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钦是聪明人,沈耀点了点,他当即醒悟过来:“大人是为了让皇上以为您有所求,从未减轻防备。届时皇上以为大人一心驱逐外贼,说不定就能将手里的兵权分出一些来。”
沈耀捋了捋胡子,低笑道:“你倒是说着了三分。”
他高深一笑,窗外传来的更鼓声在夜里极为清晰……
第一一五章
风沙携着烈阳与星光围绕在大漠之间,远远地山谷中隐约传来令人心惊的嘶吼声。一列快骑乘着满天星辰,绕过高山黄土,直奔目的地而去。
为首的男子一身黑衣劲装,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冰冷而带着炙热的仇恨。紧随其后的将士,各个周身都缠绕着凛冽之气。山间的飞鸟被嗒嗒的马蹄声惊扰,展翅而飞,徒留下惊起的尘埃。
“将军,离敌军的粮道还有二十里。”前方探路的斥候折回禀报道。
谢远勒住马,心里一阵盘算。他当先下马用事先准备好的厚布包裹住马蹄,这样可以减轻马奔跑时的声音,以防暴露身份。见状,其余将士亦与他一同动作,抬手弯腰,行止如一。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弟兄们,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便天亮了,我们要在之前赶到打埋伏。这些时日辛苦大家了,待到我们烧光羌贼的粮食,谢某领着大家好生喝一杯。”
“是。”
夜里低沉却掩不住铿锵的声音,随着快骑的离开而消散。
他们一路往前,在天空透出一丝亮色前到达了天山一脉。天山之北以下有一处峡谷,名曰绝烟谷。绝烟,绝天下之烽烟。此处属羌国境内,西攘羌国最为富足的帕斯尔草原。这一道乃是易守难攻的地方,是以羌国交战必从此处行粮草。
到了离峡谷约莫千米之外的地方,谢远一众人便将马匹引入了幽邃的树林间,并以物件堵住了马嘴。七百人分作两队,一南一北入了山道。谢远轻着步子躬身小跑在前,不时朝着身后打出一个手势。
等众人都到了打埋伏的地方,这才半蹲着,一部分人在旁休息,一部分人紧盯着四周巡视。
这边好不容易赶到了地方,却让李怀玉忧心不已。
原本说出这个计划时,李怀玉亦是赞成的。可等到谢远一行离开,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他看着眼前的沙盘,手指不时在挂起的疆域图上比划比划,心中愈发沉重。
说起不对劲有两则——一则,羌国自打第一日来挑战,小胜一场后便没了音讯。这并不符合羌国一向的作战习惯……二则,他曾派心腹前去羌国营地打探过,敌营里的粮草的确不足,将士们却没有节省的意思。这在长久作战中乃是大忌,新粮草未到,身为主帅,是要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的,根本不会将食物不当一回事。
除非,他们有充足的粮草,或者,另有打算,料定了此战不会再拖。
不管是哪一个理由,对实施偷袭计划的谢远都是极为不利的。
李怀玉揣着不安,思虑良久,终于坐不住去寻沈耀商讨。
只是得知他想法的沈耀却不以为然:“李郡守多虑了,敌军将士此为分明是彰显着他们主帅无能,哪里有什么深意。莫非……李郡守不信老夫?”
李怀玉早年与沈耀有些不对付,现在被话堵了唇舌,生性鲁直的他讪讪然憋红了脸,告退了。
而在李怀玉走后,沈耀眸子里窜过一丝杀意。
李怀玉啊李怀玉,当年你当众对老夫不敬,老夫宽宏,任你在这边境养老。现在你却要坏老夫的好事,这可是你自己要往死路上走的。
也好,你与谢远交好,便替老夫去送他一程吧……
……
谢远一行在绝烟谷等了一日,直到次日中午,方有动静传来。听见那车轮滚滚的声音,将士们骨子里的血气都沸腾了起来。一日一夜的苦等并未在他们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颓然。
一喜过后,谢远抬手命众人原地待命,随即自己领着两名斥候前去探查。
虽想一举坏了羌国的粮草之源,可也不敢拿着众兄弟的命儿戏。谢远与斥候一道倒退了一段路,查看运粮途中留下的滚轴印记。
手指在地上搓、捻一番,见那印记下的黄土扎实,并无浮尘感,这便说明留下痕迹的轮车上运着较重的东西。再细细探查一番,见地上偶尔可见细碎的米粒,谢远方安下心来。
与身侧的斥候对视一眼,忙抬手对着峡谷间埋伏的将士们发出信号。
见状,压抑许久的将士们震天一吼,将埋在胸腔里的怒火与仇恨一股脑的喊了出来。在峡谷间运送粮草的羌国将士一时大惊,许是太过意外,眼见着峡谷上抛下了不少巨石,他们才慌乱地朝四周跑开。而托着粮草的士兵则匆匆忙忙地将粮草往一旁拉去。与此同时,更有马上轻骑狠狠挥着鞭子,欲前去报信。
“给我杀……”
谢远以内力发出命令,同时抬手拿起弓箭,朝着轻骑射出一支箭。箭矢越过众人,自轻骑的背后贯穿而过。
一时间,绝烟谷中血腥气夹尘而上。
谢远在不远处看着,目光落在被弃在一旁的粮草上。他唇角轻轻扬起一丝胜利的笑意,这笑意刚刚化开,便随着一个羌兵的动作止住。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名羌兵正悄悄退到粮草车前,拿出怀里藏好的火折子。
不远便宜了敌人,这是常情。可让谢远心惊的,却是那粮草车上的另一样东西——土雷。
说起土雷,谢远是知道的。这是大郢一名爆竹工匠无意间发现的,而后被兵部察觉,因其杀伤力强,便有心运用于军事作战当中。按说现在尚在研究中,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其中所用的硝石,乃是大郢独有的。
谢远来不及细想,当即大喝出声:“兄弟们,快快避开。”
说话间,他更是将佩在腰间的匕首飞了出去。只是天不遂人愿,他依旧是晚了一步……
土雷的爆炸声响彻了峡谷,站在峡谷中间的将士,被炸开的烟雾笼罩住,尘土碎石与衣裳碎片四处溅开,一时间,血腥漫天,连硝石的气味都压制不住。
谢远身子一震,背上被人紧紧压着,直到土雷声消失,他才得以起身查看。这一看,他眼里霎时充斥开一阵红色的湿润。
第一一六章
土雷声落,与之一同消逝的还有许许多多将士的性命。
谢远凝望着眼前硝烟过后的苍凉,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沉痛。将士们低沉的呻吟声传来,他逼着自己忍住情绪。迈开步子,右手握着刀朝着峡谷中央走去。见状,四周未亡的大郢将是亦是红着眼挥刀对着身侧的敌人。
刀锋划破骨肉的声响在空中格外清晰……谢远刀起刀落间,眼角却是悄然落下一滴泪来……眼见着反应不及的羌军一个个倒下,四周却环绕着传来一阵喊杀声。
谢远目光里闪过一丝凌厉,他狠狠劈向眼前的敌人,随即对着身后残寸的将士道:“兄弟们,我们如今被包围了,趁着敌军还未近前来,速速撤离回树林中。”
说着,他安排着副将领着将士们往后撤去,自己却依旧留在最后头,一人,一剑,只想守着脚下方圆,让身后的兄弟们离得更远些。
这厢大郢将士狼狈逃离,那头羌国敌军见状,却是士气大振。敌军射来了满天的箭,那飞快穿梭而过的锋锐在空中划开一声声响叫。原本正试着往后退离的将士们不得不停下步子,回身抵抗。
“将军,咱们和他们拼了吧。”
“是啊,将军……咱们出来便没打算活着回去,不管如何,能多杀一个敌人也是好的。”
“将军,属下愿意追随将军杀敌,宁死不降。”
将士们把谢远围在正中,左右视去,余留下来的弟兄只有不到三百人。望着众人诚挚而坚毅的面孔,谢远捏紧手中的刀柄,朝天吼道:“好,将士们,我们要与他们战斗到底……”
见逃离无望,众人纷纷摒弃了生死之念,挥刀,拔刀,刺,抽。他们的所有动作只化作一个字——杀。
历尽千辛,谢远领着剩下的数十名将士退至树林中。望着林中七百匹骏马,谢远当机立断,命人将这些骏马分别对这不同的方向列好。大家躲在马群中,既可以抱住性命,也可以适当还击——一旦察觉敌军往林中攻击,他们便在马尾上点燃火,任由骏马朝着林外飞奔而去,以此阻挡敌军攻势。
可终究是敌众我寡,谢远眼见支撑不住,攥紧了拳头将大家召集在一起。
“将士们,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无论如何,都要让玉门关上知道我们的情况,以免贻误战机。”谢远说罢,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圈画着,安排众人分作十个方向逃离此处。但愿,能有一个人能回去!
谢远定了定神,抬手一一拍过将士们的肩骨,铠甲下的点滴热度烫红了他的眼:“但愿还有再见之日。”
众人喉头哽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憋着心口一股子气,骑上快马分头朝着四周而去。
七人同行,便是分作三层将一人护在里头。一层层以血肉之躯为盾,哪怕痛楚难耐,哪怕身子摇摇欲坠,他们都不敢分心,只愿为了心中那一个信念流干最后一滴血。
……
李怀玉算着时日,早就到了商议好的时候了。谢远此人,信义极重,若非遇着什么意外,绝不会不传一个口信回来。
说服自己又等了一日,李怀玉再也忍不住了。他天未亮便跪在了沈耀屋前,只望他能下令前去营救。
可沈耀称病,执意不肯见他。李怀玉虽气得发颤,到底不敢私自违逆军令。
次日,军中传言谢远中福打败,已然身死。李怀玉大怒,寻传言者,却查不出风声源头。他知晓这种消息不会无缘无故而来,定是有不祥征兆。
李怀玉思量许久,再次请求援兵不成,只好带着亲属卫队前往天山下,欲探个真切。临行时,亦有军师来劝:“郡守大人不可冲动啊,现在边防由沈大人负责,若是私自带兵出城,后果……不堪设想。”
李怀玉虽性情耿直,不喜官场尔虞我诈,可他也并非不解世事。沈耀的为人,当然他便领教过了。只是谢远乃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让他如何能安心看着谢远陷于为难而不顾?
摇了摇头,李怀玉喉头泻、出沉而哑的笑声:“罢了罢了,若有风雨,总归是要来的。”
说罢,李怀玉扬了扬手,屏退了军师,转身前往练武场点兵去了。
“哦?李怀玉倒还真有几分义气,也好,省的老夫还要花心思引他出去。你速速通告咱们的人,若李怀玉出城,不可阻拦。只是他出城后,再也别想回来……呵哈哈哈。”
沈耀倚窗而小酌,面容安定却隐隐流露出野兽似的光芒。
……
太初二年九月中下旬,玉门关守将谢远陷入敌军埋伏,生死不明。
同月,南漳郡守李怀玉违抗军令,私自领兵出关,下落不明。
同月,羌国大军压境,大郢士气低落。
次月初,大郢将士出现疫症,战斗力锐减。
“啪……”
梁元邵将边关急报狠狠摔在桌上,心头一阵颓然。
边关如今陷入困境,不管其中有否猫腻,他都不能罔顾百姓与将士的性命。而沈耀的奏折上写明了法子——援军。
他要援军,要他手中西南边境的驻军。
“沈耀,沈耀……”梁元邵低低叫唤着,紧紧咬住的牙齿相互摩擦,好似要将那莫名的气息撕碎。
可终究,他不能扳回边关的现状。
是夜,梁元邵急召苏知寒入宫,君臣二人彻夜商谈,在次日的早朝上终于定下了旨意。由苏知寒为钦差,亲去玉门关,一则安抚军民之心,二则运送粮草军饷,三来,乃是奉旨调动西南驻军,以平羌国之患。
说起这个决定,最高兴的莫过于沈家一派。苏知寒现在可是沈家的女婿,皇上信任他不假,可有些东西也更改不得。现在苏知寒拿着皇上的虎符,便代表着沈家再次统领整个大郢的军权,这如何让人不喜?
这决定不单单影响了朝堂的风向,连后宫也是不可避免的,一时间清宁宫里热闹非凡。
第一一七章
去清宁宫献殷勤的人不少,后宫中独独有三人例外。一人是与沈念卿对立的萧如雪,一人是站在梁元邵这边的上官璃,还有一人便是牵扯进战事的李贤妃了。
“皇上,李郡守可会获罪?”上官璃忐忑地看向梁元邵,眼里的关切实实在在让梁元邵揪了揪心。
他知晓李贤妃与上官璃关系不错,却不想竟然有这么深厚。此次的事情出来,若要借机铲除沈家,势必要装作不懂其中周折。偏偏李怀玉是个耿直的,竟然私自领兵出关,这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便不能善了了。
上官璃见梁元邵面色有变,心头也算明白了些。
忽的,手背上熨帖来一阵暖意,只见梁元邵轻柔地握住她的手:“你莫要太担心,朕会想办法的。”
“臣妾失态了,只是念及贤妃姐姐的托付,难免有些心寒。”上官璃的手指微微一颤,一阵寒意从指间掠过,让人不觉打了个哆嗦。
梁元邵轻叹了叹,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俯身低首,擒住那一抹娇、嫩的红唇。舌尖熟练地撬开齿门,濡、湿而香馨的气息包裹住彼此,那一点点的啃噬好似要将怀里的人儿融入骨血。
上官璃被吻得胸口发闷,不觉抬手抵住梁元邵的胸膛。她的喉头溢、出一丝呻吟,这呻吟如同暗夜里最让人销魂的月光,均匀地缠绕在周身。梁元邵放开了香软的唇,手指微微一勾,便摸进了上官璃的里衣中。因着生产而愈发丰润的身子泛着粉色的光,指间如同三月春柳,轻轻地在身子上划过,每一个触碰都带起肌理的酥麻感。
“你放心,朕永远不会让你陷入这般境地的。永远不会……”
听着这话,上官璃心湖上荡开阵阵涟漪,梁元邵的话,是保证,亦是怜惜。
股间一阵发凉,修长的手指已然顺着裙摆往上摩擦而过,那细腻如同丝绸的温软勾得人心头发颤。
“璃儿,你可让朕等了好久了。”
拨开疏散的黑帘,手指轻揉慢捻,掀起汩汩清泉。
“嗯啊。”
已经忍耐许久的梁元邵,因着这声无意识地嘤咛而紧绷住了身子。他挥手推开桌案上的茶盏,将上官璃平放在其上,随着一声低吼,室内旖旎翩翩。
……
身侧传来沉稳的呼吸声,上官璃睁开眼,梁元邵似乎被烦扰纠缠着,梦里一双剑眉依旧是紧紧拧住的,将那带着些许憔悴的容颜放入眼底,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从入宫那日起,她的命数就翻新了一页。而自梁元邵走入了她的生活,她更是脱离了原先自保的设想,慢慢成为后宫中一个明晰的存在。
移开眸光,静静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