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已引起心中共鸣,那实景又该是怎样的壮观?故纵然山路难行,但谭蜜的情绪却一点点高涨起来。
山顶有一处较为平坦的可容下四人站上去的天然平台。涂煜率先上到平台上,踩了几踩,确定土层够实,不会坍塌,才把谭蜜连提带拉地弄了上去。
声音与实景配合出现在谭蜜面前时,她几乎惊得合不拢嘴,不由感叹原来诗人笔下那些豪放的诗句并非夸大,而是真有此番壮丽奇景!
——远处,亿万束深黄色水流从几百米的阔崖上轰然坠下,于下方深潭上激起高高的水花群,而下方丰沛的水流则毫不迟疑得向远方奔涌而去……
青天白日,黄水白花,奔涌巨流,以及远处矮崖尖上紧紧相拥在一起,目睹这盛景的一双人……这本就是一副人景合一的绮丽画卷。
从山上下来时,涂煜始终沉默,谭蜜看出他的心事,但并未说破。
直到入夜前,两人找到一间投宿的客栈,涂煜要了两间房,先把谭蜜安顿在其中一间,正欲离开时,谭蜜才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心上道:“如果你想有那等远大心思,我可以像帮孙昭一样帮你的。”
涂煜将她的手落下,转过身子,淡淡笑望着她,豁达地道:“我若真想得到,也断然不会利用你为我做什么。而且我也并没有存着争抢的心思,我与孙昭志向本就不同,我擅长伐挞,孙昭却懂得经营,若然我坚持不放手,我的征服欲定会上瘾,走火入魔于百姓无利,倒不如把这一切交托给孙昭这个治世之才,功成身退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可是……”她满心满念都是他目睹壮景时的豪迈神色,不由翻转手腕向上,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心口的位置,“你这里岂会甘心?”
“不甘心?或许有点。不过只要想想你还在我身旁,我的那点不甘心也便烟消云散。”涂煜手指在她后背轻轻摩挲,嘴角弯了弯,“天下纵好,但哪里及得上你酥骨温香,涂煜愿意一生一世沉迷美色不复醒。”
——
回到南丰军的驻扎地——捷州邵阳,事先已经提前得到两人将要归来消息的——谭蜜的“熟人们”,早已经等在府宅的前厅迎接她们。
最先冲过来的自然是谭菱,她又笑又哭得伏在谭蜜胸口呜呜哭了半晌,方才松开了,谭菱道:“四姐,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掰着指头算,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但每每多算一日,我心里头挂着的那个茶瓶就越提越高,生怕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茶瓶嘭嗵一声砸个稀巴烂!那样我会痛死的!”
谭蜜听她这个比喻听得哭笑不得,刚想安慰妹妹几句,谁知涂煜已经代她开口,“我们绕了远路,去查探了霁膺关附近的地形,所以回来晚了。”
谭菱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擦了擦眼泪,乖乖依附在谭蜜身侧,把她前面的视线让了出来,方便谭蜜和其他朋友们打招呼。
“谭姑娘!”屠风这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并沉默不发一言的戮影一前一后的走上前来。
“谭姑娘,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戮影脸上也露出少有的笑容。
谭蜜重重点了点头,“我很,。戮大哥、屠大哥,你们也都一切还好吧?”
戮影语气坦诚得简短道出个,“好”字,而屠风则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看涂煜,然后做了一个吞咽的表情,最终什么都没说。
谭蜜许久没见过他这既滑稽又生动的神色,纤细的身子有意横着往右迈到了涂煜身前,摆出一副要挡住身后这个随时会对属下发怒的男人的架势,道:“你照实说,有我在呢!”
自谭蜜不见后,屠风承受涂煜“变脸后”的暴脾气半年多,而他又不似戮影那样什么都能搁得到心底,于是这会儿看到有谭蜜为自己撑腰,心里那种暖洋洋的感觉简直非言语所能描述。
屠风道:“姑娘,你那是不知道。自你走了,当家的竟然不好好吃饭总饮酒,还不能别人劝,别人一劝他就发火,还有当家的他啊……”
他说到这儿,看见涂煜充满禁止的眼神飘过来,只好噤了声,他委屈吧啦的模样特像个小媳妇,酸酸得同谭蜜道:“总之姑娘以后别再走了,要不咱们当家的这命没了结在战场上,就让他自己作践死了……”
“三天没管,你又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涂煜口气不厉,但是不咸不淡的口吻却显得冰冷慑人。
屠风听着胆寒,有些无所适从,戮影立刻拽着他往旁边站去了。
再迎上来的是田颂和岳卿安。
岳卿安一身青灰色长袍,儒雅依旧,而田颂则是一身利索的装扮,腰里别着他最爱的一只蟒鞭,整个人全然褪去了当初的玩世不恭,不过也没有谭蜜离开前的落寞与颓唐神色,而是蜕变得成熟睿智。
岳卿安与谭蜜用眼神致意后,便与涂煜走远了几步,开始向涂煜低声交待事情,厅正中惟留下来了田颂与谭蜜两人。
“小少爷现下看起来很不同了!”谭蜜由衷地夸赞。
谭蜜明明比他小很多,可却总是以一副小姐姐的姿态看待他,若是在以前他会觉得难为情甚至还会有一些恼火,然而现在他倒是不在乎,他视涂煜为兄,长兄如父,那长嫂至少也该如……姐姐吧。
田颂与谭蜜寒暄了许久,直到涂煜和岳卿安都交谈完毕了,阿苦都没有出现,谭蜜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怎么不见阿苦?”谭蜜仰首问的人正是田颂。
“她……”之前还言语流利的田颂,这时却变得吞吐,这让谭蜜心里强烈的不安起来。
阿苦莫非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姐妹
自己走前,田颂因得知刘长夙欲纳阿苦为小妾,一时间急恼得找上了刘长夙,同时也因此看清了对阿苦的心意……那个时候,两个人的感情明明已经呈现开始发芽的状态,怎么到今日她回来,不见阿苦出来迎她,而田颂提及阿苦却是一副欲说还休、无言以对的模样?
“你是不是又拒绝她,把她气走了?!”田颂越是不说话,谭蜜越是心急如焚,她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自己在这里,如果连田颂也不待见她的话,她肯定会选择离开!
当初她被梅曳凡关押在河房里,是阿苦奋不顾身赶过去救她,这样善良而又挚诚的朋友,她又怎忍心让她一人流落在外、孤苦伶仃的情形。
故此时,好脾气如谭蜜,也忍不住要对田颂发火,还是涂煜拉住了她,笑着柔声安抚道:“你先别急,听田颂把话说完。”
涂煜明显是知道什么,但却不点破,田颂双颊微热,掀唇欲言却终是说不出那番让他实情来,最后无法只得领着谭蜜来到一间雅阁门外,先叫了门房中的丫鬟问阿苦是醒是睡,丫鬟答:“醒着,一直等您带谭姑娘过来呢!”
田颂才挥退了丫鬟,带着谭蜜进了门。
谭蜜一看坐在床上气色极差坐在床上的阿苦,登时眼眶就红了,虽不知阿苦到底受了什么委屈,身子会成了这样,但是看田颂那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她就觉得阿苦变得这般不好,肯定和田颂甩脱不了干系,故谭蜜不悦地狠瞪了田颂一眼后,才上前去,坐在了床前,握住了阿苦的手。
她眼眶发红,“你怎么把自己熬成这样了?”
阿苦总有半年多不见谭蜜,这次再见面,心中百感交集,然而听她这么问,不由怔愣地看了眼遥遥站在门边未曾上前来的田颂,瞬间平白过来他还没有告诉谭蜜关于自己的情况。
阿苦默了一阵,苍白脸色染上几丝羞涩的红,然后默默贴到谭蜜的耳边,说出了一个差点让谭蜜跳起来的消息,她说的是——“我有孕了。”
“什么!”谭蜜惊诧万分,“你们,你们……”她看了眼田颂,又看阿苦,看完阿苦,再看田颂,“成亲了?”
“……没有,”田颂坚定地道:“我本是要娶她的,可她坚持说要等你回来,亲自参加我们的婚礼才肯嫁与我。”
得,得,还成她的不是了?
谭蜜心里又气又喜,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气多一些,她望着田颂,质问:“太荒唐了,她若不有孕,你就不娶她了是不是?”
阿苦忙替田颂辩白,“不是这样的,其实是……”她羞怯难当,头错后一点,望着田颂,“你先出去,我亲自,亲自同她说吧。”
田颂点了下头,“记住郎中的话,情绪不可再过分激动了。”
阿苦低首应了,田颂才迈出门槛,将门从外间为两个许久不见面的小姐妹掩上。
“谭蜜,你误会了!”阿苦红着脸解释。
“我误会什么?难道你们没在成婚前……”谭蜜担忧地看了眼阿苦的小腹,“那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嗯?”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苦脸色不正常得酡红,“那天他喝醉了,来我这里口口声声自己是个不祥的人,双亲早亡,又没有保全宋小姐的周全,怕再耽误了我去……让我死了对他的心意。我一时情急,让他不要这样想,可是他又不听。我们争执着争执……就……总之我是主动的,也是自愿的,第二日,他就说如我不介意被他克,他愿意娶我。”
经阿苦一细说,谭蜜终算是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那你怎么这么傻,偏要等我回来呢!要是田颂那厮突然改变主意不娶了,你这清白不就白白葬送了!”
阿苦“噗嗤”一声笑了,“你只管放心,他真的不是这样的人。”阿苦继续道,“我会这样说,是因为我记得以前就是你在金峰寨陪我看他成亲的,而我那时对他的感情也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是源自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可是后来渐渐就不同了,我越来越肯定田颂是我想要的男人。是以他不要我,我当初才会想要离开,宁缺毋滥、非君不嫁……谭蜜,其实我们在这一点是一样的!你这么了解我、关心我,我若不让你亲眼看到我成亲,我会终生遗憾的!”
非君不嫁……
这次轮到谭蜜脸红了。念起适才屠风说自己不在的时候,涂煜的种种潦倒行迹,她心里猛得一阵抽搐。
阿苦见她脸色不对,猜出她约莫是为她和涂煜之事忧心,急忙向她求证,“这次你回来,我听说你和涂大哥和好了?”
谭蜜重重点头,“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阿苦喜极而泣,“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说着说着竟就哭了?”谭蜜口上假装责备阿苦,却也在用自己的袖子抹着眼角的泪。她声音微微哽咽着调侃,“刚才你相公不还说不让你情绪激动?等下若知你哭了,还不知要怎样不放过我呢!”
阿苦破涕为笑,难为情地道,“去,去,他还不是我相公。”
“是,是,不是你相公,但是你孩子的爹!”谭蜜笑嘻嘻地说完,抬手想要摸一摸阿苦的腹部,但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地伤了她,故手掌就悬在了她身上位置,落不下去了。
阿苦见状,捉住她的手放下来,让谭蜜切实感受到自己已稍稍有了弧度的腹部,眼神温柔地道:“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眼里溢满了幸福的笑容,看得谭蜜心里也跟着一暖,“别管是男是女,男孩肯定像他一样英武,女孩则像你一样恬美。”
“你这嘴是越来越甜了。”阿苦喜上眉梢,心底洋溢着对未来的期待,“不管样貌如何,聪慧与否,我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在安定的环境下长大,莫要像他自幼见惯杀戮,也莫再像我颠沛流离……”
谭蜜见阿苦越说情绪反而越低落下去,急忙岔开话题,“对了,他既对你照顾有加,你为何身子如何会变作这样羸弱的?”
阿苦淡笑,“前些日子,得知你要回来,我一高兴,没留神就摔了一跤。孩子差点没保住,这些天日日喝着保胎药,身子总算调理回来,无大碍了。想必过几日气色便会好起来的。”
谭蜜听罢眉心轻皱,眼中写满愧色,“对不住,我不该那么任性,徒让你们为我操心。”虽然她是被梅曳凡掳走的,但后来她却是有意躲避涂煜,她存的是成全涂煜的心思,可却因此害得阿苦、屠风这些记挂她的人为她担心……这就是她的不是了。
“无妨。”阿苦嘴角轻抿,“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谭蜜将消极情绪收起,笑对阿苦,“嗯!幸而我回来了,不然我怎知我都要当干娘了!”
“呿!别瞎诌!没成亲的大姑娘说什么当娘的话!”
“这又如何?”谭蜜忍不住促狭,“你没成亲,不都要当亲娘了?我当个干娘算什么?”
“你又笑我……”
……
——
是夜,涂煜刚巧处理完一部分积压已久的公事,正欲起身活动下筋骨再看,忽听门上想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打开门来一看,披着雪青色薄披肩的谭蜜正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微携怒意的小脸比往日更有几分不同,鼻梁上那一层细嫩的皮肉上下轻颤,又长又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郁郁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眼中情绪。
涂煜见状不敢轻视,急忙错身让她进屋,然等到他将姿态从容得将门合上,她已经掀开了房间深处的橱子,开始刨东西了。
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她顾不得合柜门,立刻气咻咻得又转战另一个橱子,再然后是寻觅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顺着气味,她居然从他床下的深处扒拉出一个酒瓶来。
谭蜜挑着一对浓淡相宜的秀梅,手中拎着酒瓶的瓶口处,在涂煜眼前晃了几晃,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其实自傍晚他们回来——屠风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子多嘴说了他的事,他就知道逃不过她的盘问。谭蜜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逆来顺受的小姑娘了,如今面对她伶俐的小模样,他还是莫要耍滑头的好。
涂煜苦笑着保证,“以后都不喝了。”
“我还没管那么宽。”谭蜜嘴角下垂,眼睛里却满满都是心疼,“上古,酒多是用来祭祀和庆祝,是开心时喝的东西,借酒消愁才最伤身,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是,是,谭四小姐,小的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涂煜笑了下,随即眼里却有淡淡殇情闪过,“不过你若是敢再离开,我此番保证立马不作数。”
“哪有人用自己的身体威胁别人的?”谭蜜气恼。
涂煜笑,“只要你还在乎我,如此威胁一下,又有何妨?”
若然有一日你又不在,我就算是快死了,却连威胁一下的对象都没了,那样才是真的可怕和残忍。是以,我宁愿现下就威胁你,总好过——你不在,我一个人孤独着放纵……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的更新份额,上章是前天的份额。这两天暂时还没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