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儿真是顶顶聪明的姑娘,问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问题,我望着铜镜里头穿着红彤彤嫁衣看不清的自己,说:“大概是觉着你家小姐蕙质兰心罢。”
“小姐你莫要胡说,”饼儿伸手嘴馋又拿了一个苹果,正要啃上去,却被喜婆一把夺下,被瞪了一眼,面上表情尤其可怜,“小姐的指甲也不灰,心儿也不是兰色儿的,怎么能叫灰指兰心呐。我晓得猪心是红的,人心和猪心一般么。只有莓子酥的心的兰的,小姐又不是莓子酥。”
笑眯眯地瞧着她,我说:“文叙二字,叙即为述,述又通酥,饼儿你怎可知道我不是莓子酥?”挥手让喜婆把那个苹果还给饼儿,让她再帮我拿一个捏在手里。
饼儿生性单纯,一向以我为天,自然而然地也被我绕了进去。直夸我真真是蕙质兰心的好小姐。我自然听得也是满心的欢喜。
吉时已到,我由娘亲替我戴上凤冠,盖上了喜帕,我依稀能瞧见她眼睛里头的泪水,爹爹在外头等着,待我走过时,他道:“叙儿自小懂事,嫁了人便是离了家,林大人府上唯他一人,虽说少了些纷扰,但也是怪冷清的,做儿媳的万万不能失了礼数,明日去拜见一下公婆也是应该的,爹爹只盼……”话未能说完,却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有些踌躇,但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多亏饼儿机灵对着我爹爹和娘亲说:“饼儿会照顾好小姐的,老爷夫人莫要担心呐。”
“不过就几条街,又不是不会回来了。”我也说了句,却感到自己好似破了这欣慰而又念念不舍的氛围,遂缄了口。
娘亲送我到府门之外,饼儿扶着我跨出了朱漆的门槛,我看到一双玄色烫金靴出现在我的眼前,便知道面前是林述。爹爹转而看了一眼娘亲,握着我的手,对红裳喜服白玉冠的林述贺了句囍:“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福履成之。
一字一珠玑。却道是些爹娘将我嫁与林家的企望罢了。
我被饼儿送进了轿子,林述也转身上马,再后来我便也看不清是如何如何。只是觉得这大喜的日子,相对的两个宅子,却单单只有一家门前喧闹若市,另一家或是作何感想,门前纵是车水马龙,却实为门可罗雀之寂寥。
而我家与林述的新府邸相隔也无多远,大概过了五六条街,轿子便停在了尚书府。
我也未曾知晓我的嫁妆是否有七十二台,是否有十里红绡的场面。这一切的一切好似与我无关。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原先在《诗经》里头瞧见这首诗的时候,脑补过这般盛大隆重的出嫁之景,心心念念只盼着有那么一个红衣英发的少年郎来娶我,而今却是真真落到自己身上了之后,却发觉自己早早地失了那颗少女待嫁之心。
又或许是因为我早已也不是什么少女,年纪大得一比,道是能做小小少年郎的娘亲了。
我像是完全游离的一般,直到轿子倏地停下,我一头撞上了轿门差点跌倒不起,才反应过来。拜堂的过程是极其漫长的,眼前都是红灿灿的一片牵着红绸的一端,我不再分心去想红绸的另一端是谁。
“礼成。”高高嗓音将我木讷地唤回。便是饼儿又将我送入了洞房,或许是因为此处为尚书府,仅仅是林述一人的府邸,所以规矩也并不是很多。饼儿待喜娘都走后,摸索着床上的花生枣子,全数塞到口中,口齿不清地问我:“小姐,一天没吃东西,你可是饿了吗?”
我道没有。
心里有些忐忑,但都被我可以抹开了去。
恰如隔世,小小的姑娘还在那案上看书,却被身旁的胖丫头一把拉起跑到了府门外头。长街远处,一人鲜衣怒马,垂垂而至,颀然孤傲恍如这个世间唯有他;此阶之上,那个姑娘不即不离,只望了一眼便转身回去,却是在心下暗许一瞬而过的骀荡,似春风化柳叶,一如此后那位少年信誓旦旦不易不弃之语。
只道当时年少。
如今荒芜得可笑。
饼儿听我不饿便肆无忌怠地扫荡了整张床上剩余的栗子桂圆,我的喜帕依旧好好地盖着,我端坐在那儿,听着饼儿剥栗子的声音。
说到饼儿,我不得不提起百里皙家的面儿和韩之繁家的馅儿。当年他们二人恶趣味地将自己的贴身小厮改成了那两个名字,好与我家饼儿成双成对,或者是成三成对。可我倒是觉得,他那俩小厮到是自成一对。
我家饼儿这么讨巧,这么贴心,我自然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他们去的。好姑娘要好好养,原先一个清秀的小姑娘,如今也有了泰山压顶之势,还可不是我惯的。一有好吃的见到她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便允让她先吃了。饼儿是个知恩图报的胖丫头,若是没有饼儿我自个也会无趣许多。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房门被人推开,却是两个丫鬟扶着林述进来的。想来他应该是被灌醉了,他欲坐到床沿,我连忙起身却已是脚软腿麻,又被他一把按住手腕。
乖饼儿招呼着那两个丫鬟出去,自己不忘还抓了一把桌子上的吃食,帮我们将门合上,在外头守着。
我被按着手挣脱不开,索j□j自己摘下喜帕,却被林述先了一步掀开,红绡尽去的瞬间入目便对上了一双酒醉微醺的眼。我仿佛能听见一室之内二人如此相近的心跳之声。
尔后,他圆润清越的声音捻转着我的表字。
“绪言。”
我略一失神,几许怔忪,因为我这表字许久不曾有人唤起,而今他醉后却再次提及,却让我有着别一般的心绪滋味。
《尔雅》中明:“叙,绪也。”我这表字因为不如叙儿念起来顺当,所以平日里无人叫。
他俯身款款靠近,眸色浊浊我亦是不清明,而那青山远黛在我屏息之间。温凉的呼息喷在我的眼上,痒痒湿湿,令我不禁闭上了双眸,咬着后牙,心间稍稍抗拒。
等待良久,他并未进一步动作,我复睁开眼,却瞧见他神色恍惚,正是醉意朦胧。几缕发丝从冠中掉了出来,垂在他耳前。红烛熔融,面前男子近在咫尺,却在我眸光里斑驳。
“林大人。”我刻意疏离,他转眸看向我,眼底好似古井无波,过了半晌,神思却是清澈了些,徐徐放开了攥着我的手,撑着床沿,起身用手掸了一掸不存在的灰,随后转眸看向我,道:“我去书房。”
我不明地望着他穿靴、收襟、阖门。
饼儿在外头却是也不明就里,但也没进屋子来聒噪。我一个人靠坐在喜房,燃着蜡烛未灭,拉下了红纱帐,倒头睡去。
第二日我因是新婚不敢怠慢,便早早地起了身,饼儿随即给我梳洗,也没提起林述与我分床睡的事情,真真是乖巧。没料到林述他起得比我更早,我坐到离他位置近的地方,听他唤了我一声夫人。
我不晓得该是如何叫他,若叫夫君我是有些不好意思,没能像他一般如此顺当地唤我一声夫人,便斟酌了片刻,迟疑地叫出了:“子循。”
我是有些不知所措,对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唤其表字,且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与他就多出了一个身份。
“等会一道去太傅府,我批了你三日的沐休。”林述眉间淡愉。
“嗯。”我应声。也道真真是受到了林大人的庇佑,我不由地感到了此姻也并非尽是坏处而无益处,譬如从此便可以借着他的名头小憩几日为非作歹这一点。等着丫鬟们把早饭上齐,我发觉我是一碗菌菇清粥,而他则是豚骨素粥。便有些垂涎于他那碗更加鲜美的吃食。
眼红了一阵,却也没说什么。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礼数,我与他一餐下来,并无说什么话。而他吃完之后,便是说了声先去准备马车。我为了假装体现自个的贤良淑德停了手中的筷子,对他道:“走着去罢,路不远。”
林述似是一晃神,继而一笑:“也好。”
好个卵啊。
我原是想着若是乘马车一道去了太傅府之后再去吏部,被人瞧见了我面上难堪,可是却忘了顶顶关键的一点,便是方才他说了批了我三日的假,我脱口而出时也却忘了这茬,而今便导致我放弃了明明更舒适的代步工具而选择了和他尴尬地走完这长长的街,受到了如此多老少妇孺的关切得紧的注目礼,更有甚者与我二人相识便会直接喊出声儿来打上那么两个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哦擦考完高数蛋疼好似今后无考试了一半哦擦我还有一门7。3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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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此事必有蹊跷! 。。。
现下后悔已是无用,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
我曾听说过一句话儿叫甚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大致意思如下:终有一天你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儿的模样。
可不是嘛,我此刻竟是生出了抱怨之气,偏生我这人最最埋汰人抱怨,如今便是埋汰起了自个儿。
百里皙当然是完全意识不到我的不自在,那非同寻常的热情令我恨不得退避三舍,可此时却是在大街之上,倒无甚舍来让我退避从而遮掩那心生的羞赧。
“唷,林大人与林夫人早啊。”
我微微面部抽搐,不理之。
林述依旧笑语暖暖:“百里侍郎。”
我不愿与不会看面色的百里小子多做纠缠,便是扯了扯林述的衣袖,说了声:“快些罢,别让……爹娘久等了。”踟蹰片刻,终是吐出这两个字。林述闻言似是有些欢喜的样子,我猜他定是在笑我这般看似委婉却毫不留情面且硬扯到别处的姿态。我干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也不知。
百里皙一脸好笑的样子看着我俩,终是明白了自己是个讨人嫌的家伙,拱手说了声:“林大人与夫人真是新婚燕尔,伉俪情深啊,下官便不耽搁二位了。”
我懒得说什么,待林述客套完毕之后便加快了脚步,生怕再遇见什么人。我倒要说一下我此时的心态了,昨日我与林述的大婚又不是大家不晓,我这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模样倒有了一种故弄玄虚的感觉,怪招人厌的。
林述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宽慰道:“夫人莫急,爹与娘不会怪罪。”
“毕竟我为新妇,还是恪礼较好。”我颔首。
完蛋,话一出口,我便是顿生后悔,却道我是又说了句不中听的话,明知他的好意我此话却像是在与他辩驳一般。不过他也只是笑笑,看来并未多留意。
“媳妇给公公婆婆敬茶。”我跪在地上,举着丫鬟端着的两个茶盏依次交与林太傅与太傅夫人。待林述他娘亲拿稳了茶盏,小啜了一口茶水,说了声:“辛苦了。”便让我起了来。
太傅大人一脸严肃,眉宇之间与林述有些相似,只是平添了几分清冷。我本身虽是个好相与的,但是总是摆出一股生人莫近的样子,导致许多人儿都误以为我难以亲近,谁都不知道我有些时候是多少都有些期待能够被更多人赏识的。而太傅大人这个模样倒是与我有些相像,我能大致想象他教导皇子们时的模样一定也是如此,外表严苛,内心可是如红烛蜡炬成灰泪始干,春蚕到死丝方尽一般。
又听闻六皇子好武,常常因为练武而废了书,最后导致被太傅大人谆谆教导了一番,使得他之后再无落下过一节太傅大人的课。彼时我闻之,真真是不禁有一种潸然而泪下的冲动,多么让人敬爱的一位太傅啊,我多想忍住自己悲壮的心情,冲上去握住林述他爹爹的手,说一句感天动地我心之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这当然也只便是乱想想,我向来是个三从四德的好姑娘,读过《女戒》《女则》,自然也不会去握我那公公的手儿的。
只是林述他娘亲却好似并不欢喜我一般,脸上一直没什么笑意,我不晓得这是她与她夫君二人面瘫的夫妻相还是如何。她虽未刁难我,却摆明了不待见。我的这位婆婆在我奉茶时眼儿一直未看着我,而是瞅向了站在右侧的方桃譬李似的可人儿。
我不是很舒服,却也没在意。脑补了一些什么表兄表妹的春花秋月你侬我侬最终却因我这恶妇横插一脚来求了亲导致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的场面。
看那姑娘看向林述时眸含秋水楚楚动人,看向我时眼中似娇似怒似妒,看向太傅夫人时又是着实惹人怜爱的模样,我都不仅有一为之叫好,将她收了房的念头。
我错了。
我不该如此不知好歹,明明是个姑娘家的却还想着什么收房的事。
噢,我或许可以替林述收了。不然,将她与我的位置换上一换?
可是,我家中收了聘礼不是。
我转眼望向抿唇看着我似是浅笑的林述,不解。不解为何他家人于我这种冷然的态度,而林述自己于我好似也不怎么欢喜,但最终却还是应了这门亲。
套用一句时新话本上的词: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而我天生愚钝,便也不爱动这费脑子,所以即便是有疑惑有不解也只是一闪而过,却不曾刨根问底。这样不好,因为待到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成了迷惑,让你举步维艰之时,你便会无法抬步,被困在自己与他人编织的网里,再出不来了。
我总以为那样的假设离我甚远。
谁能知道这世事无常。
之后再无其他,无非是一些叮嘱之类的话语,我便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不过唯有一件事情倒是我非得去做,可不是嘴上应承下来就行的。据林述他娘亲说,九公主办了一个掬月社,每月都有一次小聚,参加者皆为京中名媛,已婚未婚的女子都可去,拉拉家常闲聊几句也可,吟诗唱曲作画弹琴也可。于是便叫我带上林述他表妹一同去,多交几个友,增添几个伴儿。我猜想指不定还想让我去勾搭上几位官夫人,以后若有事也可让之吹吹其大人的耳旁风。
然而,我这人不爱出去凑热闹,自然也就对之知之甚少了,年少时埋头看书,考上了功名之后便守在吏部整日碌碌无为的消遣日子。我自觉已然满足,却不知在外人看来我是多单调乏味。我原是听过我娘亲说起过这个掬月社的,她也想让我多去去,别老闷在家里头不见天日的,生怕我会长出青苔。
我记得我在我娘威逼利诱之下去过一次,看到在场的都是一些娇滴滴的小女子,说着的都是些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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