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呼呼刮着,吹得人衣衫振振,丝丝寒风想尽方法往衣缝里钻,然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炽热的温度,仿佛始终被他拥在怀里,抵御着这风沙肆虐与冰寒透骨。
赵国和辽人在雍州征战多年,哪怕辽人来势再凶,朝廷也是不遗余力地调兵遣将予以防守和反击。
因为有传闻说前朝的末代君王琰帝在修建自己的陵墓时,将隋朝倾尽几代搜刮的民脂民膏一并藏在其中,为了将来后世子孙光复振兴所用,但可惜隋国还是为赵国所灭。
传言大隋灭国时,琰帝陵的地图落到朝廷手中,被交由祈家的人守护着,及至霍贤独权,为摆脱安阳王的束缚,便想找到琰帝陵,利用里面数之不尽的财物招兵买马、自立为王,但可惜最后被凌青所诛。
之前阮素雪为了给凌青制造报仇的机会,说出了另一个秘密,先帝确实拿到了琰帝陵的地图并交由祈家保管,同时当年先帝曾亲下琰帝陵,之后在里面又布了一些机关,而指示机关所在的图示也在祈家人的手里。
如今阮素雪手里两张图之一、放在副将刘平那里保管的地图不翼而飞,众人商榷之下,决定去琰帝陵一次。
一来阮素雪放在刘平那里保管的地图丢失,让人不得不在意,二来,也想确认一下谢天机的暗示与东离暮云的猜测,看琰帝陵中是否真有镇国九鼎。
「啊,这什么鬼天气,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这天边就黑得和什么一样……啊呸!」薛寄风话没说完就吃了满嘴的沙子。
凌青眯起眼看向远处,却不料风太大将他斗篷的帽子给吹了下来,几乎能将人掀倒的大风里,夹带的沙石打得人脸上发痛。
「还要多久才会到?」凌青回头看向身后的东离暮云和安阳王。
东离暮云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不放心,执意要跟着来。安阳王展开手里的丝绢,对照着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然后一指远处天际乌黑的地方,「应该在那个位置。」
「我看我们要不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啊呸呸呸!这北地的雪狐麅子还没尝过,先吃了满肚子的沙……」薛寄风被吹了一头一脸的沙土,怎么抖都无济于事。
「我看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风沙要来了,再走下去恐怕走偏了。」
众人都同意了东离暮云这个提议,正好不远处立着几座土墙残垣,想来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废弃在那里的村落。
几人赶着马到了那里,在墙后用牛皮搭起一个篷子以阻挡风势,并点起火堆以供取暖。
这漫漫大汉的边缘,人烟罕至,没有水源就不会有人畜停留,再往里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长久没有人进来过,天空中也不见有鸟盘桓,远远望过来就是一片漫漫无边的沙石地,连杂草都不生,故而被驻地的将士们称之为死地。
很难想像一个帝王会把自己的陵寝建在这种地方,既无山脉铸就龙形,也无活水汇聚龙气,但是东离暮云说,谁也想不到,才更加难找,况且若有镇国九鼎在墓中,哪里还需要龙气庇佑和守护。
但因此就算有了地图,要找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14
风呼啸的声音凄厉刺耳,搭起的篷子抵挡不了多少风势,篝火剧烈跳动着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薛寄风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张着嘴略有些满足地哈出一口热气,转身将酒囊递给凌青,「多少喝一点暖暖身。」
凌青摇摇头。
薛寄风瘪瘪嘴,又递给东离暮云。东离暮云接过来,和安阳王两人各自喝了一口。
阮素雪让他们多带一些人,但考虑到人多口杂,非是不信祈家军的纪律严明,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下面会有什么、会发生什么,考虑到这一点,东离暮云还是建议不要带其他人,他们几个的武功足以应付突发的变故,人一多,反而拖累。
对此,阮素雪也不再有异议,只让他们小心,情况不对先回来再说。
天色逐渐暗下来,除了他们这里有一点光亮,四周逐渐沉入黑暗中,漫无边际的,像是有无数的凶兽躲在其中,就等着最后一抹光线沉入西边,汹涌而出。
凌青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斗篷底下,手轻按上自己的腹部。
从天绝山下来就一直有燕云烈在身旁,冷了暖了都有他照顾着,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去依赖燕云烈。
即使他也有孩子气的时候,但仔细想想,他确实一直在努力,努力当一个好恋人、好父亲,努力地更加稳重与足以信赖,也努力着让自己在他面前卸下戒心,从他那里体会到安全感……
于是不知不觉间便开始习惯了燕云烈给予自己的温情,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和燕云烈相处时会不由生出忐忑与战战兢兢的情绪。
那个时候的自己,总是怀着燕云烈会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孩子的想法,他们之间曾经深深相爱过、也恨到刻骨铭心,但那些都是隔了一层纱,彼此都未见真切。
而现在的自己,初始的不安在燕云烈越来越浓重的爱恋里开始渐渐消散,从他的言行里所表现出对自己的深情,不亚于那时候对着「秦林」的,甚至更深更甚,浓稠地缠绕在彼此间,不断将两人之间那段看不见的距离一点点拉近……而自己也逐渐放开心怀,偶尔会在燕云烈面前暴露一些本来的性情。
之前总以为他们两人在经历那些事情之后还能在一起,仅仅是因为舍不得孩子,孩子是羁绊,是维系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若是没有思秦,或者思秦不再需要他们两人守护,那么彼此间也将走到尽头。
然而现在却完全不是那样,他们彼此对对方都有情,日渐深重,维系两人关系的也已经不仅仅只是孩子,凌青想起那个时候对燕云烈说的话……
「我不会舍下任何一个,无论是孩子,还是……」
还是你……
想到这里,脸颊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
突然,一个被烤热了的馒头递到面前,凌青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了,抬头,正对上的是东离暮云在火光跳动下熠熠发亮的眼眸。
「我看你什么都没吃,多少吃一些,不然没体力,这风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凌青点了点头,默默咬了一口烤得焦香干脆的馒头。
东离暮云手里还拿着一个,坐回火堆那一侧后给了身旁的安阳王,安阳王一脸不爽的表情这才略略舒展开来。
火堆另一头的薛寄风一直拿着酒囊时不时灌一口,风势见烈,周围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呼吸间吐出的雾气立刻凝成了冰粒子,像是冷得实在受不了了。薛寄风又灌了一口烧刀子后,扯开破锣嗓子唱了起来。
「烽火起,狼烟滚天关……号马催,鼓声如雷,折戟断戈……」
薛寄风唱的就是寅虎当日在校场送走那些兄弟时所唱的曲子,只是有够难听的,寅虎的中气十足和豪气万丈他一概没仿到,就是光扯着嗓子乱吼,反而有点被人厮杀到绝路的声嘶力竭,和着「呜呜」不绝的厉风,让人反而背脊一寒,冷得更厉害。
凌青皱了皱眉头,正要出声阻止薛寄风的鬼叫,没想到东离暮云却是示意他不要,「啪嚓」掰断了手里的树枝,丢进火堆里之后,竟然跟着薛寄风一同唱了起来。
「盘马弯弓,画角声声震漠荒……边风飘摇,旌旗指处谁敢挡……」
东离暮云的声音低沉磁性,浑厚苍劲很有气势。
听到有人应和,薛寄风唱得更加起劲,仿佛积郁了满腔的各种情绪,都要借着酒力抒发出来,在这一刻,凝聚在几人周围的气氛显得更加沉重与惆怅。
也不记得他们闹到什么时候,凌青坐着坐着便开始犯困,明明身上冷得厉害,却抵挡不住困意袭来。东离暮云提醒他好几次不能睡,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睡过去很容易冻坏的。但最后实在熬不住,想着只是浅浅地寐一会儿便合上眼睛。
风没有停止过,用牛皮搭起的篷子被掀得「哗哗」作响,沙石打在牛皮上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在下雹子。
感觉手脚越发冰冷,凌青始终暗暗催动内力护着丹田那里,就在意识渐渐远走的时候,突然肩膀被人一带,整个人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凌青侧过头去眨了眨略显沉重的眼皮,只看得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但熟悉的气息让他心里一阵放松,「燕云烈?」
「嗯……」
对方很轻地回答了他,同时紧了紧圈着他的胳膊,那些风声、帐篷被吹动的动静,以及火堆里树枝燃烧的劈啪声响都变得很远很远。
凌青没去想燕云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之前一直绷紧的心弦松懈了下来,然后很快就在这股安心里沉进梦乡。
风沙刮了一夜,第二天凌青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风已经停了,而前一晚遮天蔽日的黑云也已全数散尽。
凌青坐起身,抖了抖一身的沙土,看见东离暮云、安阳王和薛寄风都还睡着,他们身上也都是黄黄的沙土,厚厚一层,看起来像是要被埋在沙子里一样。
凌青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却发现自己是靠着一堵土墙睡,身边也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不由愣了一愣,他好像见到了燕云烈……难道这其实是自己的幻觉?
「啊嚏!」
薛寄风猛地跳坐起来,用力揉了揉鼻子,似乎是吸进了沙子,接下来喷嚏不断,动静之大把东离暮云和安阳王都给震醒了,等到终于不打喷嚏了,薛寄风就开始像只狗那样将身上的沙土抖落下来。
凌青走出他们躲避风沙的这几堵矮墙,发现一夜的狂风卷着飞沙走石,让周围看起来都和昨日看到的大不一样。
「所以这里才会被称之为死地,一夜之间地形地貌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没有东西可以借助,让你用以辨别自己身处何方,一旦迷失了方向,便代表死路一条……」东离暮云走到他旁边说道。
茫茫一片的沙地,除了这里的几堵矮墙,远处能见的便是几棵样子怪异、枝杈乱长的胡杨。
「那我们要怎么找?」凌青问道。
安阳王走过来手指了一个方向,「地图上说,琰帝陵在荒漠以北,日出之处,有佛山照千秋功业,有云龙送万世福报。」
「佛山和云龙?」凌青不由纳闷,「东离大哥,你不是说这里没有可以形成龙形的山脉,也没有汇聚龙气的活水,为什么会有佛山和云龙?」
东离暮云答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也许这里的佛山和云龙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薛寄风将长剑往肩上一扛,「你说当个皇帝多麻烦,给自己做坟还要藏来藏去的,藏到没人知道也就算了,还偏偏留下点线索让你们去想去猜去找。」
凌青对于他的抱怨只是摇摇头。安阳王牵着马走过薛寄风身旁的时候,故意让马屁股对着他脸,那马尾像是扫帚一样在薛寄风脸上一通乱扫。
「喂!我说得又没错,再说你又没当上皇帝,生哪门子气么?」薛寄风一个人在那里跳脚,但没有人理他,只能将这口恶气吞下,摸摸鼻子牵了马跟上他们。
一众人皆都猜不出地图上那句话其中所包含的寓意,没有办法,只能先朝着日出的地方而去。
就这样朝着日出方向走了约有两日,白日里太阳晒得厉害,晚上日头一落下又冷得刺骨,带着的干粮和水也不多了。
「按照地图上指示的,我们应该已经快到了……」安阳王收起地图说道,「再往前走是辽人的地方。」
几人看看周围,除了还是那一片茫茫无际的黄沙之外,只有一些黑黝黝的石头东一块西一块地耸立在那里,高的有丈许,像是风化了的岩石,其他什么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是皇陵入口。
「有佛山照千秋功业,有云龙送万世福报……」凌青默默念叨这两句,但仍然没有什么头绪。
薛寄风走得累了,往其中一块和他差不多高的石头上一靠,手里的长剑往地上一插,「都说是皇陵了,总不会建在地上供人膜拜的,我看说不定就在我们下面,要不刨两下试试?」
凌青看向他,微微一愣,接着东离暮云也看了过去,然后是安阳王,三人一同看着薛寄风那里,把他看得一阵发毛。
「哎,你们干什么这么看我?」
但是都没有回答他,再仔细看,薛寄风发现他们似乎看的是自己的身后,于是回过头去……
「哇啊啊啊!」薛寄风被身后的景象一下给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那块被他靠着的石头,表面一层东西不知怎么的落了下来,露出里头干枯发黑的东西,仔细一看,分明就是张人脸!
那干尸嘴巴大张,五官痛苦地扭曲,空无一物的眼洞直直地朝着前方。
东离暮云走过去,用手里的断水剑剑柄敲了两下,就见包裹在那具干尸外面那层黑黝黝的、光照下还似泛着油光的石料,大块大块落下来,里面的尸体完全暴露了出来,声音在青石砖墙壁后面响了起来,听起来似乎有好几条,同时刚才他们进来的那扇铜门在他们身后「轰」地关上。
那一声巨响将几个人都震了一跳,然后在这个密闭的石室里回荡。
薛寄风的表情几乎是想挖个洞钻下去了,「也许凌青说得对,我出门前应该看黄历。」
「嘘……」凌青示意他不要出声。
东离暮云神色一凛,「水下有东西!」
水池的水面微微起伏,虽然水很清澈,但池子应该是极深的,一眼看下去望不到底。四周很安静,能清楚地听见呼吸声,还有一种声音,是来自水下的,像是有鱼在下面游动。
凌青心想,这里的水是活水,连着一条地下河,河里生着的鱼不知从哪里游进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视线却随后扫到水面下有个黑影倏忽一下滑了过去,凌青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东离暮云一句话让一众人等再次如临大敌,几个人擎着剑守着四方站在那里,不敢挪动脚步,生怕再踩到会触动机关的石砖。但迟迟不见动静,让他们一时有些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大概是我听错了……」东离暮云说道。
「一定是你听错了。」薛寄风回过头嚷嚷了起来,「哪有什么东西藏在水里,要有的话那也是……」
「小心!」凌青看到一道黑影快速在水面下穿过,这次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水面因此起了涟漪和波纹。
薛寄风听到凌青的声音,也注意到水池的动静,回头看去就见水面上噗噜噗噜的像是煮沸了那样剧烈地冒着水泡、泛起水花,薛寄风不知又想说什么,但是话没有出口。
从那堆水花里轰的窜出一条巨蟒来,浑身的鳞甲墨黑发亮,粗如井口,露在水面有数丈高,硕大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