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蓬乱而干枯的发披散着,鬓间插着一支磨损了的木簪。身影侧过几许,露出额头前的一朵残败了的牡丹。面上被厚重的铅粉覆盖,几乎看不出此人本来的面目。
这是个女人。
借着光亮往下看,一身失了光泽的绸缎松散地穿在“她”身上。脚下的缎面鞋裂开了口子,露出一个沾着泥的指头。
“她”抬脚朝着里头走去,唇边溢出几丝辨不清情绪的低笑。原本躬起的背影缓缓立起,那枯瘦的手臂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脸上的低笑更甚之。
“呵呵,想和本宫争宠,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
“贱人,本宫要杀了你……”
笑声与低吼交错着荡开,“她”越走越近……木塌上的上官璃静然地睡着,姣好的容貌愈发刺激了“她”。“她”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这火焰将她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烧为灰烬。
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她”歪着头凝望着上官璃。不禁然,“她”嗤笑出声,还不待这笑声落下,那泛着寒光的匕首便直直朝着上官璃的脸颊而去。
刀锋破空而下,好似在低语着渴望——饮血的渴望。
“嘭噔。”
“啊……”
尖叫声随着匕首的坠落划破天际,一道清瘦的身影收回腿,冷眼看着疯癫的女子。轻哼声落,原本黑暗的屋子里燃起了烛光。
梁元劭斜眼示意内监将这疯妇拿下,眸子随即落在了昏睡的上官璃身上。他伸手挑开上官璃脸颊边的碎发,眉眼微动:“魏林,去将这疯妇绑下去,查清今日有谁来过冷宫。”
“奴才遵旨。”
魏林领旨,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将那疯妇带了下去。临走之际,那疯妇骤然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梁元劭的龙袍之上。那双暗淡无光的眸子忽而明亮起来,她挣扎着呼道:“皇上,皇上……你来看臣妾了,皇上……”
见梁元劭皱起眉,魏林忙将人带了出去,只是这声音却传得很远,很远。
睡梦中的上官璃只觉得肩胛发凉,下意识双手环臂。梁元劭见状,略一犹豫,方躬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快步离开了阴森的冷宫。
……
梁元劭将上官璃抱回寝宫的消息很快传开,沈念卿派紫月前去打听,过了许久,紫月才带着消息赶回来。
烛光安静地立着,不敢有一丝晃动。
紫月在沈念卿榻前拜下,面上露出几丝焦急:“娘娘,大事不好了……奴婢听甘露宫的人说,颖才人今夜在冷宫遇刺。”
“什么?”
原本端着参茶的沈念卿眼瞳大张,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好好的,上官璃怎会遇刺?”沈念卿心绪百转:巫蛊一事是她所安排的,可这冷宫刺杀却是与她无关。上官璃若真的死了倒也罢了……可偏偏被皇上救下,这便棘手了。
“娘娘,奴婢听闻是后宫疯妃所为。皇上将颖才人救下,就必定细查此事。若是寻到先前的破绽,怕是对娘娘不利啊……”紫月颇为忧心,眸光不住闪烁。
“哼,不是本宫,那又会是谁在幕后下的手?”
此人目的不明,倒是让她进退不得啊……
沈念卿阖眼叹出一只口浊气,瞳仁在眼皮之下轻轻转动,过了半响,她才睁开眼来。
“紫月,照本宫的吩咐去做……”
第三十一章 网中网(一)
甘露宫内殿,上官璃静静躺在龙榻之上,梁元劭侧身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颚,目光凝于那张被烛光照得通透的脸上。
那张脸上交错着闪过一段段不同的情绪,恐慌、不安……梁元劭轻哼一声,伸手抚过那微凉的脸颊。手下的微凉触上点点暖意,指尖也变得柔软几分。
“上官璃,你可千万莫让朕失望啊……”
低低一叹,梁元劭冲着殿外看去。天,快要亮了……
清晨的光亮驱走了夜间的寒意,梁元劭起身更衣。他将魏林留下照顾上官璃,却是独身去了紫宸宫。
梁元劭在紫宸宫逗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随即离开。而这个动静,却让沈念卿坐不住了……
梁元劭前脚离开,沈念卿后脚便撑着虚弱的身子,乘着肩舆前往紫宸宫。宫道上的烛光未灭,搅得沈念卿心头慌乱。
皇上连夜去紫宸宫,必定是将上官璃的事情告知了太后。太后此时应当有了判定,而她,正是要见机行事……
若皇上太后依旧怀疑上官璃,那她便只字不提。若他们怀疑另有其人……巫蛊一事事关国体,若是摊在自己头上,皇后之位都不一定能保住。那她便不得不丢舍一颗棋子以求自保了……
紫宸宫中婢女见她形色匆匆,当即退回内殿禀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正在假寐的齐太后轻应了一声,晃了晃神儿,才睁开眼来。她看了看一旁的宫婢,出声问道:“你说什么?”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奴婢瞧着像是有急事。”宫婢说着,俯身低下头去。
“皇后身子尚未复原,急着来找哀家何事?”齐太后心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缓缓翻身下榻。梳洗一番后,才传沈念卿进了内殿。
……
沈念卿入殿时,齐太后正端坐在铜镜前理鬓。她走上前去正欲福身,便见齐太后转过头来扬了扬手:“免礼。”
“你这身子骨还没好,怎得能下床?”齐太后颇为不悦的责备中满含着关切。沈念卿微微一笑,欠了几分血色的唇瓣轻咧开:“母后,儿臣的身子已经好多了,这几日害得母后担忧,儿臣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你的身子无碍,哀家便心满意足了。”说着,齐太后执起沈念卿的手,让她在身侧坐下。
谁料,沈念卿却僵了僵身子,待齐太后抬眸看来,她才缓缓拜下:“儿臣今日……是来请罪的。”
“请罪?”齐太后眸中掠过一丝不解,提声问去。
沈念卿面上闪过一瞬的为难,眸光流转,好似极为犹豫一般:“儿臣听闻,昨夜后宫出了事……所以……”
“哦?你说的是冷宫那桩事儿吧。”齐太后略顿了顿:“此事哀家会好好处理,你啊,好生休息,就莫要忧心了。”
沈念卿眼尾扬起,低声道:“儿臣遵旨。只是,儿臣有些不明之处,还请母后指点一二。”
“颖才人被抓,而后有人行刺,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不管颖才人在其中掺杂了几分,此事背后都另有黑手。”齐太后说着,拍了拍沈念卿的手背:“后宫能操纵颖才人的人并不多……”
不错,后宫位分高于上官璃的只有她,李贵嫔,萧如雪,沈宜静。
将事情栽到萧如雪身上,是最好的结果。可萧如雪入宫以来,并未有半点把柄落下,实在无从下手。李贵嫔从不掺杂后宫之争,也是安不上罪名的。
沈念卿思绪一滞,她一心除掉上官璃,却不料在冷宫出了事。她画下一张网将上官璃引了进去,可何尝不是钻进了另一张黑网。一张欲将她置于死地的黑网……
若是深查下去,王典衣、拾翠殿、太医……只要有一人落网,便难保她能全身而退。
那么,她便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眸心的墨色渐浓,沈念卿颔首一礼,随即挣扎着俯身拜下:“母后,儿臣千秋之时被巫蛊所困,幸得母后与皇上庇佑,才捡回一条性命。醒来后,儿臣便听紫月说……加害儿臣的是颖才人。可是……”
“哼,后宫总有些妃嫔不安生,哀家最见不得这等狐媚女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便妄想夺得中宫之位,实在可笑。”
齐太后说着,眼前却恍惚回到了十数年前。你争我夺,便是后宫!
“不。”沈念卿摇了摇头,继续道:“母后,儿臣以为——要害儿臣的人,并不是颖才人。”
此话一出,齐太后便蹙起了眉,沉声问道:“你说什么?若不是她,你又怎能醒来?”
话已出口,沈念卿只得继续往下接去:“母后,儿臣的确饮下了颖才人的血,可在儿臣饮血之后并未醒来。”
“说下去。”齐太后面色沉了沉。
“儿臣饮血后,依旧昏迷着,后来,拾翠殿的陈才人前来,喂儿臣喝下了一盅血燕后,儿臣才得以醒来……”沈念卿说罢,敛衽垂眸不再出声。
她看着地面上的福字织锦,暗忖道:上官璃,你果然好运气。这般都要不了你的性命,本宫小看了你。
“若真是如此,此事倒需细查了。”齐太后略一沉思,着人去请梁元劭与后宫众妃。
见状,沈念卿心头却是忐忑不安,直到紫月悄然回来,她才稳了稳神思。
……
朝会罢,梁元劭步下御辇,绕过重重高阁,直入紫宸宫正殿。
殿上,齐太后端坐在上,身侧是面色苍白的沈念卿。其下众妃,无一缺席。
“臣妾(嫔妾)参见皇上。”
梁元劭冷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妃嫔们,不应不答。他朝着上位一拱手:“母后,急寻儿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齐太后示意梁元劭上高阶落座,随即看了看垂首不语的沈念卿,扬声道:“哀家替皇后掌管后宫,竟出了昨夜的事情,无论如何,哀家都要查个明白,给皇上一个交待。”
昨夜的消息被压了下来,是以妃嫔们不明所指,茫然非常……
(写了不大满意,删了重写了一次,所以到现在了,求虎摸!~)
第三十二章 网中网(二)
“昨夜冷宫之中,有人欲行刺颖才人,若非皇上相救,颖才人怕是早已魂归西天了。”齐太后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大石,激得后妃心头一颤。
行刺?
刚刚抓住上官璃,便有人行刺……稍稍一想,便透出这其中的周折。
齐太后环视殿内众妃,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哀家原本以为,颖才人被抓,这巫蛊一事也算了解。可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梁元劭在旁静默着,既然齐太后出面彻查,那他看着就好。黑眸如潭,不经意从沈念卿身上掠过,闪烁起一丝看不透的光。
“李贵嫔。”
齐太后唤出这一声,将李贵嫔惊得不轻。她颤着步子上前,神色中是茫然的不安:“臣妾在。”
“哀家问你,拾翠殿中的宫婢可是由你管束?”
李贵嫔灵台一空,隐隐生出不安来:“是。”
齐太后轻笑一声,冷意却是毫不怜惜而来:“那好,哀家要见一个人……”
“不知娘娘要见谁?”
“春棠。”
此言罢,李贵嫔的面上惊慌更甚。就在今日丑时,春棠于九曲折桥旁的碧池溺水身亡,她尚未来得及禀报……太后娘娘是如何得知?
李贵嫔鼻息微喘:“回娘娘话,春棠是由内务分去落霞阁的婢女,今晨已溺水身亡。臣妾写好折子,还尚未呈上。”
齐太后眸光锐利一晃,声音愈发低沉:“溺水身亡,实在是巧啊……”说着,齐太后抬手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镯子,转眼瞥向陈采青:“陈才人,春棠是你落霞阁的人,她的死想必你最清楚吧……”
话锋一转,众人更为混沌。从巫蛊之事到如今,从颖才人到陈才人,上头究竟是何意……
而这头,被太后提及的陈采青闻言心头一震,她忙敛衽上前拜下:“嫔妾不知啊。”
太后娘娘怎会突然问及春棠?
昨日上官璃入了冷宫,她心头欢畅,是以睡得极早。到了今日寅时,放听人来报,说是春棠溺水身亡……陈采青失了宫婢,却也得了安心,毕竟春棠知道的太多……
可现在……揣着疑窦,抬眸看了看上位的沈念卿。只见沈念卿气色好了不少,她与陈采青相视一眼,眸中现出几分安抚之意来。
“不知?哼,你真真是好手段,就连哀家也险些被你瞒过去。你不知,便让哀家来告诉你……”齐太后怒从心起,她朝着一旁的紫月使了个眼色。
紫月见状,从袖中取出一物,俯身呈到梁元劭面前:“皇上,春棠昨日替陈才人前来探望皇后娘娘,这是从她送来的东西里找到的。”
梁元劭闻言,狐疑地接过一张字条——“设木偶之局,生巫蛊之乱,害颖才人于死地,掀后宫之风雨。奴婢丧尽天良,为一己之私助纣为虐。今自知罪孽深重,主子必容不得我。留此书,只盼真相大白之日,无愧于心。春棠绝笔。”
将字条轻声读来,梁元劭的面色沉了下来。他拧起眉头,薄唇轻启:“陈采青,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采青脑中嗡鸣乍响,仅仅是一僵,随即急摇起头来:“不,皇上,嫔妾什么也不知道,嫔妾是冤枉的……”
“冤枉?”梁元劭冷哼着走下高阶,将字条扔在陈采青面前:“你自己好生看看。春棠的主子,不是你是谁?”
“皇上,冤枉啊。嫔妾昨夜早早就睡下了,连春棠溺死的消息都是今晨才知晓的,又怎会知道其他?再者……再者……嫔妾根本就没有害皇后和颖才人的理由啊……”陈采青口齿一乱,话语不成章法。一双眸子飘忽地看向沈念卿,瞳仁中载着几分期许。
“你要理由,哀家就给你理由。皇后,你来说……”
沈念卿勾了勾唇角,却是避过了陈采青的眸光,垂首道:“儿臣遵命。”
“就在入宫大选之际,陈才人,你曾因南海池一事险些被打出宫去。此事是本宫下的旨意,若非皇上怜你,你今日如何能站在这大殿之上,享才人之尊荣?”
“你……”陈采青万万不曾想,沈念卿会在此时泼她一盆冷水。
沈念卿将陈采青的不可置信看在眼里,心头的冷意不减。她既然选择了第二条路,这一切总该有个人来承担。而这个人,必是陈采青无疑。
“至于颖才人,本宫听闻你自入宫便与她不合。大选前,太后设宴储秀宫,你便在宴上言语挑拨。而后大封后宫,你的位分在她之下,曾数次诋毁于她。更有甚者,你曾在拾翠殿中以下犯上。得宠后,又去清风阁大肆炫耀……”
从入宫到现在,陈采青与上官璃之间的矛盾在沈念卿的话语下无限放大。沈念卿每说一句,陈采青的身子便愈冷一分。
沈念卿冷笑着看去,继续道:“因嫉妒而谋害本宫、陷害颖才人,陈采青,你好狠的心啊。”
“若说是妒忌,那后宫众妃谁都有嫌疑。也包括你,皇后娘娘。”陈采青并非愚笨之人,沈念卿这般分明是想要将她拖下水。那她,也不能再期冀旁人了……
脑中慢慢清明,陈采青灵台一亮,面上现出几分惊喜。她冲着齐太后深深一拜,高声道:“太后娘娘,您是知晓巫蛊的解救之法的。中了巫蛊者,只有下蛊者的血能救……若是嫔妾下的手,那皇后娘娘现在就不该站在这儿了……”
“放肆,死到临头,竟然还如此冥顽不灵。好,哀家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给哀家看看她的右手手掌。”
齐太后一声令下,内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