋吟才觉得舒畅些,泪水却也畅快地流了下来。她在地上缓缓跪下,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回来……为什么……”
李秋吟念着,哭着。但她的心里其实很明白,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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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卷二第34章:何以无情至此
最近得知,亲王的封号一般是一个字,郡王的是两个字~
所以,“肃平王”改为“肃王”~
第34章 何以无情至此
李英萧回家以后,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探听战事消息的人可以进入他的院门,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包括李秋吟。
李秋吟便也不去见他。
她理解父亲心中的痛苦,但同时也不能原谅他的冷漠。
在他的心中,到底是战事重要,还是她这个女儿重要?
但李秋吟也同样关注着边关的战事,尽管与父亲的目的全然不同——她的一颗心,全部系在他的身上。
然而,自李英萧回来之后,成安不断大败,大将陆勇战死沙场,边关的不少城池接连落入敌手。
这段日子里,李秋吟度日如年。唯一的安慰,就是没有传来有其他将领阵亡的消息。
但不久之后,有一个消息传来,令李秋吟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向平被杀。
仲安帝已经另指了一名此刻正在塞外的将领接替向平的位置,并派出大量官员调查杀害向平的凶手。
李秋吟手心里出了满满的汗,她总觉得这件事或多或少一定跟卿因有点关系。
向平接管之后,成安的处境急速恶化,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局势,一定也不会任凭他继续为害军中。
若是事情暴露,怎么办……
李秋吟的担忧尚没有结果,便听见梦心叫门的声音。
“进来。”李秋吟轻道。
梦心走近李秋吟,道:“郡主,王爷叫您过去呢,说有要事。”
从此时的时间来看,父亲该是刚上朝归来。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吗?
李秋吟匆匆换了一件青绿的长裙,向父亲的住处走去。
走进院子,李英萧笔直地站在院子里,双手负后,脸色青黑。
“爹?”李秋吟柔声说道。父亲的神色,让她不忍再赌气下去。
“吟儿。”李英萧缓缓抬起眼睛,目光冰冷,让李秋吟不禁打了个寒战。
“庆原之兵已逼近易峰。”李英萧生硬地说道,双眼直直地盯着李秋吟,仿佛要用目光把她穿透。
李秋吟微微蹙眉,却并不意外。以现在的局势看,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是箭在弦上。
李秋吟抬眼,目视父亲。李英萧却不等她问,便说道:“今天在朝上,我再次请缨。”
李秋吟看到父亲说话时,手紧握着衣上的带子,便知结果必然不好。
“仲安帝如何说?”
“……议和。”李英萧微眯起双眼,紧咬牙关,突然转身,取过弓箭。
只听见一声巨响,箭没入枯草地中的一块岩石里,岩石顿时拦腰裂开,青黑的纹路扭曲着、蜿蜒着。
“庆原可提条件?”李秋吟蹙眉。
“庆原,要仲安帝,赴蒙岚谈判。”李英萧道。
蒙岚,庆原都城所在地。
“什么?”李秋吟大惊,双手禁不住握紧在一起,“若仲安帝果真前去,必凶多吉少!我们……”
“不可。”李英萧肃然道,“若此刻内乱,庆原必趁乱攻入,那时……”
李英萧没有说下去,但李秋吟已经了然——成安难保!
“那怎么办?仲安帝若死,军心涣散,我们还有几成胜算?”
“退朝后,仲安帝与我密谈。要我……”李英萧声音又冷了几分,“代他前去。”
“爹!”李秋吟大惊失色,“您真准备这样做吗?”
“吟儿,值此紧要关头,我们只有先保全仲安帝,保全我们内部的稳定,才能做长远的打算啊。”李英萧的声音突然柔和了下来,仿佛在劝说李秋吟。
“可是爹……万一……”李秋吟心里有些慌乱,“不如我们就此刻起兵,推翻仲安帝!经过此次战役,他的昏庸暴露无遗,人心尽失,我们该是胜券在握啊!”
“不!”李英萧道,“朝中局势我比你清楚。况且此前战役,我们的军队损失太大。没有百分百胜算,我绝不会做。”
“爹……”
“好了,吟儿!不要说了!”李英萧打断李秋吟,缓缓靠近她两步,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李秋吟担忧的心不由一暖。
父亲这样轻柔的爱抚,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享受过。
那一刻,她真的彻彻底底地觉得,父亲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女儿。在生与死即将相撞之时,还是舍不得自己。
“爹。”李秋吟轻轻摇头,眉尖紧锁,“您真的要亲赴险境吗?”
“不。”李英萧声音沉重,“吟儿,我若遇害,我们的大业何谈成功?”
李秋吟心里微微一松,一丝希望涌上心头。她知道,父亲一定有办法!
“您有主意吗?”李秋吟急切地问道。
在李秋吟的期盼中,李英萧抬起头,直视李秋吟的双眼,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刀子一般刺进她的心里,刺得她鲜血直流。
“吟儿,其他人我信不过,只有你去。”
寒风袭来,李秋吟怔怔地站在父亲面前,任凭风刀在她的脸庞和心上划下血淋淋的一道一道,一动不动。
泪水从心底漫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眯了眯眼睛,不由地退后了几步,让李英萧铁钳一般的大手从她柔弱的肩头移开。
“吟儿,只有这样做,才是保全我成安国,解救我成安国的最佳办法。”李英萧淡淡道。
“你别说了!”李秋吟冷笑,后退两步,“我去……我去!”
疾速的风一阵阵飞过,将李秋吟的话送入李英萧的耳朵:
“不过请您记住,如果我死在那儿,就把我的尸体葬在那儿。如果我活着回来,就再也不是你的女儿!”
李秋吟转身,飞快地冲出了院子,冲出了王府的大门。
泪水流淌,四周的风声和人声仿佛尽皆消散,李秋吟脑海一片空白,一句“只有你去”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回荡。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也许是要一直跑到边关,跑到他的身边,让他立刻带自己离开,或者离开这个无情的人世间!
好不容易到了僻静之处,李秋吟却突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一瞬,熟悉的气息在她的鼻息间缭绕。
她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轻柔得能够融化一切,“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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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卷二第35章:一曲离伤弦断
第35章 一曲离伤弦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无情……为什么……”
李秋吟喃喃而语,不抬头,不离开,只把脸埋在他的肩头。
不用抬头看,只需一句话,或者一点清芬,甚至只是那熟悉的依靠时的感觉,她便能知道那是谁。
她双手紧紧揽住他的后背,却依然无法控制地发抖,双腿发软,站立不住。
“怎么了?别哭了好吗?”
苏离觞感觉到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滚烫的泪水浸透,右手颤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抚在李秋吟的背上。
“谁欺负你……告诉……告诉我好吗……”
李秋吟不答,哭声却渐渐淡下来,化作细微的抽泣。
苏离觞的心里微微一颤,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只要听到这句话,无论哭得多么痛,都会很快停下——哪怕在今天。
他的手轻轻摩挲在李秋吟的肩头,仿佛要一点点地拭去她心间的苦痛。
丝丝温柔一点一滴融入李秋吟的心里,却衬得冰封的那一方天地更加寒冷彻骨。
“我没有了娘,没有了哥哥,又没有了爹……你说我还有什么……”李秋吟不抬头,附在他的肩头,颤声说道。
那清冷凄凉的声音一字一字飘荡而来,钻进苏离觞心里,在已然撕裂的伤口上撒盐。
寒风凛冽,苏离觞突然惊觉,随着哭声的减小,李秋吟身体的颤抖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成了不住的战栗。
“你怎么了?”苏离觞分开李秋吟,握住她的手,急切地端详她的脸庞。
李秋吟的脸色煞白,昔日红润的嘴唇此刻也毫无血色,目光迷离,无力地倒下去。
“吟儿!吟儿!”苏离觞蹲下,让李秋吟躺在他的身上,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是呼唤着她的小名,一遍一遍。
但他的呼唤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李秋吟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眉心微紧,脸上泪痕未褪,反而渐渐凝固在严寒中。
他不再叫,将李秋吟拦腰抱起。
凛冽的风声仿佛突然淡下,苏离觞的嘴角浮上一丝清浅的笑意,抱着李秋吟的手臂收紧。
那一刻,她安静地躺在他的双臂上,把她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双目轻合,简简单单。
他同样安静地抱着她,不用算计或谋划什么,也不用担心她会算计他什么,只要望着她,用最真的心关心她便好。
距离上一次像这样在一起,有多久了?
两行清泪顺着李秋吟苍白的面颊缓缓滑过,隐去李秋吟心底苦涩的浅笑。
哪怕这样的幸福,也必须用心计换来……为什么!
但真实的是,蚀骨的疼痛遍布全身,李秋吟双眉微微颤抖,努力压下即将脱口的呻吟声,指甲用力掐进肉里。
苏离觞缓缓地漫步在风中,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向易峰城里走去,一步一步,将时光踏得堪堪凝滞。
李秋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或者说是昏过去的,待她再清醒过来时,有悠长的琴箫和鸣之声传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身上的疼痛已经轻了不少,便撑着坐起来。
环顾四周,李秋吟很快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也很快明白自己待在什么地方。
李秋吟下床,在屋子里慢慢走动。
那是一间极为简单的书房:原木颜色的桌上铺开了笔墨,一边摆了几盆兰花,浮动着幽幽的清香;后边是书架,整齐地排满了书卷;自己刚才置身的,是一张很小的床。
李秋吟来到桌边,在浓郁的墨香里驻足,心里仿佛可以安静许多。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一幅字画上,痛苦无法抑制地在心底蔓延开来,不觉弄皱了手边的纸张。
那画上的女子,素衣淡妆,眉眼淡淡,望着纤纤素手边断裂的琴弦,面颊上泪光隐约。
题字是:片忧弄弦断,却难诉离伤。
门外箫声已止,琴声悠悠不断,仿佛是那画中的女子在弦断之前留下的余音绕梁不绝。
忽然门一响,苏离觞的身影在苍白的日光中略显黯淡。
李秋吟抬头,一时未来得及拭去脸庞悄然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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