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一提到夫人,源休就没什么精神了,看来外人传言的惧内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庭芳低头道:“我不是消息灵通,十一年前先生前往晋阳迎娶夫人时,我刚好看见了,好热闹好轰动啊,”庭芳停了停,恭维道:“先生又那么潇洒倜傥,小女子想不记住都难。”
源休一愣,“莫非姑娘也是太原人氏?”
庭芳笑道:“勉强可以算半个太原人吧。我祖籍京兆周至,在朔方灵武出生的,但是童年差不多都是在太原度过的。”
源休点头道:“我就说呢,你说话总带点河东腔。”
庭芳提起茶壶,远远的把壶里的热水注到茶杯里,倒掉,然后又注水,再倒掉,反复三次。源休笑道:“你这注水的资势,倒跟跳舞差不多。”
庭芳解释道:“这只是温杯,就是用热水把杯子烫温,这个注水的资势在茶艺里也有个名称,叫做‘凤凰三点头’。”
源休抚掌笑道:“名堂还真多,不过挺贴切的,也很雅致。”
“先生要是赏脸的话,多来千红楼走走,我天天给先生泡茶。”庭芳看源休似乎颇为欣赏,也就顺势邀请。源休来千红楼的次数,也确实太少了点,她想求他帮忙都找不到机会。
源休只是微笑,既不答应多来走走,也不说什么推托的话。
第五十四章 不知流年度 '本章字数:2509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02 12:50:34。0'
经过精心调理,海棠的嗓子慢慢好了起来,人也渐渐养精神了,田夫人也就不再提什么“卖肉”的话,依然让她登台献艺。
源休来千红楼的次数还是像以前一样廖廖可数,庭芳虽然尽量不着痕迹的跟他拉近心理距离,可是因为环境特殊,迫于形势,庭芳只能和这个男人勉强维持“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的友情迟迟没有进展。
人是容易麻醉的,变成水仙的牡丹痛苦过后,渐渐也适应了新的身份,每天笑呵呵地送往迎来。海棠和庭芳在无奈的煎熬中,慢慢也将那潜在的危险遗忘,在这样的环境中,太清醒了是没法生活的。
晚上,海棠和庭芳献完艺,回小院的时候,庭芳没回自己房间,她几乎是挂在海棠的身上,跟着她径直去了她的房间。两个姑娘相拥进屋,推开门发现田夫人和一个护卫坐在屋里,似乎是在等着海棠,看到她俩,田夫人对着海棠招了招手,两个姑娘赶紧走了过去。
田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海棠,我真不愿意告诉你这个消息,”她指着身边那个年轻的护卫介绍道:“这位是你父亲的亲卫,你家出事了……”
海棠似乎早已把家给忘了,骤然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才道:“我家怎么了?”
庭芳听到“亲卫”二字,也有点发呆,海棠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啊?怎么还有亲卫?
那个亲卫双膝一屈,跪下给海棠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神情哀伤,痛心疾首道:“小姐,大人去世了!”
“什么?”海棠似乎有点着急,神色倒没有什么痛苦,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那个亲卫咬牙切齿道:“是被孔目官李瑗和左、右兵马使朱泚、朱滔兄弟联手杀害的!”
虽然刚刚还觉得突然,海棠已慢慢接受了事实。以前,家庭对于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归宿感之类更是淡薄得几乎不存在,家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可是骤然听到家没了,她的心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好像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彷徨一样迷惘。
海棠双腿有点软,似乎站不稳了,身体摇摇晃晃,她用一只手撑着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上泛着湿意,问道:“那我的家人呢?我哥哥他们呢?”
“全部遇害了!”那个亲卫痛苦地说:“大人临终前跟我说他对不起小姐,害了小姐一生!小姐,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别太压抑了。”
海棠仰起头,眼睛眨了几下,然后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难受,我在千红楼过得很好。而且,我还要感谢他把我卖了。要不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那亲卫听到海棠这样说,似乎更痛苦了,他磕了一个响头,发誓道:“小姐,我受你父亲大恩,却没有能力给他报仇。现在朱家就只有你这点血脉了!在下虽然无能,也断不能让小姐一直在这种地方受委屈。小姐,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以后一定会回来赎小姐出去的。”那个亲卫字字铿锵有力,说完又给海棠磕了一个响头,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棠依然靠着墙,愣愣地站着,庭芳半天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想着刚刚听到的什么“孔目官”、“兵马使”,她抬头看着海棠,眼神充满疑虑,“海棠,你爹究竟是什么人啊?莫非,莫非他是什么节度使吗?”
海棠没有回答,田夫人依然坐着,听到庭芳询问,慢条斯理答道:“她爹是卢龙节度使朱希彩!你爹虽然也是个大官,比起来,级别还差得远呢。”
庭芳更加吃惊了,“官都做到节度使了,怎么还要卖女儿?”
田夫人站了起来,挥着手绢在庭芳的脸上轻佻地扫了一下,“牡丹,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你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我能理解。不过,别问得太多了,有些事啊,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你俩慢慢聊吧,我走了。”田夫人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牡丹,好好安慰安慰海棠。”
田夫人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庭芳拉着海棠坐到床上,轻声道:“别太难过了。”
“我难过什么?”海棠忽然笑了起来,眼泪也跟着脱眶而出,“我应该高兴才对。以前,我父亲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好歹现在还有一个男人发誓要救我出去!不管他做不做得到,这都是希望,对不对?”
“他一定能做到的。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他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庭芳抱着海棠,柔声道:“在这期间,你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照顾好自己!”
海棠迟疑着,慢慢点了点头。庭芳放开海棠,靠着妆台,单手托腮,几乎是自言自语道:“田夫人叫我不要太好奇,可我就是心痒难熬。我就想不明白,都做到一道节度使了,这么大的官,居然还卖女儿!海棠,你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啦?”
海棠幽幽道:“我虽然是他女儿,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节度使也是抢的别人的,本就做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又被别人抢了,整个家族都跟着遭了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庭芳睁大眼,更加好奇了。“节度使也能用抢的?”
海棠轻轻靠到庭芳背上,像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淡淡地说:“卢龙节度使原本是李怀仙,我爹是李怀仙麾下的兵马使,大历三年,我爹跟另外两个年轻的将军朱泚、朱滔兄弟合谋,三人联手袭击了李怀仙,我爹就这样坐上了节度使的宝座,听说后来朝廷派了一个宰相王缙去镇压,但是王缙制不住我爹,只能上奏朝廷加封我爹为卢龙节度使。”
“等等,听刚刚那位亲卫说来,当初跟你爹联手杀掉李怀仙的那两个叫朱泚、朱滔的家伙,不正是杀害你爹的凶手吗?”听着听着,庭芳追问了一句。
“就是这两个人。我爹是李怀仙的兵马使,他杀死李怀仙,抢了李怀仙的节度使宝座,我爹做节度使后,也封朱泚、朱滔兄弟为兵马使。结果这两个兵马使又害死了我爹,真是报应啊。”海棠叹着气,语气倒不怎么激动。
庭芳奇怪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担心地说:“海棠,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呢?那个人是你爹啊?”
“我早就看透了,”海棠脸上透着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沧桑和愤世嫉俗。“我爹权欲熏心,杀了自己的上司又抢了上司的宝座,当然就有更多人虎视眈眈也想抢他的宝座了。我爹才刚刚指使朱泚、朱滔拥立他自己做了节度使,紧邻卢龙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就想灭掉我爹吞并卢龙,双方大战,打得民穷财尽军粮不继,我爹为了筹集军费,把我都给卖了,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那儿借来后援,终于把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打败,他才算坐稳了卢龙节度使这个宝座,结果也只坐了四五年。”
庭芳听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像是暗夜之中电光一闪,她站了起来,连连后退数步,颤声道:“这个千红楼,莫非,莫非就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产业?”
海棠苦笑了一下,“没打算告诉你的,还是被你猜出来了。没错,这就是田承嗣的产业。牡丹,太聪明了,真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十五章 不知流年度 '本章字数:2299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02 12:50:09。0'
庭芳想着田夫人说的“知道得越多越危险”的话,心中升起缕缕寒意,似乎突然冷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海庭站起来,从背后抱住她,安慰道:“牡丹,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你看我不也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只要你嘴巴封得紧,别到处宣传,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庭芳苦笑,“总管和田夫人都是田承嗣家族的人吧?”
“是的。”
“我有一点想不通的是,田承嗣怎么舍得给你爹提供那么多的财力、物力?”庭芳皱眉苦苦思索着,“打仗向来打的都是钱粮啊,就算你在这千红楼给田承嗣唱一辈子歌,只怕也赚不回来那么多钱吧?”
“我哪有那么值钱!”海棠平静地说:“河北一共有四个藩镇:卢龙、成德、魏博、相卫。平时四个藩镇势力互相制衡,如果让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吞并了卢龙,势力就会一边倒,所谓唇亡齿寒,卢龙若被吞了,下一个被吞的,就该是魏博了。我爹为了保住卢龙,就把我许配给田承嗣的儿子田绪,用联姻的方式和魏博结盟,他当时也不是卖我,只是没想到田承嗣那么冷酷,我爹吹吹打打送我到魏博,可我连田绪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田承嗣派人送到这千红楼来给我爹还债。田承嗣给我爹提供财力、物力,帮助我爹打败了李宝臣,既保护了他自己的魏博,还送了我爹一个人情。卢龙、成德都因为战争大受损失,魏博反倒因此强大。战争结束后,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唯恐我爹和田承嗣联手对付他,也争着跟田承嗣结盟,李宝臣把他的弟弟李宝正送到魏博去做了田家的上门女婿,单独送个人过去当然是不行的,跟着李宝正过去的,还有无数的不知道算是聘礼还是嫁妆的财物,魏博、成德联姻,不知耗掉了李宝臣多少财产。”
第一次听到这么冷酷到凶残的现实,庭芳全身的血液都冷了,她抱住海棠,喃喃道:“海棠,可怜的海棠。”
海棠却没有半点哀戚,她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我是可怜,只怕李宝正也不会比我幸运多少,田承嗣那么冷血的人,用婚姻结起来的联盟,还没有一张纸牢靠!”
“既然你知道田承嗣冷血,当初你爹来赎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这个世界太复杂,庭芳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的,忽然之间发现自己是那么愚钝那么不通世务,她完全看不懂。
海棠冷笑道:“我爹哪里是赎我,那是他打算再卖我一次!我偏不让他如愿。”
“再卖你一次!”庭芳疑惑地重复着。
“没错,因为跟田承嗣的结盟太不可靠,我爹又转过头去跟李宝臣握手言和。李宝臣也一样觉得田承嗣不可靠,在利益的驱使下,我爹和李宝臣就想冤家变亲家,所以他就派人来千红楼赎我出去,打算把我嫁给李宝臣的小儿子李惟简。”一直平静无波的海棠终于激动起来,“牡丹,我是一个人啊,我是他的女儿啊!为什么你爹那么疼你爱你,我爹却把我当货物卖来卖去!”
“我爹也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疼我,在我的婚姻大事上,他也跟你爹一样霸道。”庭芳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涌出眼眶,“我还什么事都不懂的时候,他就把我许配给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伯伯的儿子王保家了。我才刚刚懂事,他就逼着我跟表哥断绝来往。可我喜欢的是表哥啊。他为了拆散我们,我表哥还在为他母亲守孝,他就迫不及待要帮我表哥找媳妇儿!”庭芳恨恨道:“我离家出走,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也是我爹给逼出来的。可我还是狠不下心去恨他,我想他。海棠,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回家!”
海棠抱住庭芳,安慰道:“别哭了,你一定能回家的,我们迟早会离开这个牢笼的。”
庭芳回抱住海棠,哭了个痛快,发泄过后,心情竟然好了许多。两个姑娘互相安慰互相汲取温暖,不知不觉已敲响了四更钟,庭芳也懒得回房了,两个姑娘互相抱着睡了过去。这一觉居然睡得很安稳很踏实,庭芳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海棠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庭芳翻了个身,爬了起来,照了一下镜子,眼睛红红肿肿的。屋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庭芳回过头,海棠含笑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碗,走到庭芳面前,把碗放下,原来是一碗嫩嫩的蒸蛋,海棠笑道:“还是你瞌睡好,给你留的早餐,赶快洗漱了趁热吃吧。”
庭芳笑道:“海棠,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我生病的时候,不也是你照顾我吗?”海棠拉着庭芳坐到妆台前,拿起梳子,动手帮她梳头发,“在这个地方,只有我能疼你,也只有你才能疼我了,这也是我们的缘分吧。以前我前怕狼后怕虎,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反倒什么也不怕了。只要我们自尊自爱,坚强、执着,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姐姐,其实幸福已经在等你了。”庭芳对着镜子里的海棠挺认真地说:“昨夜离开的那位大哥,我看他就是性情中人,绝对值得你信赖的!”
“你真会哄人,”海棠笑了起来,脸瞬间就红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我可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身上。”海棠双手按着庭芳的脑袋,让她正对着铜镜,笑道:“牡丹,我一直没问过你的真实名字,你现在还愿意告诉我吗?”
“我叫庭芳,张庭芳,家庭的庭,芬芳的芳。”
“庭芳,真是好名字,可惜我平时还是不能叫你庭芳,在千红楼,不许大家叫真实的名字。”海棠叹了口气。
庭芳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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