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你是电灯泡,我们是小电灯泡。电灯泡更要带着小电灯泡,嘻嘻……”
“我不要小姨痛,不要小姨痛……”
……
我心中忽然一阵刺痛。
如果没有我的介入,姐姐的病情或许不会更严重,仲宣也不会到佛堂祈愿。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遇此横祸,就这样去了……
“仲宣……仲宣……”
萨婆安慰我,“小姐,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大家也不愿见到这样的悲剧……”我擦掉泪水,转头望向她,轻道:“娘还好吗?”她慈祥一笑,扶着我站起来:“其实,夫人一直很苦,老奴认为她更需要你的安慰。”我看向她,轻道:“一个月了,辛苦你了。”
萨婆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透着一丝疲惫的温暖。
每日拜见钟太后。
她心疼地牵起我的手,幽幽叹道:“想不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我心中疑惑,却说不出话来。
姐姐的病情日益加重。
每次我要见姐姐之时,她总是下令赶我走,不愿再见到我。
我仍然不放弃,坚持去瑶光殿。
我刚从李煜身旁经过,手腕却被他蓦然抓住。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家敏,对不起!”
视线碰触的刹那间,我们彼此苦笑。
“姐姐还需要你……”我不愿再见到他的左右为难,匆匆逃离。
夜深静坐,看烛火。
娘焦急地问我:“娥皇还好吗?”
我摇头,她开始怔怔不语。我才惊觉到娘是真正伤心,遂轻言安慰她。
“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天会康复的。”
“可能是报应……”
“娘……你不要这样说……”
“或许,是时候该到了……”
她神情恍惚,推开大门,踉跄地出去……
香烟缭绕中,我跪在佛堂里诵经祈福。
“我有三大心愿,一是姐姐早日康复,二是母亲身体强健,三是李煜一生无忧。”
耳畔恍然响起仲宣的凄厉惊叫声——
我惊而转头,毕珠闭目数珠。
我心中酸楚,这么可爱的孩子,转眼间就没了。
有一天……
姐姐突然派流珠叫我。
流珠的眼神冰冷,令我心中一颤。
不知不觉,美好岁月……
转眼间,满地狼藉。
步入瑶光殿。
姐姐躺在软榻上,脸色平静。
我惊愕不已,她……
她的眼圈发黑,嘴唇发白……
“我人老珠黄,已配不起国主。”
一刹那,我失声哭了,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
“姐姐,你可以骂我,可以恨我,就是不许说丧气话。”
她虚弱地笑了笑,眼中蒙着薄雾。
“姐姐求你一件事,你首先答应我,好吗?”
“姐姐说什么,我都答应。”
“假如,你有一天恢复了全部记忆,姐姐只希望你不要再计较过去,好吗?”
“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会计较过去……”
“国主的内心其实是最敏感最脆弱的,需要有人细心呵护。”
姐姐轻声接道:“李夫人不是怕汉武帝厌倦她,更不是为自己的族人谋求得荣华富贵,而是不愿汉武帝记住她的病容,要让他永远记住她生前的美丽。”
我泣不成声。
“国主驾到!——”
他踉踉跄跄地来了。
姐姐微微一笑,仿佛跟我诀别。
她立刻扯上金黄描线的红被,留给我们的,竟是她的决绝背影。
李煜跪在床前,一脸悲哀。
“娥皇,是朕不好,没有保住仲宣……但求你该转头看一看朕,好吗?”
姐姐依然背对着,一动不动。
我含泪地看着这一刻的生死离别。
“臣妾自知难逃一死,只希望葬在仲宣的墓旁,求国主能以烧槽琵琶作为臣妾的陪葬品。每年忌日,请国主焚烧诗稿,念诵给我们听,好么?”然而,不等李煜同意,她的声音悠悠传来,虽细,却带着无比的冷静。
“人难免一死,臣妾不得不先离开你。其实,能与你厮守十年,有过美好回忆,享尽荣华富贵,亦是臣妾的福气。可惜,仲宣命薄,臣妾身体又不行,如臣妾殁后,国主千万节哀。家敏,别忘替臣妾宽慰娘,不必为臣妾难过。还有仲寓,他是我唯一的骨肉了!就拜托你了……臣妾的葬礼,一切从简。切记。”
终于,姐姐长叹一声,决然道出。
“国主,十年夫妻,缘尽于此,请你忘记我吧。”
“娥皇!娥皇!”
李煜悲痛欲绝,声声哀告。
“不要这样对待我!你好狠心……你好狠心……”
她轻含玉佩,犹如一尊安静的石雕,终于不再发出微弱的声音。
乾德二年十一月,姐姐病逝,年仅二十九岁。
殿外,诡谲多变的夜空,豆大的雨滴倾盆而入,在地面上砸出圈圈水花。
“为什么偏偏是朕最在乎的人……要惩罚就该惩罚朕吧……”
天上的雨水完全掩盖了他的悲哀。
一夕之间,我彻底失去了仲宣和姐姐。他们的死又是因我而起,我是来自现代的穿越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离去,自己却毫无能力。
琴声遽起,风雨凄迷,一切归于沉寂。
尘埃落定
宫内一片愁云惨雾。
姐姐被谥为“昭惠皇后”,葬在懿陵,旁边正是仲宣的墓地。
李煜亲自写下著名的祭文,正是《昭惠皇后诔》,长达2000多字,重温他们伉俪情深的恩爱生活,亲自署名“鳏夫煜”, 命人镌刻在姐姐陵园的巨碑上。他每日憔悴不堪,只能扶杖而行,甚至万念俱灰,欲随姐姐而去,最后被众臣苦苦劝住。
钟太后不顾自己的身体病痛,高声指责他,从未想过江南百姓和皇亲宗族,只知道哭哭啼啼,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我心碎了,日子越发难过。
关于我与他的事,想必已经流传朝野民间吧。
天地间一片肃杀,寒意瞬间涌向我的眼睛,扰得眼眶潮湿。
当我走进瑶光殿之际,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冰冷。
后宫嫔妃跪在那里吊丧,她们看着我的目光,带着蔑视,带着好奇,甚至冷笑,带着一丝恨意。唯独黄保仪,静静不语。
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扑通”的一声,跪在姐姐的灵堂前。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寒意吹动了层层纱帘,素白色。
开头是错,结尾还是错。
庆奴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
“你还算有点良心……”
我面上惨笑,却不回话。
流珠冷冷地说道:“她早就背叛了国后娘娘,你何必跟她浪费口水?”
黄保仪斥道:“你们不得无礼……”
钟太后缓缓走入大殿,脸色阴沉。
黄保仪欲替她们求情。
钟太后淡淡地道:“任何人不许替她们求情。”
殿外,她们的哭喊声不绝。
“黄保仪,后宫之事,暂由你全权负责。你可是明白了哀家的意思么?”
“是,臣妾遵命。”
“唉……哀家乏了……”
后宫女眷一个又一个离开,只剩下我和黄保仪。
她扶起我起身,我一时愣住,悲痛,羞愧,委屈……
“周二小姐……”
“叫我,家敏。”
“其实,臣妾相信昭惠皇后在天之灵,一定会宽恕你和国主,你也不必太内疚。”
我咬着嘴唇,神情哀痛。
“一切都是我的错……明明能改变,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说也无益,最重要的是让昭惠皇后安心离去……”
我凄道:“多谢保仪娘娘,我该走了。”
“人,始终只能靠自己。”
终于,我心痛,仓皇逃离。
经过澄心堂的时候,我远远听见一缕哀曲。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
未消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
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李煜的痛苦,岂能以寥寥数句写尽?
或许,他最珍爱的妻子,早已成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
我恐慌地发现,他与我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隔膜。
我收住眼泪,不住地安慰着自己,一定要坚强……
多少日了,我真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茫茫细雪,白梅吐蕊,犹如风中,孱弱得令人怜惜。
“毕珠,我打算让你回家嫁人,至于卖身契,我会让萨婆还给你。”
“奴婢自幼父母双亡,再无亲人,只求小姐不要赶我走……”
“你不想想你的下半生吗?”
“我不要嫁人,愿侍奉你一生一世……”
“你……”
早春二月,新绿已上枝头,鸳鸯戏水。
我最在乎的人,一直杳无音讯。
抚心自问,我该怎么办?继续留着,还是回家?
我决心去找李煜,希望能看他一眼,哪怕是远远的一袭白影。
推开大门,李煜不在瑶光殿。
我心中一惶,便出去寻找,无意闯入一方梅花林。
白衣胜雪。
李煜轻抚着枝头上的白梅。
“失却烟花主,东君不自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他面带微笑,语带悲痛,仿佛在自言自语。
“娥皇,你知道吗?没人能够替代你,连家敏都不能。”
我仿佛听见了天地崩塌的声音——
呵呵,我永远不能替代姐姐。
李煜的爱,对我来说,又算得什么?
我的心被一个什么东西划了一样的疼,眼泪悄悄划落。
也许,是我该放手了,让一切尘埃落定,让自己心死,也让别人心死。
回忆,仿佛近在咫尺。直到我想伸出手去碰触,才发现它其实离我很远。
哀大莫过于心死。
我走在廊间,听到双方争执的声音。
“哼,她还好意思留在宫里……”
我一怔,仲寓这孩子……
“小心隔墙有耳,你也不该如此说你的小姨……”
黄保仪的声音淡淡,她人很好,虽跟我关系不深,却处处维护我。
我还是走到他们的面前,强作欢笑,轻喊,黄保仪你们在。
“想必,你听到了。”
仲寓看着我,接道:“白雪公主的后母,下场不得好死。”
我踉跄一退。
岁月倒转,曾经的欢笑,化作如今的伤痛,教我猝不及防。
黄保仪惊慌地劝道:“大皇子,你怎能这样跟你的小姨说话?”
仲寓冷哼一声,掉头而去。
“大皇子的无心话语,请周小姐别放在心里。”
她追着仲寓而去。
浅浅水洼,倒映着寂寞宫殿。
我沉湎于往日的甜蜜之中,却忽略了现实中的残酷。
我不和任何人交代,带着毕珠,直接回扬州。
推开周府大门。
我惊愕地看见娘疯疯癫癫地追打着仆人们。
不,不会,怎么会这样……
啪的一声,我手上的东西蓦然掉了。
众人回头看向我,一脸惊慌。
我不可置信地喊道:“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不,不要吓我……”
娘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扑向我,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你为什么害死了我的宪儿,又害死了我的外孙,你为什么还想继续祸害周府?你为什么要回来……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我的喉咙越来越难受……
没过多久,她松开了十指,晕倒在我的面前。
那人正是萨婆,拿着木棍。
萨婆扔下木棍,一脸痛惜,摸着我的脖子,心疼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为什么?谁能告诉我,娘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最亲的人只有她了,而她居然想掐死我,恨我毁了她的家庭……
“唉……夫人还是放不下……”
娘蓬头乱发,抱着枕头,不停呼唤:“宪儿……不要哭……”
我看在眼里,心碎了。
萨婆只能道出一件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年,娘恨我生母夺走了爹的宠爱,便设计陷害我生母,让我生母提前生产,还收买几名刺客夺取我的双胞胎姐姐,扔进江里,任其自生自灭。之后,我生母撒手而去。本来,娘想掐死尚在襁褓之中的我,但不知为何居然下不了手,就这样抚养我,直到现在……
我泪水满脸,喃喃地念道:“娘是真的这么恨我?”
怨毒的声音突兀响起。
“我一直恨你,毁了我、娥皇、仲宣,甚至周府。”
娘的字字句句好似剜去我内心的肉。
“夫人,您、您怎能这样对待着你的女儿?”
“我不想见到她,让她滚吧,最好是远远地滚开。”
娘……娘……她居然叫我滚,不愿见到我……
周府已经容不下我……
无家可归。
我踉踉跄跄地返回闺房里。
“小姐,可能只是夫人的一时气话,别理她,我给你煮绿豆粥,好吗?”
“你先去侍候娘,回来再给我煮绿豆粥。”
“等着我……”毕珠放心了,遂回去侍候。
物是人非……
我收拾行李,叠好信封并放在床上。
门外,萨婆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要离开?
我要送钟太后数盒灵芝,一会再回来。
老奴帮你送吗?
不,不用了,我绝不是离家出走,你放心吧。
萨婆轻声道:“好的,老奴等小姐回来,不要等得太久。”
“好的,我会回来的。”
转身间,我的内心隐隐生疼。
周府,再见了……
凉风扑面。
江边泊着乌篷船。
居然是他。
樊若水怎么会来扬州?
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你……居然独自坐船……”
我挑了跳眉:“不用你管,你怎么又到扬州?”
樊若水有些支支吾吾,似乎不愿说明。
我给船夫付一串铜钱,遂进入舱内。
转身看去,我心里略有不快,质问他:“谁让你跟着我?”
他仍然喋喋不休地追问:“小生未想到在此邂逅小姐,欲问小姐芳名?”
“舒霁。”
“小生欲至蜀国一游,不知小姐欲往何处?”
我眼中一愣,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仿佛在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便淡然面对他,点头道:“去蜀国也好……”
谈定,双人静默,最终,船下一阵激流。
江南渐渐消失,就让它成为一段回忆吧。
樊若水解出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夜凉如水,你还是进里面歇息罢。再说,蜀国很远……”
乌篷船劈开江波向前驶去……
人生如明月,它从亏到盈,盈了再亏,循环交替,永无定期。
四山缥缈,静谧,弥漫淡淡的清香。
我靠在船窗,闭眼入睡,睡得如此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改来改去,蘑菇依然被虐得心伤。
第二卷 :川蜀风云
世事流水
夜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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