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里面走了一阵子,就能看到不少已经腐烂得只剩头发的尸骨胡乱躺在那里,身上插着箭头,或是手脚的骨头像是中了毒般变成黑色。
薛寄风按照机关图上的指示,小心绕开那些机关后,打开地图上标明的最后一道门,在眼前赫然显露的是一座宽敞的陵室。
这间陵室显然也是掏空原来的山体在里面建的,天顶开得很高,四方的陵室里每个角落都有一个巨大的缸,缸口的灯芯燃着蓝盈盈的火苗照着整个陵室,这几口缸应该是用鲛人的油脂做成的长明灯。
陵室四周还有九根连着天顶的粗大龙柱,柱身上的龙形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攀着柱子腾云驾雾而去。
陵室最里面是一个高台,上面放着一个巨大的石棺椁。
薛寄风缓缓走上高台,手扶着石棺椁的边缘,饶有兴趣地绕着石棺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一遍。但他的兴趣却像是仅仅只是对这个石棺,而不是棺内随琰帝一同沉睡的价值连城的陪葬品。
薛寄风绕着石棺走了一圈后停了下来,视线落在石棺上的兽头,他蹲下来在那个兽头脸上摸了个遍,还这里敲敲那里按按的,但是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皱眉,「怪了……难道记错了?」
不死心,又摸了一遍,甚至还用手指戳了戳那兽头的两个眼睛和鼻孔,最后摸到兽头嘴的时候,眉尾一扬,「原来在这里……」
「哗啦啦」一阵细小的炼条拖动声音后,薛寄风从那个兽头的嘴里拉出一个铁环,铁环后面连着铁链。
铁环被拉出来后,石棺旁边的那堵墙上又出现一道门,透过石门朝里面看去,里面没有长明灯也没有夜明珠,黑洞洞的,有点骇人。
薛寄风穿过石门走了进去,手里拿着夜明珠,将这间暗室给照亮,这间暗室充其量只是一个简单挖凿出来的山洞,岩壁还都凹凸不平的,但是里面堆满了金银玉器,薛寄风每一脚踩上去,都「哗哗」作响,夜明珠照到的地方,不是金光闪闪就是华美的宝石反射出绚丽的光华。
薛寄风用脚勾起一个镶了从南洋运来的宝石的金镯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然后甚是不屑地随手一丢。
「哗啦哗啦」地脚踩在金银玉器上发出的声响不绝,薛寄风像是在找什么,拿着夜明珠四下照着,一边看一边后退,然后突然撞上什么。
薛寄风略有些欣喜地转身,夜明珠森冷的光芒下,一张线条如刀刻般俊挺的脸,把薛寄风吓得「哇」的一声连倒退了好几步。
薛寄风深喘两口气,抚了抚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手里拿着的夜明珠往前伸了伸。
光亮下,燕云烈正背着手,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燕云烈手一挥,就听「唰、唰」几声,洞窟里面被缓缓亮起来的火光照亮,原来四周墙上有几盏油灯。
燕云烈侧身让开,露出他身后埋在金银玉器堆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铜钟,表面漆黑发亮,上面烙着一圈一圈像是文字一样的花纹,还贴着不少符纸。
薛寄风愣了一下,比起明明被凌青穿了琵琶骨、封了武功囚在营地里的燕云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更令他惊讶的是燕云烈竟然知道他的目的。
薛寄风不欲多做解释,抬手翻掌,一道狠厉的掌风掀起地上的金银玉器后双手一推,将那些都推向燕云烈,自己转身就向进来的那个门口走去。
只见燕云烈袖子挥了两下,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部被扫开打在两旁的岩壁上,几只水头上好的翡翠玉镯登时被摔个粉碎。
燕云烈捋起衣摆从那堆东西上跳下来,几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薛寄风的肩头。
薛寄风发觉被擒,身子一低,转身,想从燕云烈手下挣脱出来,燕云烈虽松了他的肩膀,但手又擒住他的胳膊,两人近身交手了几个回合,薛寄风足下一踮,借力弹开丈远,站定之后,双手向两旁撇开,手掌一扫,两道掌风锐如利剑,扫向燕云烈。
燕云烈只是嘴角轻轻一弧,身子一侧便避了开来,那两道掌风擦过他的身体,击到他身后的铜钟上。
铜钟上的符纸被掌风扫得粉碎,纷扬如枯蝶般飞落下来,铜钟被击中,发出「嗡嗡」的声音,浑厚、沉重,仿佛远自亘古。
薛寄风笑了起来,像是计谋成功了那样,但片刻后,看到燕云烈什么反应都没有的站在那里,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看那钟,又看看燕云烈。
「怎么会?」
「你是在想,为什么这『镇魂钟』会没有起效?」
薛寄风蓦地回过头去,就见凌青从那道石门那里走了进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东离暮云和安阳王。
薛寄风愣了一愣,但随即很快压下惊慌,展开笑容走到凌青身旁,「凌青,你在说什么?」然后侧首示意站在那里的燕云烈,「你看……那不是燕教主吗?」
凌青手里的玉剑绕了个花横在身前,不让薛寄风近身,「薛大哥,你不用再装了……不,也许应该叫你一声天正圣教教主才对。」
薛寄风脸上的笑缓缓僵住,然后敛了去嘴角一勾,「看来……我确实低估了你们。」
「不,其实你一开始确实计划得很好,我们也一步步地按照你设下的陷阱走进去。」凌青语气平静地说道,「只可惜你把一切算计得太好,结果反而露出了破绽。」
薛寄风歪了下脑袋,露出一脸的愿闻其详,「此话怎讲?」
「那我们就从头讲起。」
燕云烈背着手,一步一步从那堆金银玉器上走了下来。
「镇魂钟」的秘密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发现的,当时仅仅是怀疑薛寄风的身分,之后凌青留意到驻地后方边镇不远处的一块黑色巨石,正准备仔细打量的时候却被薛寄风给叫住。
凌青一直惦记这块石头,没有忘记派人悄悄折返回去,那人后来回报,那并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口非常大的铜钟。
燕云烈和凌青一听说是很大的铜钟,便都想起天绝山后山禁地的那口铜钟,凌青觉得薛寄风那个时候出现得有点蹊跷,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石头下面藏着一口大钟。
阮素雪建议可以将疑点放在铜钟上,东离暮云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告诉他们镇国寺里也有一口很大的钟,并不是一直在敲的那个,而是被搁在大殿的后头,一直不知道它的来历。但由于过于巨大,根本没有办法挪动,就任它一直在那里。
安阳王说他自己的封地徐州也有这样的钟,不过这口钟沉在一个大湖之中,若是连月不雨,湖水下降,就会露出钟的顶部来,像是很早之前就在那里,表面上布满水藻。
那里的百姓传说这口钟是当年一个老仙人路过这里,为镇湖中的水妖而放在这里的。但安阳王也仅仅只是听过,并没有去仔细采究。
之后,加之阮素雪和其他几个副将的回忆,发现这样的青铜大钟几乎遍布九州,除了豫州之外,一共有八口。
这其中某些和「九鼎」巧合的地方就不言而喻了,但为什么偏偏豫州没有钟?
有人想也许就只有八口钟,和「九鼎」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又解释不了其中的巧合,最后阮素雪大胆地猜测,也许原本应该在豫州的那口钟在琰帝陵里。
这一句话让东离暮云等人仿佛被雷震醒。
谁也没有见过「九鼎」具体的样子,只是有这样的流传,大家想当然从字面上去理解,但若万一其实它根本就不是鼎的模样呢?那既然不是鼎的样子,为何传说里会这么一致说是九个大鼎?即便有人搞错了,但鼎和钟相差这么大,难道所有人都分不清楚?
当时燕云烈随口说了一句,也许禹帝也会摄魂呢?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造的这九个大钟是大鼎。
燕云烈当时说完,寅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嚷着,天下哪有这种事情,摄魂?是不是唱个小曲而就把人的魂给勾了?这不是飘香院的姑娘们常做的事吗?
说完回头对上燕云烈的眼睛,下一刻,咻的一下起身,将自己的长剑夹在胯间当成竹马骑着绕圈子,表情天真得俨然孩童一般。
除了凌青之外的其他几人都显出惊讶之色,凌青瞪了燕云烈一眼,燕云烈才侧过脸去一声轻咳,同时那寅虎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结实壮硕的大块头,一脸窘相地缩回自己的座位,朝着燕云烈直哼哼,有怒气又不敢发。
因为燕云烈提到了摄魂,又见识过他和天正圣教的人用音律能扰乱人心,便想这样大的钟,放在九州各处,钟声齐鸣,是不是也有摄人心神的作用?
于是众人便猜测,也许天正圣教的「摄魂」以及对于音律的操控就来自于禹帝这几口大钟,那么天正圣教手里就很可能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燕云烈说到这里的时候,从腰带里掏出一张字条,「这是我让人去查到。」字条上面是卫禹的笔迹,虽是用左手写的,但笔力依旧苍劲。
禀教主,据古籍记载,后山禁地的钟乃禹帝所留,名为「镇魂」,共有九个,遍布九州,九钟齐鸣,夺人心神,可号令天下。
当年各路诸侯对禹帝有诸多不满,涂山大会后,那些对禹帝有异议的诸侯都一反常态,不仅对禹帝拥戴尊敬至极,甚至还将各州的「金」纷纷进献给禹帝。涂山大会上,禹帝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那些诸侯就完全听从并信服于他,这一点怎么说都很奇怪。
至于九个大鼎为何足以成为镇国礼器?它们有何特别,还是上面加诸了神力?竟然重要到「鼎失国亡」的地步?
卫禹传来的字条便揭开了谜底。
九鼎只传了三代,失于后世的战乱,之后再没人目睹其真容。传言道是「九鼎」,世人便都以为镇国鼎就和普通的鼎差不多,不过就是更大,上面刻有九州风土物貌花草动物等。
其实却非如此,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镇国鼎」。禹帝利用各州进献的「金」,铸的其实是九口「金」钟,钟上烙着咒文,可以控制人心……禹帝将这几口钟放在各州,钟声齐响,摄人心魄,乃曰「镇魂」。
禹帝便是利用了「镇魂钟」,让各州诸侯誓死效忠于他,更让世人相信,他铸的是九口大鼎,镇国定天下。
燕云烈不疾不徐地将这些说完,凝在薛寄风嘴角的淡然镇静消失无踪。
「九鼎」失落之后,很多人都在锲而不舍地寻找,妄图找到「九鼎」就能一拥天下,但仅凭传闻来寻找不知去向的「九鼎」,犹如大海捞针。
许多年过去,世人逐渐将之当做传说时,还是有人找到一丝半缕的线索,其中之一就是琰帝。
也许是无意中找到的,也有可能是按照术士的推算而发现的,总之他找到其中一口「镇魂钟」,虽然他并不完全清楚这个青铜大钟的用处,但他知道这其中必然和「九鼎」有关联,于是他在修陵的时候把这口钟收进陵中。
而发现「镇魂钟」秘密的另一个人,应该就是当年天正圣教的教主。
薛寄风冷声道,一派与己无关的态度,「你们说的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我们还没说完。」凌青淡声道。
百多年前,西域天正圣教进驻中原,在湘西一带落脚,设立分教,名天绝,并将其落脚的那座山改名天绝山,立后山为禁地。
几十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开了天眼能窥天命的谢天机,他预言的事情件件神准,声名大噪,但因泄露天机太多而遭到天谴,此后他便退隐于世,留给世人十二个葫芦,每一个葫芦中有一件事关天下兴亡的预言。
东离暮云说,谢天机找他是为了「九鼎」。凌青和燕云烈却以为谢天机临死前指给他们的「九」是第九个葫芦里的天机,而第九个葫芦又正好被人打开过,更加验证了他和燕云烈的猜测,但是第九个葫芦里的字条却写着——魔教作乱。
「何为魔教?谁又是魔教?」
仅仅这么一句话,让人带着许多的猜测,让凌青和燕云烈之间产生了猜忌,再加上殿瑶带着天正圣教的人不时出来扰乱视线,让他们两人更加没有办法去判断是与非、真相与欺骗,最终凌青对燕云烈产生怀疑。
「而让我和燕云烈决裂便是那张字条的目的。」
「谢天机为什么要这么做?」薛寄风问道。
「谢天机当然不需要这么做。」燕云烈替凌青回答了他,「需要这么做的人……是你!」
凌青便道,「世人皆知霍贤的党羽和后事是由安阳王处理,而武桓山上也应该有人看到我把什么东西交给东离暮云,故而琰帝陵的地图和机关图除了在阮素雪手里,这两人手中也很有可能有。
「你勾结辽人,让阮素雪不得不领祈家军到雍州来,再让人假扮谢天机把东离暮云和安阳王骗到雍州,又在半途堵截,从两边下手企图拿到那两张图,然后一路追杀我和燕云烈。
「不,其实你只是想要阻拦燕云烈,因为天绝山后山禁地里就有一口『镇魂钟』,你怕燕云烈一旦透过蛛丝马迹知道事情真相,全盘计划就会覆灭,但是你发现以那些人的力量显然是没有办法伤到我们,故而你才不得不亲自上阵。」
「呵呵!」薛寄风冷冷笑了两下,又有点佩服的样子,「那你们是怎么猜到我的身分的?」
凌青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出两个字,「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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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的事你们从哪里知道的就不得而知了。」燕云烈代替凌青说下去,「但你利用谢天机的身分从凌青口中知道我和他的过去,并借机引出凌青心中的魔障。
「这世上能控制人心的幻术非天绝教的摄魂莫属,而摄魂又只传历代教主,既然天绝教是天正圣教的分支,没理由我会而天正圣教的教主不会……恰恰因为你想尽方法要引出凌青心里的魔障,故而才让我们对你的来路和身分起了怀疑。」
「为什么?」
凌青回答他,「因为燕云烈说过,要克服魔障的唯一方法就是去相信……」说着向燕云烈望了一眼,「我相信燕云烈,虽然他有时候为了私欲会不顾一切,但我相信是非面前,他不会再错一次……
「那时候在营地里,燕云烈身上的蛊突然失控向我冲上来,是因为我被殿瑶引出去后和他的打斗中,他用绸带将能引诱蛊、让蛊兴奋失控的诱饵下在我的太上忘情上,故而我一接近燕云烈,他身上的蛊都朝着我而来。这看起来就像是燕云烈癫狂失控放蛊袭击我。
「能控制天绝教的蛊,又会使用摄魂,这世上除了燕云烈之外就只剩另一个人了,那就是和天绝教一脉同源的天正圣教教主。」
薛寄风有点不甘心的样子,「那么那天晚上也是你们在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