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回头宠溺地看一眼枣儿,道:“儿子听爹的。”
“那就收了吧。”李吉咬了口地瓜,给李德、李善夹了筷子菜,道:“家里就一个女人确实忙活不开。咱家虽然穷,吃得不好,倒也不差那一张嘴。说起来,咱这样人家,老大找媳妇也是个难的,不如就养个起来,到时也省事了。只是不知那女娃性情是个什么样儿的。”
“我已和人说定了明日去看,要是老实肯干的,爹看?”周氏给李吉添了一碗粥,询问道。
“那就接了来,只要好好照看着枣儿,说什么也差不了她一口饭。”李吉当即道,随即看了眼床上的李枣儿,对李平安道:“你勤快着干,咱家虽穷,也不能委屈了闺女,听着了没!”
“爹放心,他爹疼这枣儿疼得紧,晌午都没休息,赶紧着去山上砍了柴火,想进城去卖几个铜板。还不是为着这闺女。”
次日一早,李枣儿就被家里的忙乱吵醒了。知道父亲赶着下田,也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炕里,大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看。
周氏正往李平安的担子里放晌午时吃的干粮,一边扎紧袋子一边道:“中午就不用去砍柴了。等我接了那香凤来,带着接了些活儿在家做,就出来了。咱穷苦人家,只要没个灾病啥的,怎样都能有口饭吃。想想咱家枣儿,想想那个香凤,你可得仔细着自己。”
李平安点头应着,又嘱咐:“那女娃是个性情平顺的才接来,但凡有些个毛病就不要了,别让咱孩子受气。”
“我晓得。”周氏笑着推了李平安出门去,见他走几步忽又回头,以为是忘了什么,便问:“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没落下。”李平安说着三步两步跑到李枣儿面前,将她高高举过头,嘿嘿一笑,道:“枣儿,爹出门了啊。叫声爹听听。”
“爹、爹!”李枣儿奶声奶气地叫着。本来她是不知道婴儿什么时候才能冒话,生怕说得早了让人奇怪。直到周氏闲时谈起这事,露出忧心的面孔后才敢蹦出一句半句的。
“仔细吓着闺女。”周氏含笑拍了下李平安结实的胳膊:“行了,还不快走。”
“那什么,你且去西村也不近,可别饿着枣儿。”李平安嘱咐着。
“我自省得。”周氏做出微恼的样子,推着他:“我身上掉的肉,我能不比你仔细?”
李平安听得周氏这么说,才算是放了心,又回头笑道:“你自个儿身上也带吃食啊。”言毕,带着两个跟着下地的儿子下田去了。
周氏忙着照顾李吉和三个小的吃喝,又过来喂了李枣儿不提。
待一切都妥帖之后,周氏才翻了箱子拿了件半新的土蓝色短袄穿上,下面套了件同色的粗布襦群。
“娘,好看。”李德和李善一直在一边围着转,兴高采烈的样子。
周氏啐了一口,确是笑道:“小屁孩子,懂得个什么。”说着往里屋里道:“爹,我且去看看那香凤。枣儿如是饿了,厨房有我刚和了些稀溜溜的细白面糊糊,烦爹您辛苦一下。”
李吉从里屋走出来,道:“自己孙女,甚么辛苦。你且去吧,模样是其次,品性一定得是好的。”
周氏点头答应,临走想了想又解了衣服喂了枣儿一些。她的奶水一向足够,又心疼枣儿不舍得早早断了奶,是以李枣儿一岁了还在喝母乳。
正文 第四章 私塾
李枣儿知道现在不多吃些一会儿就要挨饿,也就听话地多吸了点。喜得周氏连声夸她乖巧,心中也越发对这女儿疼惜到十二分。
周氏走后,李枣儿睡了会儿,被院子里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不觉又是一笑,想来是那两个小哥哥,一刻也不肯歇,正无聊时在闲闹。
李吉一直坐在炕边,见枣儿醒了,立刻冲门口喊:“三儿,撵那两个出去闹去,吵了枣儿了。”
李康刚提了一桶水回来,听得李吉的话,立刻一左一右给了双胞胎两下,低骂了两声。双胞胎因是自己吵了妹妹被打,也不哭闹,反而都跑进屋子里来看李枣儿。
“爷,”李康也跟进了屋,抹了把汗,回头看了眼炕上的女娃,笑了笑:“刚才看见陈叔家的棒头,说镇子里迁了心户,是位先生,学问大得很。正准备开私塾呢,陈叔说定了要送他去呢。”
“三儿,你今年几岁了?”李吉看着李康将桶里的水倒进缸里,寻思着若是媳妇能将那闺女带了回来,家里的杂事就用不着李康了。外面几亩地,安子带两个孙子也差不多就够了,不由得动了送李康上私塾的念头。
“七岁。过了十一月,就满八岁了。”李康倒了水,又去拾掇柴火,一刻也忙不停。
“爷问你个事儿,三儿想识字不?”
李康的脸一下子憋得红了:“这……大哥和二哥还都没有……”
“这么说是想去了,”李吉想了想,道:“咱家什么样儿你知道,送个小的去私塾不是个容易的。一半是想有人学出个样子,一半也是为了你们几个兄弟都识几个字。爷得送个伶俐的去,回来还可教大家。你晓得不?”
“晓得。”
李吉点点头:“那爷得考考你。爷现在教你一首歌诀,你若是在半柱香内背下它,就送你去私塾。”
“好。”李康出生牛犊,兴奋地点头道。
“华宇谱贤智,乾坤竑业扬;雅彬颂琪景,德运传裕邦;春熙兆和平,焯悦映元江;俊英溯周启,锦绣亘广康。”李吉一字一板地念完,便看着自己的孙子,教他背这个不提。却是一边一直看着的李枣儿,听完后不由得有些吃惊。
她初到这里,便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只听得如今李吉念完这个,才恍然发现是哪里奇怪了。怪就怪在,他们一家的口音上。这一个月来,因李家得了女儿,也有些个邻里来往,说的都是些方言,语调发音都和他们家的不同。想来,自己家该是后迁到这个地方的。
而且,李吉念出的歌诀,分明就是一首行派歌诀,是一个家族起名排辈时用的。李吉会这个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父亲李平安和五个哥哥的名字,还有自己的,都不是由这个歌诀所出。
这个歌诀不是自家的吗?若不是自家的,为何爷爷又背得这么熟?真是好生奇怪。
李枣儿此厢一分神,那边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了,只听得屋子里响起李康清脆的童音,一个从不认字的孩子,倒真的把这拗口的歌诀背了下来。
李吉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好,等私塾开了,爷就送你去。”说着一顿,道:“不过,三儿也得答应爷一件事。”
李康听得能去私塾,开心得什么似的,别说一件事,三件事他都答应。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只等吩咐。
“就是你必须得好好念,回来才好教你们兄弟几个。要是习得不好,教得不好,爷可就换人去了。”李吉故意板起脸,凶道。
“三儿一定好好念。”李康当下认真道,拳头也攥得紧。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招呼,说话间,一个长脸的媳妇就直直闯了进来,进屋便笑道:“呦,老爷子自己个儿在家呢。”
话说李吉虽是个年迈的老人,可一个人在家时,别家媳妇直闯进来也不是个理儿。因而当下板了面孔,话上道没多为难,只淡淡道:“庚子媳妇,有事?”
这庚子媳妇做闺女时家里是卖油的,整天张罗着打油收钱,性格肆意泼辣,嘴里没三没四是出了名儿的。当下听了李吉不冷不热的言语,仿似没听到一般,一步三扭走到李枣儿身边,端详着赞道:“李家妹子年轻时就是个俊俏的,闺女也生得这般好模样儿。老爷子膝下五个孙子,又得了这么个孙女,真是有福了。”
说着便伸手欲摸,李枣儿看着庚子媳妇那市井的样子,心中不喜,一偏头躲了过去,想想自己现在的情况,以小卖小,挥动小手打了过去,嘴里还呀呀地喊打。
庚子媳妇没想过李枣儿会打她,一下躲闪不及,“啪”地被拍了个正着。虽说不疼,却也一时下不来台,脸上阴晴不定。
李吉忙抱过李枣儿,冷冷地出言打断道:“这丫头落地娇气,不喜人碰,你可别挂心。”
庚子媳妇于是笑道:“瞧您说的,我哪儿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说完却瞪了李枣儿一眼,四下望了一望,道:“李家妹子呢?”
“左不过是那些农活儿,老头子在家享清福,还管得那许多。”
“那什么,”庚子媳妇眼珠子一转,笑道:“上回与妹子说得了,有个绣好了花样子的包袱皮子要与我,说让我给我家那小子做个书兜来着。”又道:“估摸着老爷子也不知道放哪儿,可巧上次妹子提了句,说就在她屋那西边儿柜子里。我自己个儿去取。”说着就要往屋子里动。
李吉冷眼听着庚子媳妇没脸的自说自话,目光向三个孙子那边儿一瞥。想来这庚子媳妇做这样事也是做得多了,李康收了爷爷的眼色,当下就拦在庚子媳妇身前,笑道:“原是棒头哥要去上学呀,真是好令人羡慕。”
两个小的也不含糊,一左一右守了自家爹娘的屋门,打着滚儿的干嚎:“书兜……娘,四儿(五儿)也要书兜!”
正文 第五章 配合
李枣儿看得清楚,心中暗笑,一时兴起也想凑热闹。当下伸了小手使劲儿往两个哥哥那边伸去,小脚踹来踹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哥,哭!不哭!”
李吉就势抱着李枣儿站到两个小的身前,看似哄着几个小的,实则将门堵得死死地道:“这个怕是不成了。一来与谁说定的就同谁拿去,我老头子可不搀和,多拿少拿了该落埋怨了;二来这俩小的也是没得哄的,跟泼猴似的,耍起赖来一个顶俩,老头子招呼不来啊。”
庚子媳妇听了不免瞪了三个小的一眼,随即又堆了笑:“这可是怎么说的,老爷子是当家,媳妇孙子怎就说不得了?”
“当得甚么家?”李吉道:“不过是媳妇孝顺,不让我活动。要不穷户人家,还容得我坐家当个老太爷么!也是媳妇能干,家里的事,原就是她做主的。”
庚子媳妇见李吉怎样也不让步,老老小小的也不敢硬闯。何况李吉虽已年迈,身体却素来强健,看着也有些唬人。而自己也不过是顺路见屋子里没个人,才进来看看能不能有个便宜好占,占不着也不强求。当下转了脸,笑:“老爷子好福气,有这么个孝顺媳妇。妹子也这么能干,我原是该学学的。”
李吉装着哄两个孙子,也没搭话。
庚子媳妇见了,也觉得没意思,只得往外走,边走边道:“呦,这院里的葱是咋种的?这般水灵水灵的。我今儿就厚了脸皮,借两根给我当家的下菜。”说着顺了两根葱,这下才觉满意,在院门口磕了磕土,这才拎着走了。
“爷,咱家的葱!”见庚子媳妇走了,两小的立刻收了干嚎,小脸气得鼓鼓的。
“不气。爷说,男的不行和女的斗气。”李康拍了拍四弟的头,走到院里收拾被庚子媳妇扒拉乱的小菜地,又顺便将门口扫了。
李枣儿舒服地趴在李吉怀里。一边笑着真实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想她以前在名企,周围不是白领就是金领,不管暗地里怎么争斗,大面上总是过得去的,庚子媳妇这样的人她还真是没见过。
另一边,她不免对自己的爷爷多了一分好奇。她本以为,父母是种地的,自己的爷爷也该是个普通的庄家汉。却没想到昨日听爹的口气,自家爷爷居然是个识字的,而且这般有主意。想来,自己的哥哥们也都是爷爷教育的,并不像普通的乡下孩子般没家教。但是,自己的爹好像又是个不识字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正胡思乱想着,听得李吉在耳边轻哄道:“枣儿,吃点糊糊。”说着,一小勺温热的糊糊就触了她的唇。
当下不是很饿,那糊糊的味道也不是很好,李枣儿舔了几口,便不肯再吃了。现代人都崇尚母乳了,生到古代来,尤其是个穷的,若没个好身体,这日子以后也甭想过了。因此她不想让家人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对付,又因若如是自己只肯吃母乳的话,好歹能将娘拖在家里,也好过下地里去劳累。因此一直忍了不好意思,到现在还是非母乳不吃。
李吉喂了几口,见孙女不吃,也没哭叫,想是不饿,也就不再喂了。盘腿上了炕,一边守着枣儿,一边哼着小曲。
李枣儿迷迷糊糊的,听着李吉的哼唱,倒也是字正腔圆,甚是顺耳,当下睡了过去。
李康则一边看着两个弟弟,一边忙活家里的琐碎杂事,不时偷空回头去看眼李枣儿,满眼都是欢喜。
一日无话,到了傍晚,周氏高高兴兴地领了一个怯生生地小姑娘回了家。进了屋,未及喝口水,也没介绍那小姑娘,当先就抱起李枣儿亲了又亲,一边喂着闺女,一边问李吉:“爹,那糊糊枣儿可是吃了?”
李吉正打量着那小姑娘,闻言看了眼李枣儿,有些担心道:“一整天不哭不闹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饿。试着喂了几次,又不吃,别是饿坏了才好。”
周氏一听,连忙低头细看枣儿,发现她面色红润,吸奶也很有力,这才放了心,笑道:“怕是个娇贵的,都一岁了,还不喜吃别的东西,这可是难养了。”
“有甚么难的?一个丫头片子,就是天天白面细米,又能吃多少。”李吉哈哈一笑,这言下的意思,自是十分仔细这个孙女。
周氏满脸欣慰,低头哄着女儿,又道:“爹,白日里可有什么事儿没有?我怎见咱家院里的园子似是少了点葱?”
家里不宽裕,周氏又素来精细,自家的东西看得十分紧。小园子的东西是平日常看顾的,今儿吃什么,明吃什么都事先盘算了。庚子媳妇虽说没多拿,周氏却也一眼就看了出来。
李吉脸色沉了沉,道:“庚子媳妇来了,非说你要送她件包袱皮子。我没答应,她顺手扯了把葱走。”说完细细将事情说了一遍,后又点着李枣儿的鼻子笑:“这丫头好不机灵,居然也跟着装哭,还装得挺像样子。我说,她这聪明的样子实有几分像你。”
“我的闺女可不该是像我么!”周氏有些骄傲地摸摸李枣儿的脸,随即啐了一声,道:“那庚子媳妇是个没脸的,东家西家的谁不知道?包袱皮子?哼,对她,就连咱家后园里生的虫我也是不给的。”说着又笑:“她是见我没在,以为家里只有爹和孩子们好欺负,谁想爹爹才是厉害的。”
李吉摆摆手,指着那小姑娘,道:“这个娃就是那个叫香凤的?”
“可不就是。爹您看,也是个好模样的姑娘,天可怜见的。”周氏见枣儿吃得差不多了,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