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蜜回头望向身后昏暗的一隅,戮影正抱剑走过来,他一向不苟言笑,然这时嘴角竟是挂着一缕浅笑。
“当家不方便说,不如让戮影告诉你。”戮影笑了下,看涂煜面上并无反对,才坐了下来,“连梅曳凡那样自命清高又狡猾的人,都少不得被人塞了两个女人在身边,而当家的现下身边却只有一个你,谭姑娘,这样讲你可明白了?”
戮影说得太含糊了,谭蜜默然,看向涂煜。
涂煜耐不住她这询问的眼神,终于亲口解释给她听,“匪寇除了杀人;女人和酒,也是必须去适应和接受的。如果我和大家不一样,你便会被大家视为异类。倒不如索性伪装成爱好特殊的欲君子,一来可以阻挡别人真心或假意的馈赠,二来也可以……保持本心。”
“这么说你没有真的伤害那些女人?”
“伤害?”戮影笑,“把她们打晕,往她们脸上淋上鸡血可算伤害?不过这些也不是当家做的,都是屠风那厮最擅长的。”
“……”谭蜜。
“还有什么想问的?”涂煜放下酒杯,“过了今夜,就算你随军,我恐怕也不会再轻易得闲回答你这些小问题了。”
“还有一个……”她伸出一根手指比着,“最后一个。”
“嗯,问——”
“梅曳凡和田颂住的房子都重新修整过,你为何要住在那么破的房子里?”谭蜜道:“我曾经问过屠大哥,他说有两个原因,你却只告诉过他一个。”
“两个我都告诉你……”涂煜说到这里顿住,瞥了戮影两眼,戮影会意,低头抿嘴一笑,一个轻盈的身法后,即刻消失于暗夜……
只剩下他和谭蜜,涂煜方继续适才的话,“一则是前面提及的,我想要故弄玄虚,打乱一直对我抱有戒心的梅曳凡的视线。”
断壁残垣不利人潜入同监视,这一点,谭蜜亲身体验过,是以不难理解。
“二则,却是连屠风他们不知道的,”涂煜眼神倏而恍如蕴满柔和月华,望着她,“不特意修缮,是因涂煜从没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这真是个简单而执着的理由。
谭蜜愣了好一阵,呓声问道:“那你的家……以后要安在哪?”
涂煜促狭地笑了下,“只要有你,在哪都好。”他忽而低下头去吻她薄嫩的眼睑,炙热的呼吸撒在她的额心,温暖而亲密。
谭蜜轻抖了下,无法抗拒,只好全部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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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谭蜜和谭菱已经跟随军医梁成介坐在一架无蓬马车上。
涂煜、戮影在前方带军,离他们距离遥远,而岳卿安、屠风在队伍尾梢断后,时不时他们的马车走慢了,还能和他们打个照面。
道路崎岖难行,马车上的三人好像筛子上的粮食,被上下左右地癫来颠去。
谭蜜无所谓,她是出了奇地好忍耐力,无论现状如何不堪都是忍受得了。倒是苦了年纪还小的谭菱,被马车晃得脸色惨白,却乖巧得不发出一点声响。
谭蜜心疼得给谭菱一会儿揉头,一会儿揉腰。
然而等到前方传来了扎营的命令,谭蜜欲下马车,才意识到自己下半身因长久没活动,血脉不畅致使身体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梁成介见状,从怀里摸出一套银针说要给谭蜜扎针,谭蜜忙挥手拒绝了。
梁成介因不知谭蜜和谭菱是女孩,也就自然不知她是因不便才拒绝自己。他好心被这么莫名拒绝,难免有些悻悻,故懒得再管谭蜜的事,直接下车忙去了。
缓解了好一会儿,谭蜜腿终于有了知觉,拉着谭菱下马车,可又不知道负责照看她们的梁成介人在何方了。
四周都是陌生的男人,和高大的马匹,人与马仿佛组成了一个流动的迷宫,以一种谭蜜所不了解的顺序向限定的地方而去。
谭蜜有瞬间的茫然无措,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也便结束,只因岳卿安和戮影策马出现在了谭蜜的视野里。
因为顾忌到某个大醋坛子,戮影和岳卿安没有抱谭蜜上马,而是从马上下来,领着她们姐妹二人往营地走。
谭菱坐了一天马车,这会儿下车来,精神折回了不少,她蹦跶到戮影和岳卿安中间,有些激动地问:“岳军师,现下就算是打仗了?”
岳卿安未牵马的手捋了下自己的胡子,莞尔,“还没有,不过快了。”
“那什么时候才打呢?一直坐马车真的很难受!”谭菱抱怨时,包子脸一鼓一鼓的。
“谭菱——”谭蜜唤了她一声,“别一直烦岳军师了。”
因为当初差点就成为……岳卿安的人的缘故,谭蜜总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自然而然地,她也不愿让谭菱多打扰人家。
“不要紧,谭姑娘。”岳卿安一脸温和,倒是丝毫不介意,她低头看着小谭菱,“什么时候还说不准,不过也就是这两日了。”
谭菱“嗷”了声,终于安静下来。
听见岳卿安的回答,谭蜜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金峰寨不过几千人众,涂煜要决定以多胜少的话,也不过须臾功夫。但从昨夜他的话中看,谭蜜知晓涂煜对金峰寨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她忖度着涂煜约莫是——既想消灭梅曳凡极其势力,同时也欲留存下金峰寨那些无辜兄弟的性命。要是他真欲这样的话,那着实不是一件易事。毕竟涂煜现下与司徒桀结盟,金峰寨的人肯定已把涂煜视为叛徒……
关心一个人,顺带的连他要做的事也会一并挂念。
谭蜜翻来覆去替涂煜想着可行的妥帖做法,不过直至走到扎营地点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
……
——
谭家姐妹二人被安排住在一个储放零散辎重的帐中,用过晚饭后,谭蜜和谭菱便早早歇下了。
赶了一天路,谭菱累坏了,是以很快就睡着了。谭蜜却睡不着,怕吵醒谭菱,她也不敢翻身,就那么笔直僵硬地躺了半天。
她们躺在干草中休息,虽然不算特别冷,但是如果睡不着愣躺一夜的话,也实在不好受。
故谭蜜最后还是起身来,把自己身下的草往谭菱身上盖了盖后,她走出了帐子。
——
银月如勾,光华稍稍慰藉了寒夜的清冷。
虽然一整天看不到涂煜,但一想到他就离自己的不远处时,已足够另谭蜜心安。
缓缓踱着步,谭蜜不知怎的,思绪又绕回到日落安营时想的那个问题上。听着地上被踩到的枯枝叶发出“嘎嘣嘎嘣”的闷闷响声,她心中突然生出个主意!
也许涂煜早就有所打算,也许依然无计可施,但不管怎么样,谭蜜都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值得被参考……
然而出于一些考虑,她停住了奔去涂煜所在的中军帐的脚步,而是改向岳卿安住的地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估计某人该吃醋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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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感谢月满西楼和轻见的霸王票~ 破费了~ ^_^
、第30章 醋意
岳卿安正欲就寝,忽听见帐外传来阵徘徊的脚步声,“谁在外边?”
许久没有回应,他眉心不由抽紧,警觉地走向毡帘,正欲伸手撩开,却见帘子动了下,谭蜜巴掌大的小脸落入了他的视线里。
他有些错愕,“谭姑娘?”没想到居然会是谭蜜。
谭蜜不好意思地笑,“叨扰了,岳先生。”她头脑一热就跑来了,人到门口才意识到不妥,正想折返时,不料却已被岳卿安察觉。
“这么晚了,找岳某是有何要紧之事?”
谭蜜紧了紧腮帮子,启唇道:“谭蜜想知道现下先生和当家的,可有对付梅曳凡的完全之法?”
“对付他不难,只是寨里八成兄弟被他蛊惑……我和三当家的意思是想在不伤害兄弟们的性命的前提下,铲除梅曳凡,故……”岳卿安边说边将谭蜜让进帐子里。
果然是这样。
由岳卿安的反应,谭蜜看出他们尚无良策,她眼里闪动着涟涟波光,道:“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哦?”岳卿安微讶,“愿闻其详。”
谭蜜在岳卿安的礼让下,于案台一侧坐下,岳卿安则绕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虽我对你们之事所知有限,但我猜想如过当家的只是单纯和梅曳凡不和,他决然不会像现下这么针对他。是以……肯定是梅曳凡做了什么对金峰寨有损害的事,当家的才非要除去他不可。”
岳卿安目色中透出几分对谭蜜的赞许,道:“谭姑娘说得没错。梅曳凡的确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事事以自己为先,不仅对我们金峰寨的兄弟虚情假意,甚至对寨主他……”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谭蜜看出他情绪阑珊,体谅地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道:“既然单单要杀梅曳凡,我们可以先把梅曳凡引离金峰寨的兄弟,再了解掉他不就是了?”
岳卿安苦笑,“话是这么讲,可这又谈何容易?你可还记得魄马帮那次,我们有意趁乱诛杀梅曳凡,但没想到他竟然命金峰寨全员而出,竟连内仆都要带去……他身边的人前呼后拥,我们根本下不了手……”
“那若是用梅曳凡感兴趣的东西或者在乎的人——诱使他离开众人呢?”谭蜜说到此关键处顿住,眼底含着些笑意。
“你说的是他的姬妾——鸣阑和柳蓉?”岳卿安摇头,“岳某以为梅曳凡视自己的命,绝对超过这两个女人!”
“自然不是。先生难道忘了我也曾在梅曳凡那里生活过?故我怎会不知他对那两个女人的无情。我说的不是她们,而是——自己。”
“你?”岳卿安眼底骤然翻涌如海上雨夜,瞬息间已千变万化。
他何其聪明,谭蜜说一,他几乎马上便领会了她的全部意思。梅曳凡除了在乎自己,还在乎涂煜的命。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牵制涂煜,那么如能得到她,梅曳凡怎会不感兴趣?
“不行。当家的不会同意的。”岳卿安坚决地否定。
谭蜜早已料到他会反对,但可想而知,如果现下坐在她对面的不是岳卿安而是涂煜,可就不是反对这么简单了,她估计他很可能会把她直接圈禁,来杜绝她的想入非非。
从岳卿安口里听到的是拒绝,但谭蜜却从他眼里看到了动摇。
她不着急,心道只要对方有动摇的心思,她便可徐徐图之。
“岳先生,你们可以派很多人在暗中保护我,我并不真的靠近梅曳凡身边,我只会想办法留下线索,引他离开。你就容我试一试吧。”谭蜜提起茶壶,摸了一只扣着的茶杯出来,倒了一杯热茶,又诚意满满地递给岳卿安。
岳卿安正在考虑她建议的轻重,是以是好久才注意到眼前的茶杯,他略带歉意地伸手,正欲接过来,不想这时——
“岳大哥——”男人撩开毡帘,看见面对面而坐的谭蜜和岳卿安,怔住了。
如果他没搞错时辰,现下应是亥时了。
都这个时辰了……昨日才刚对自己表明心意的小女人——怎竟还和自己的属下在一起?
他倒不至于被妒意冲昏了头脑,认为他们真的有什么,不过他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当家的,那个谭姑娘她是……”岳卿安话到嘴边滞住,毕竟谭蜜给出的建议,他还在犹豫是否采纳……若然告诉涂煜,那铁定就没戏,是以他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似乎也都不合适。
“我……我……”谭蜜也支支吾吾,她想不出任何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何深夜出现在一个男人帐子里。
涂煜脸色一点点变僵,视线从谭蜜身上移开,转向岳卿安身上,道:“我是特地来和岳大哥说声——适才因收到黛妃崮守将宋友鹤传来的消息……故明后两日,我恐须前去黛妃崮一趟。我不在时,还请岳大哥照看好军营。”
岳卿安闻言,放下了适才的尴尬,目色变深,起身正色道:“可是因为司徒桀之事?”
涂煜点头肯定后,岳卿安道:“省得了,岳某自会竭力护守,当家自管放心前去便是。”
涂煜递出了个满意放心的神色,转身掀帘,迈出去半步,却没继续离开……
他身体僵了阵,终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望着仍旧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的谭蜜,涂煜黑着脸用下巴点她道:“你难道还不打算走?”
谭蜜经他提醒,始才反应过来,“嗖”一下起身,灵活得从挡在门口的涂煜身下钻出了帐子。
——
她人才一出来,就感觉到后襟被一个力量钳制住,随即整个身子都被猛烈地翻转过去。对方用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的头被晃得有点懵,气流摩擦着耳郭发出“呼呼”的声响。
谭蜜纤细的肩头被掌握在宽阔有力的手掌里,根本不能动弹,无法,她只得抬头对上涂煜蕴满怒意的双瞳。
他们现下夹在两处营帐之间的位置,较为隐蔽,仅能听见风撩动枯草所发出的浅浅吟鸣……
“你跑什么?”终于放开她,他口气发冷。
谭蜜有些无辜地望着他,老实地道:“我看你好像挺生气的。”
有这么明显吗?
涂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僵硬地脸,有意放松了下来,“既然知道我生气,这么晚了,你为何还要去岳大哥那儿?”
“我……”说不出来。
“有人告诉我,谭家祠堂前,你本属意……岳大哥。”
谭蜜卒郁,什么叫他属意岳卿安?明明是当初三相比较,她做出了个较为合理的抉择。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怎么,有苦难言了?”涂煜由怒转笑,身子危险地向谭蜜压下来一些,“昨夜你问我时,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谭蜜,咱们是不是该将心比心?”他声音里竟隐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沉默。
“涂……煜……”她忽地嚅嚅地唤他的全名。
“嗯。”
“欸——你头能不能下来点。”谭蜜柔声责怨。
涂煜攒着眉不疑有他地低首,末了,竟感到谭蜜的两片软唇贴了上来。
这算什么?不说实话,直接打算色诱蒙混过关?涂煜不喜地想。可不巧的是,他好像偏偏真就吃这一套……
有心惩罚。他很快便反客为主,半搂半拎地将她的腰提拉起来,在她唇上狠狠地磨了很久。又不解馋地,一路逶迤至她的鬓边,深深嗅了下她的头发后,末了,顺势含住了她薄薄的耳珠。
直到……谭蜜气息乱得一塌糊涂,他才不甘心地放开她。
这一次似乎很前两次都不一样,谭蜜感到自己浑身发软,揪着他衣服的前襟,她缓了片刻,方才喘着气问涂煜:“你不生气了吧?”
他哼了声,前一瞬把她的手拨了下去,后一瞬却把她整个人带入怀中,“谭蜜,我信你们没什么,但我气你不说实话!”
“我会让你知晓的。”谭蜜听他语气转平和,马上卖乖地紧紧偎紧他,“只是不是当下。”
。
第二日。
估摸着涂煜已经离开,谭蜜打算再去找岳卿安。
当她安排好谭菱,出了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