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劭微微仰头,心里不知是沉重还是悲凉。他重重喘了一口气,背身便要朝外走去。谁想一向守礼的紫月竟然猛地向前一扑身,抱住了梁元劭的脚:“皇上,奴婢求您了,您就陪陪娘娘吧。娘娘她心里难受啊……”
“难受?呵。”梁元劭冷了冷心。罢了,该了断的总是要了断的……
他反身便是对着紫月一脚踹去:“若非你们这些奴才看护不当,皇子怎么会好好的便没了?”
说着,他对着魏林道:“传朕旨意,皇后沈念卿看护皇嗣不当,自今日起打入冷宫。”
“奴才遵旨。”
“皇上,皇上不要啊,皇上。”魏林领旨退开,只留下紫月苦苦哀求之声。
沈念卿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苦涩的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开,她眯着眼看向那个挺拔的身影:“皇上,你好狠的心。也好,你不容我,我又何必为你铺路。你想留着我,给你与太后间一道余地,那好,我偏偏不让……”
她再次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这个她并未给予多少关爱的孩子。
“皇儿,若有来生,要么不入帝王家,入则愿你成为那万岁之人。”
晶莹的眸子颤颤闭上,她握紧手中的金簪,抬手,落下。
胸口汩汩流出的是鲜红的血,耳畔不绝的是宫人的惊呼,可是她——沈念卿,再也听不见了。
……
次日,梁元劭发丧。
皇长子病故,追封为汉王。皇后伤心过度而死,入皇陵。念皇长子与皇后母子情深,特许汉王随母入皇陵,同葬。
同日,苏知寒归来,上朝将边关事由一一禀报。
除了战况与将士赏赐之外,他格外说起了李怀玉和谢远。
“皇上,此次得以大胜归来,谢远将军功不可没啊。若非他手刃呼和赤,并察觉我军内部有异,怕是胜这一仗还需不少功夫。”苏知寒说着,将白家母女与贺家茶庄掌柜的证词呈上。
梁元劭心中了然,看过后便大方地下旨:“念谢远有功,特封为三品骁勇将军,着其在玉门关处理善后。另赐京中宅院一所,并黄金千两。”
“皇上英明。”苏知寒又拜了拜,继续道:“既然骁勇将军叛国的罪名不成立,那李怀玉就不算违抗军令了。”
梁元劭默了默。谢远还在,封赏好歹能受着,可李怀玉已经死了,再多的荣耀亦是身后之物。
“李怀玉是个忠臣,朕没能保住他……”
见皇上情绪不佳,众朝臣自是要设法纾解一番。
“皇上,李大人之死实乃那沈贼心狠手辣,并非皇上本意,皇上切莫过于伤心啊。”萧丞相如斯说道。
“也罢,封李怀玉为镇安侯,其女李氏,晋封为皇贵妃。”
“这……”萧丞相万万没想到,顺着皇上的胡须捋了捋,就给自家女儿弄出这么个劲敌来。要知道皇贵妃可只差皇后一步啊。
正欲上前说什么,梁元劭已然朝着下首扫视一圈,众人一个激灵,当即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这次最大的功臣,苏知寒。皇上便以大义灭亲,忠肝义胆八个字,将他派入吏部。
……
朝堂洗牌,又何尝不是后宫的清洗。
李贤妃成了皇贵妃,自然将安宁公主接了回去。只是她遭逢家变,心中早已没有当初的奢望。她亲自去甘露宫求见皇上,在里头带了半个时辰。没人知道她与皇上说了什么,只是没过多久,皇贵妃就以“为战火中牺牲的将士祈福”的名头,带了安宁公主一道,出宫前往离南漳郡的皇觉寺去了。
临行前,上官璃去看望这个她在宫中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女人。
李贵妃好似知道她要来,早已备下酒菜。
“妹妹坐吧。或许这辈子咱们都不会再有机会像今日这般坐下谈心了。”看破了尘俗之事,李贵妃的神色中多了些淡然。
上官璃眉心一紧:“莫非姐姐不打算回来了?”
李贵妃摇了摇头:“这宫里太黑,黑到让人找不到自己。原本我想着能有一席之地,守着安宁过日子就好。但是我爹出事后,我就明白了。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你不去攻又如何?难道能挡得住拼命朝你涌来的刀剑?”
还有一点,是李贵妃没有告诉上官璃的。皇上的心里没有她,她又何苦拿了一生在宫里搏斗?
端起酒杯饮尽,李贵妃低声一笑:“皇上现在待你不错,你好好珍惜着。过几年等到安宁大一些,我便派人送她回来。到时候若是你还顾念今日我们相交的情谊,若是你还能够……便替她寻一桩好亲事吧。不必大富大贵,只要待她好就足够了……”
上官璃毫不犹豫的应下:“只要我能,定不负姐姐今日所托。”
李贵妃放下一桩心事,也就收了笑意:“没有了沈皇后,萧家那位便要坐大了。皇上一向待你不薄,你且万事小心!”
“多谢姐姐提醒。”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朝堂一次清洗,宫中亦不可避免。为了安抚朝臣的心,梁元劭下令大封后宫。
萧如雪晋为四妃之一的淑妃,上官璃晋为妃,赐号惠,朱柔嘉晋为敏妃,韦佳灵等几名低位妃子晋为美人。
……
这日,梁元劭的旨意下来,鸣翠宫皆是喜意。
待到晚上梁元劭来,上官璃却是借机提出想去看李氏的请求。
“你要去看你娘?”梁元劭似乎不若先前的欢喜,面上忽的沉了下来。
上官璃心思想来敏感,见状,便隐隐觉得不对:“恩,先前生下昌平,便想去瞧瞧娘亲,只是宫里规矩多,又得顾及着上官家那头,所以……”
攥紧的手被一道温暖包裹着,梁元劭犹豫半响终究应下:“那好,明日朕抽空带你去见你娘。”
上官璃喜笑颜开,福身谢道:“多谢皇上。”
梁元劭将上官璃揽在怀里,眸心却不经意沉了沉。
第二日午膳后,魏林就来接她出宫。念着昌平太小,只好将她留在了宫里。
一路行去,比起前两次要久上许多,上官璃有些不解,却不便开口问。直到马车停下,直到她看见眼前的景色,她才任由那份不安从眼瞳里泻。出,流淌开来。
郁郁葱葱的树彼此相接,将中心的一座凉亭围了起来。亭子旁立着一块碑……目光从枝叶间看去,好似能瞧见那不甚分明的土丘。
上官璃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她僵硬地扬起唇角,半哭半笑地问道:“皇上可是弄错了?臣妾想要见娘亲,不是来赏景的……”
“璃儿,你娘中了毒,朕也实在救不了她。”
“中毒?娘亲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上官璃有些失态地抓住梁元劭的衣袖,晶亮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梁元劭知晓她们母女情深,此刻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可还记得你娘受惊,被朕救到洛园?”
“臣妾记得。”
“那时候你因巫蛊被关入冷宫,沈念卿一心害你。当她得知李氏仍在的时候,就想着用她迫你。后来害你不成,才会弃了陈采青。”梁元劭低声说着,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来。
“可那时候,娘亲分明只是受了惊……”上官璃咬着唇,目光幽然转向了石碑处。
那里是她的娘亲吗?自幼视她如珠宝,一心一意抚育她的娘亲吗?
上官璃不禁有些后悔,如若她没有入宫,娘亲纵然身子不好,她也总能想出办法请大夫治好她的病。可现在,因着宫中争斗,却连累了娘亲。
“不,那时候你娘已经中了毒。只是那毒是你爹与嫡母下的手。”
梁元劭的话如同平地惊雷,乱了上官璃的心神。怎么会?她已经答应入宫了……为什么他们还不放过娘亲。
章氏,上官谦,你们好狠。娘不求名分,不求情分,你们却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她……呵,哈哈……
“为什么不告诉我,娘……”上官璃颤着步子走到石碑前,她缓缓蹲下身子,手覆上那土丘,掌下是冰凉的土泥,却仿佛带着滚烫的热度,灼伤了她的眼。泪水蜿蜒落下,上官璃低声哭道。
“她不想让你看见她死去的样子,你娘,希望你安乐一生。”
安乐吗?娘,你放心,女儿会好好活着,女儿会亲眼看着害你的人得到报应。一定会的……
看着眼前情绪崩塌的上官璃,梁元劭喉头亦有些发酸。
如果当初他没有刻意想挑拨上官夫妇与上官璃的关系,便不会用到李氏,或许,现在李氏还好好活着。
对不起,璃儿,身为帝王,要思量的太多,他错了,亦只能继续错下去。
“朕,会替你娘报仇的。”梁元劭蹲身环住上官璃抽泣不已的身子,信誓旦旦道。
是的,璃儿,朕会替你和你娘报仇。在你成为朕皇后的时候,朕便不会再留下上官家。
……
这一回宫,上官璃便病倒了。
几日下来,原本圆润的下巴削尖了不少。休养了半个多月,总算是缓过来一些。
“绿萼,紫衣,你们好好看着昌平公主。良辰,随本宫出去走走……”
上官璃起身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朝着御花园走去。
“又快到年关了。”望着几株刚抽出嫩芽的寒梅,上官璃勾了勾嘴角。
良辰应声:“是啊,昌平公主眼见着越来越漂亮了。”
提到女儿,上官璃心头一松,笑意渐渐浮上脸颊:“是啊,算着日子,要开始教她说话了,也不知她会先喊谁?”
“臣,苏知寒见过惠妃娘娘,娘娘贵体金安。”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上官璃回身看去,正是许久不见的苏知寒。
不知是边关战火磨砺过,还是身居官场越发沉稳,苏知寒比起过去变化极大。上官璃略看了几眼,方抬手:“苏大人不必多礼。”
苏知寒听闻上官璃病了,一直放心不下,谁想今日竟然在宫中碰着,便起心前来看看。
“听说苏大人此次立了大功,本宫可要恭喜大人了。”
“微臣不过是做了应做的本分罢了,所谓的功劳实乃是皇上大恩。”苏知寒谦逊地拱手道。
上官璃朝着身侧使了个眼色,良辰略一犹豫,方往后退开几步。
“想当初,苏大人志在孔孟之道,谁想现在竟然成了肱骨之臣。”
“是啊,当初微臣也万想不到,所识之人竟然是娘娘。”苏知寒语气寻常,可那一股惋惜却留恋不散。上官璃目光一顿,很快又低笑了起来。
苏知寒凝视着那姣好的侧脸,眼中不禁流露出几许痴恋。上官璃避开那目光,站起身来:“朝中难过,苏大人若是遇到难处,本宫能帮得上忙的,但凡开口。”
苏知寒点了点头:“多谢娘娘。微臣也知宫中不易,只要娘娘需要,传唤一声便是……”若你有难处,就算不提,我亦会尽力而为。
只是苏知寒并未等来上官璃的回话,她的身影愈发地远了,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一生的距离。可纵然是远远看着,苏知寒亦足矣……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被通知参加中考各项事宜,电脑改卷什么的伤不起。好紧张,好紧张。
……
沈家落寞了,沈念卿也死了。齐太后一心想在儿子与情人之间拼凑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没有了心头的支柱,这个年华未老的女人最终只能在后宫淡去了声迹。她知晓梁元劭没错,他是皇上。可这些年来,沈耀的悉心维护已然在她心里扎了根,这份情与先帝给他的有限的宠爱截然不同,算得上齐太后一生唯一的情爱滋味。
她不能为了情人报仇,只好发泄了怒火后,披上素衣,用自己的方式祭奠沈耀。
只听说太后与皇上大闹了一场,再后来便洗去铅华,关闭宫门静养。
没了太后与皇后主持大局,后宫里的人难免起了心思。掌管六宫之权一层层落下来,也只有萧淑妃与上官璃能拼上一拼。
上官璃膝下有女万事足,根本没有和萧淑妃抢的意思。可萧如雪哪里肯信?
沈念卿的倒掉意味着她与上官璃之间那短暂的同盟关系破裂,从今往后,她萧如雪与上官璃只能是敌人。梁元劭愿为一代明君,是以祛除旧弊乃是当务之急。沈家萧家把持朝政已久,特别是在他登基前那一段血雨腥风中,他们悄悄揽下了大半权利。现在,他除了沈家,下一个便是萧家。
他劝说萧丞相的代价,便是许以萧如雪后位,并封他以侯爵,世代袭替。现在要稳住萧家,给萧如雪手中放些权利也无可避免。
也幸好上官璃对此不甚在意,所以梁元劭在端了几日架子后,便大方下旨,着令萧淑妃暂代后宫事宜。
……
这年的年关,因着大变少了几分喜气。朝堂与后宫如同冬日的雪花一般安静了一阵子,可也只是一阵子而已。
匆匆而过便是数月,脱下厚重的宫装,轻薄的夏衫包裹着女子如花娇美的身子,宫中亦随着这些明媚的身影缓了过来。
梁元劭宠爱依旧,鸣翠宫也称得上是圣宠不衰,每月梁元劭总有一半的时间是歇在这儿的,眼红的人不少。可上官璃在鸣翠宫中安心呆着,凡事不出头也不失礼,总让人挑不到错处去。
而萧如雪那头却有些着急,不知道为何,她受的雨露也不少,可一直不见有怀孕的迹象。宫里的太医来看过,宫外的妇科圣手亦是请过。看来看去,这些医者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萧如雪发了愁,春瑾只好从旁出主意:“娘娘还请放宽心,若是心思郁结,对身子更没有什么好处。”
“本宫也不想担这份儿心,可是肚子实在不争气。爹爹传话进来,只要本宫产下皇子,那皇后的位子定然跑不了。”萧如雪朝着清宁宫方向看去,目光里满是渴望。
她身来尊贵,便只想当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春瑾看在眼里,福了福身:“奴婢以为,皇后的位子迟早都是娘娘的,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娘娘要产子。”
“哦?那是什么?”
萧如雪挑眉问去。
“娘娘身子康健,诞下小皇子不过是迟早的事。在此之前,切莫不可让旁人先行有孕。”春瑾所思量的,以防患为主。点拨之下,萧如雪也动了念头。不错,她现在是没怀上,但只要旁人没孩子,那她的位子便是稳固的。
萧如雪眨了眨眼,吩咐道:“去着人去盯着,往受宠的几个妃嫔宫里塞几个人进去。”
“别的宫里倒是好说,只是鸣翠宫要好生斟酌下了。”春瑾小心问道。
这一问,萧如雪倒是想起来了,上官璃自从受宠,到如今身边也不过添了两三个人。就连那个紫衣和绿萼还是青墨背叛她后,皇上亲自挑去的。想要往里塞人,怕是不容易……
“她身边难不成就没有缝儿不成?”她倒是不信了,就算插不进人,好歹也在将上官璃身边的人里头挖一颗钉子出来。
春瑾明知不易,却依旧应了下来。
而萧如雪求而不得的东西,对于上官璃而言,来得却太过容易。
……
这日,上官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