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李枣儿的模样不过中等,但是五官小巧,生得白,年纪又小,巴掌大的脸孔看起来颇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李富看着这样的妹子,虽觉她一个女娃认字没什么用,但见她的样子十分委屈,又觉不忍,于是哄她:“你要真想识字,赶明儿我回去和爷爷说声,求他老人家没事教你几个,切切不可出来乱跑。”
李枣儿一听顿时高兴起来,她本来也是有这想法,但是她知道李吉会识字这事还是在婴儿时,这些年大了也没见他用过,一时没得机会张嘴,又怕挨说,所以一直忍着。这次她也是借机小小地试探李富一次,反正她也是一直偷偷学习,就算他反对,大不了以后仍是私下学就是了。
眼下见他虽然不支持,倒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对,这才放心,但是李吉那边……“爷爷会写字吗?”李枣儿小声问:“他会不会不教我?会不会生气骂我?”
李富摸摸她的头,笑道:“二哥去说,爷爷会教你的。不会生气,不会骂你。”
李枣儿这才雀跃起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李富见她高兴,也微微笑起来,忽然就生出一个想法:“枣儿,二哥这好吗?要不要在这儿玩几天,二哥教你认字。”
想他自小离家,几个弟弟虽亲,但是见了面,不免板了面孔嘱咐一番。大哥已是成人,两人见面,说话也都是正经事居多。独独这最小的妹妹,只想纵着,却是连板了脸都从没有过的,因此最是亲近,每每见了,总是有些舍不得,因而想留在身边两天。
李枣儿连连点头,她不是小孩子,不会怕生,反倒很感兴趣李富在这边的生活。
李富见她答应也很开心,于是先请示了钱老板。钱老板夫妇一直膝下无子,虽然现在有了李富,但是毕竟已经是成人,礼敬由余,亲情不足,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故而十分喜欢小孩子。听说是李枣儿要住两天,倒也十分高兴,立刻就同意了。
至于周氏那边,李富又派了人去说,因他向来稳重,办事妥帖,又是李枣儿的亲哥哥,周氏倒也没什么不放心,只捎了话儿,先责骂了李枣儿偷溜出家,害香凤自责,又嘱咐李枣儿要乖觉,不可给钱老板夫妇造成麻烦,也不可打扰李富的正事云云。
如此折腾半天,李枣儿实在有些乏了,李富也还有事要忙,见状让她在自己屋歇了,就去前院做事了。
李枣儿躺在床上,说来这是她来到这世界睡到的最好的地方,一趴下,上下眼皮就直打架,但还不忘将怀里的书藏好。也亏了现在李富长大了,注意回避,刚才她换新衣服的时候没有在场,不然还真是露馅了。
打了个呵欠,李枣儿终于放心地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李枣儿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胸口如梦魇了一般地发堵,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随后猛地睁开了眼。
还未等完全清醒过来,她首先感到一只手正捏着她的鼻子,见她睁眼,才慢慢地松开。随后,她看见一双明亮狡黠的丹凤眼。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朝阳
“你!”一觉起来,就遭遇这种情况,任是李枣儿也吃了一惊。
愣了一下,她忙往床里滚了滚,然后才向床边看去,见一个男孩正站在床边,熟悉的脸上挂着令她印象深刻的笑容:“启明?”她忍不住惊问。
“嗯。”启明点点头,探了身子向她凑了凑,笑道:“我可从没听说钱家有个这么淘气的丫头。你到底是谁?”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在这儿会遇上他,但李枣儿也不会在一个稚子面前落了下风:“你呢?你到底是谁?怎么在这房间?”
“我……”
启明正要说什么,李富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启明也在屋中,笑起来:“婉夫人那边没见你,我一想,云少爷就跑到这里来了。”
启明笑说:“要富哥操心了。”说罢指了指李枣儿:“她?”
李富忙走过来,将李枣儿抱起来道:“这是我李家的么妹,枣儿。”又对李枣儿道:“这位是云朝阳少爷。”
原来他是姓云,这姓李枣儿听过。这里,只有一户人家姓云,全镇唯一一家棺材铺便是他家开的,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故而十分有名。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孩,竟是云家的少爷。
而且,他告诉她的果然不是真名。悄悄瞪他一眼,李枣儿顺着李富的话叫了一声:“云少爷。”
“原来是李家妹子。”男孩看到李枣儿的瞪视,不由笑了笑:“云朝阳,字启明。妹妹叫我启明便好。”
原来他没骗她?可是奇怪了,哪里有这么小的孩子就起表字的?不是应该弱冠之后吗?狐疑地看着他,李枣儿没有言语。
她哪里知道,云家虽然有钱,但云老太爷云大财却是个白丁,大字不识一个。但不识字的人,却偏偏总要装成有学问的样子。他听闻那些才子彼此称呼都用表字,便请了人,三个孙子都是一落地就起了表字,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只觉得觉得十分长脸,。
这时,有下人来找李富,说是柜上有事。
云朝阳道:“哥哥先去忙吧,枣儿妹子乖巧可爱,我想与她玩耍一会儿,可以么?”
李富闻言,略一犹豫,心道两人都还小,倒也不必太过忌讳。若枣儿现在与他相处得好,日后若有机会,找人说个媒,倒也是好事一件。
而且李家贫寒,嫁到别的富户怕只能做小,但眼前的云朝阳却是不同。
云家虽是大户,仆人甚多,但云大财却只有云耀祖一个儿子。为了开枝散叶,他便一口气为儿子娶了三个媳妇,一个正房,两个偏房。
这三个媳妇倒也争气,每人给云家生了一个儿子,以三阳开泰命名,分别叫朝阳、正阳、晚阳,附带两个女儿栖霞和披霞。如此,总算是兴旺起来,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坏就坏在,当年云耀祖的正房冯月兰和二房秦婉贞碰巧同一年怀孕,同一年生了儿子。偏偏却是二房先生了长子云朝阳,正房再生了次子云正阳,且前后只有几天之差。
虽是嫡孙,但不是长子,想着自己的儿子要叫云朝阳一声大哥,这让冯月兰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女人本就善妒,本来分享一个丈夫就够憋气的了,生儿子又被抢了先。恼怒之下,便怀恨在心,时不时就找秦婉贞母子的麻烦,横挑眉毛竖挑眼,恨不得将他们赶出家门才罢休。
云朝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又天资聪颖,故而显得有些早熟。
不过,李富自有他的打算。李家贫寒,但云朝阳是庶出,应该不会太过计较。而且他怎么说也是云家的老大,日后就是分了家,少不得分到一点家产。
而且他的生母秦婉贞,大家称做婉夫人的,在出嫁前与钱掌柜的夫人是手帕交,结了婚也常常来往,也总将他带到钱家来玩。故而李富与他认识颇久,知道他既聪明,脾气又好,枣儿嫁过去,不会吃苦挨饿,不会挨打受气,自己也就放心了。
盘算了这些,李富便将李枣儿放下,对云朝阳道:“那么,就麻烦云少爷多多照顾了。”又嘱咐李枣儿:“不可给云少爷添麻烦。”
李枣儿心底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云少爷独处,但又不想给李富添麻烦,只要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但李富走后,她便原形毕露,对着云朝阳道:“我不要和你玩,你自己玩去。”
云朝阳好脾气地笑笑:“早就听富哥说他有个妹子,却没想到是这样子。你说,我要是把你偷书的事情告诉他,会怎么样呢?”
“你尽管说去,反正那书已经被我烧了。”提起这个,李枣儿自然不怕。
“那这个呢?”云朝阳从怀中掏出一物,花里胡哨的,正是她缝的口袋。
李枣儿十分吃惊:“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本来就是我买的。”云朝阳掂了掂口袋:“拿书和你交换的那个是冬生,我的书童。”
“什么?”李枣儿一愣,看了云朝阳半晌,匆匆将那本女戒翻出来:“这书,是你的?”
“不是我的。”云朝阳摇摇头,指指那书:“那是我二弟的,我‘借’来看看,顺便送给你了。”
此时的李枣儿还不知道云家里面的关系厉害,只不过看他说话的语气,直觉里面有些说道:“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云朝阳笑道,将手中的口袋揣进怀里:“这口袋,你是缝的?”
“是又怎样?”李枣儿仍在想书的问题。
“一本书换一个口袋,我要二十个。”云朝阳开口便道。
闻言,李枣儿眯起眼睛:“你要干什么?”
“送人。”云朝阳笑眯眯地说。
“骗人。”李枣儿张口就道:“你莫不是要拿去卖?”二十个,全私塾的孩子一人一个都够了。
“好吧,我就是拿去卖。”云朝阳好笑道:“不过,我不会像某个小丫头,卖得那么辛苦。”
眼珠子转了几转,李枣儿脱口而出:“你准备卖多少?”
“我干什么告诉你?”云朝阳挑眉反问。
李枣儿看着他那气人的样子,叉起腰:“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做给你。”
“那好,”云朝阳点点头,突然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我将这事告诉富哥哥去。”
“哎,慢着!”李枣儿慌忙道,这次倒无妨,李富不一定会相信。但云朝阳已经知道她是谁,如果惹到他,恐怕自己以后的买卖就不用做了。只是,想到自己竟要被他一个半大娃剥削,就让她恨得牙痒痒:“一本书,外加五个铜板一个!”
“我没有铜板。”云朝阳背着手,歪头看着李枣儿。
“那……”李枣儿比划着:“三本书两个!”
“我找富哥哥玩去。”云朝阳转身就走。
“唉!回来!”李枣儿气得跺脚:“你什么时候要?”这孩子,小小年纪,嘴巴居然死紧。
云朝阳停了下来,回头笑道:“不急。枣儿妹妹慢慢做。”说着又走到书案边,踮脚坐了上去,拿起毛笔:“枣儿妹妹不是想习字吗?我教你。”说罢,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李枣儿一看,居然是两份买卖契约,虽然字体省嫩了些,却写得有板有眼,末了,还按了小小的手印。
“喏,你也按个吧。”云朝阳将契约递给李枣儿。
李枣儿虽然知道两个小孩写的契约没什么法律效力,但看云朝阳这认真的样子,一边对他的早熟哭笑不得,一边暗自欣赏这孩子竟有几分经商的潜力,说不定以后混得熟了,还能成为合作伙伴。
也罢,就当作是给小孩子们缝几个玩意开心,当下便不再犹豫,大笔一挥将名字签了,也按上手印,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贴身收好,对云朝阳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发现
云朝阳见李枣儿看也不看,就将契约收了,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两人同坐一张凳子:“那契约你怎的也不看看?若是我将你卖了怎么办?”说着指着自己那份,递给她一支毛笔:“来,我教你认认契约,顺便教你写字。”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有几分好心,李枣儿疑惑地眨眨眼睛,心中虽然奇怪,不过这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也就没问,遂安下心,一笔一划地照着学起来。
如此一个教,一个学,一晃眼就到了傍晚。
两颗小小的头紧挨着,俱是一脸专注。墨香幽幽地飘散在空气中,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几乎能听到两个孩子轻浅的呼吸。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浅浅地照在他们身上,留驻的淡淡金光更添了几分凝练祥和的感觉。
李富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情不自禁地带了微笑,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直走向桌边,见那两个小家伙竟然完全没发现他,笑意加深,一边轻叩着桌案,一边去看那生涩端正的字,轻声说:“还写?该吃饭了。”
李枣儿和云朝阳都被吓了一跳。李枣儿第一个反应就是飞快地用胳膊挡住刚才写的字,嗔怨道:“二哥,你过来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李富拍拍她的头,笑道:“是你自己写得太认真了没发现,还怪我?”伸了脖子去看:“写的什么?”
“没什么!”李枣儿手忙脚乱地将桌子上的纸全揉成一团。
云朝阳却是老练,将手中的契约给李富看了眼,收到袖子里:“是我与私塾里的同学私下签的契约,富哥可不能告诉我娘。”
不过一眼,李富也没看太清,但见他这么说,知道这孩子有点经商的天赋,也就不奇怪了:“我当然不会说,不过婉夫人就算知道了也没怎么。你可小心点,可不敢让你大娘知道了,不然,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打。”
“我知道,谢谢富哥提醒。”云朝阳点头,又看了李枣儿一眼,笑道:“枣儿妹妹别不好意思,你的写字又不难看,也给富哥看看。
“不行!”李枣儿慌忙将纸团得更紧,恨不得就要吃下肚子,看着云朝阳在李富面前笑意温和,一边将自己一派大方的样子,虽然知道这是帮她解围,但暗地里还是骂了句小屁孩儿。
李富听了这话,果然一笑:“既然枣儿害羞,二哥不看就是了。”说罢引了两人,往前厅用饭去了。
到了前厅,钱氏夫妇和婉夫人都已经在等了,三人告了罪,这才分别落座。
等着上菜的时候,李枣儿一边回答着几个长辈的问话,一边偷眼去瞧。
见正中端坐一人,大约已年逾五旬,须发灰白,体形消瘦,面色有些发黄,看起来有些严肃,但是目光却十分和善。
这就是钱掌柜了,李枣儿想,又去看旁边坐的钱夫人,一看之下,不禁微微一愣,若是与钱掌柜相比,钱夫人可算是十分年轻了,看来,大约还不到三十岁。相貌普通,打扮得大方得体,满面笑容,性格也开朗,一直问东问西,十分容易亲近。
后来,李枣儿才知,钱掌柜原来有一原配,但是难产而亡,孩子也胎死腹中。如今的钱夫人是续弦。不过,这都是后话。
目光一转,落在客人位的那个女人身上,见云朝阳坐在她身边,那么她就是那个“婉夫人”无疑了。
方才在屋子,她忙着将纸“毁尸灭迹”,没去理会李富口中的“婉夫人”和“大娘”。眼下得了空,细细一想,虽然不知道云家的具体成分,倒也有几分明白,他的生母大概是云家的妾室。
如今一见,这女人模样清秀,举止有礼,一看就是个温顺性格,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不过见她眼角眉梢略带忧愁,想是身为妾室,又是那样的个性,应该受了不少气吧。
再看云朝阳,李枣儿心里不免生了几分怜惜,倒是怪可怜的娃,难怪这样早熟。
一边感叹,一边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多笑少开口。看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