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当。
一直用了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那颗雪蓝色的晶石才开始慢慢发出微弱的光芒来。
司徒狼的掌心也慢慢沁出深蓝色的光,那光就仿佛自他的指尖延伸出的血脉,一丝一丝地灌注进那雪蓝色的魂晶石中。而昆仑山顶的一切风起云涌亦都同时收归于那深蓝的血脉当中,并追随这司徒狼的指尖狂暴地糅入于那光脉之中,过不多时,便充斥了那魂晶石的整个内部。
小小的魂晶石的内部,顷刻间就被那强行破入的力量搅成了一片混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司徒狼听到了一声轻叹。仿佛是自那魂晶石内部传来,也仿佛自昆仑山的最深处传来。
那叹息明明轻柔如纸,却亦能让人的心灵颤动。
俄而,只见有数滴冰蓝色的水自那雪蓝色的晶石中溢出,拂过司徒狼的手指,落到昆仑山的积雪之上——然后融化,融化,凝成人形。
再次看到这摊雪蓝色的透明液体,让他们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回这液体出现时它所心心念念地呼唤的那个名字。那哀伤的声音,至今仍深刻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
大抵是脱离了魂晶石的庇佑之故,那摊透明的雪蓝色液体仿若无法固形一样不停地四散流淌,凝成的人形也不断地聚散重组,但怎么都难以成型。
司徒海鸥默默无语地瞥了一眼罪魁祸首的司徒狼,后者却一点悔过的心思都没有,非但如此,他还干脆走上前,半蹲下身凝视那个无法成形的液体。
“你想见木晚宁吗?”
那液体的流淌突然停止。尚未凝成人形的液体凝固在半空,“他”用空荡荡的“脸”看着司徒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种哀伤和坚定的感觉却传达了过来,清晰得如同司徒狼掌心的纹路。
司徒狼笑了,“夙辽夜,我知道你现在还处于很混沌的状态,甚至可能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既然你记得木晚宁,那么你就一定可以呼唤到另一颗魂晶石,呼唤到另一个你。你要把那另一个你带回来,在这昆仑神迹之地,在你的出生之地,即便很艰难、很短暂,你也要呼唤另一个你回来,然后告诉我所有的秘密。所有。这样,我才能救你,还有木晚宁。”
凝固在半空之中的雪蓝色液体定定地盯着司徒狼。
它先是散开,散开,简直是完全摊成了一泊清水,然后这泊清水突然开始慢慢重聚成型……脚踝,膝盖,腰腹,胸膛,手臂……头颅。本事浅浅的雪蓝色的液体,终于凝成了一个完整的男人形态。
虽然还是看不清面目表情,但是这个水做的男人却依然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他”伸出手,指尖朝向司徒狼。
于是司徒狼也伸出手,十指相抵。
昆仑山顶,顷刻间暴风滚滚,大雪铺天盖地。
然而一瞬过后,漫天的大雪却在刹那间停住,幻化成了漫天精灵。
它们攀附在那液态的男人身上,慢慢发出了广袤柔和的光芒——
IX。守护
她究竟有多喜欢夙辽夜呢?
有很多个夜晚,木晚宁曾深深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昆仑山正缓缓进入万物长眠的深冬,她坐在雪丘之后,眺望着站在昆仑山顶的夙辽夜。
他总是那样站在那里,绵长的银色长发猎猎翻飞,青白色的恶鬼面具之后,藏着这世上最纯净美丽的眉眼。
她究竟有多喜欢他,这个喜欢,又是从何时开始?
从他出现在她面前的一瞬间?从他叫她“晚宁”的一瞬间?从那漫天的雪之精灵停在他肩头掌心的一瞬间?还是从他转过身,双眸望进她眼中的一瞬间?
她喜欢他到忘记去追溯那喜欢的来处。
看不见他的时候,心是空的,眼是迷茫的,昆仑山不美了,天空也不见了,眸中的一切皆是空洞。
看见他的时候,整颗心都饱胀着幸福,眼角也会细碎的眯起,唇边也会溢出晶莹的笑来,那时候整个天空的光芒都会铺洒进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东西会比那种叫做幸福的东西更耀眼。
这个时候,就算把全天下都放在面前,都不值得她挪开眼神。
可是这些,夙辽夜都不知道。
她从不敢让他知道。
夙辽夜连他的名字都不准她唤。
他是那么冷漠的人,这天下间仿佛就没有他感兴趣的物什,她又怎么配叫他的名讳。
于是她便擅自做主,仅因为他一开口便是“守护龙脉”、“守护中华帝国”,她便叫他做“守护”。
那时候他眉头一皱,似乎想要反驳,但终而转过身,没有理她。她便算作他允了。
夙辽夜当真是不怎么待见她的。
一开始发现她被扔到昆仑山上的时候,他还当她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妖怪,厌恶地拎起她的尾巴一甩手就把她丢到了昆仑山脚下,差点儿把从山下路过的某妖兽砸傻。
而后过了不到十分钟时间,他又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从昆仑山上冲下来,把她从那被砸妖兽的嘴巴里抢出来重新拎回了昆仑山。而那可怜的妖兽更是被他用龙爪子一丢,瞬间就没了踪影。
后来她便被他养在昆仑山,那个“养”的概念,就和养猫养狗养宠物差不多。每天按时丢点食物,扔进水池里洗澡,然后捞出来丢到山洞里睡觉。
夙辽夜实在是不会照顾人的。
那时候她还是一只小兽的模样,长的奇奇怪怪,满昆仑山的雪之精灵对着她研究了二十多年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她也曾为此困惑过,自卑过,但是夙辽夜总在那个时候伸手一拎,把她从精灵堆里揪出来,扔回到他的山洞里,对他说:
“木晚宁,记住,你是龙。”
龙。
无数次,她都揣测着这是一种什么生物,为什么当夙辽夜说出那个字的时候,神态是那般的骄傲和尊崇。
后来她听昆仑山上的精灵们说,龙,是这华夏土地上的最高守护神兽,而夙辽夜,亦是系属真龙一族的半神精灵。
啊,原来她与夙辽夜竟是同族。可既是同族,为什么她偏偏生得如此丑陋?
无数次,她对着昆仑山上的积雪发脾气,颇有些想把整座昆仑山的积雪烧融的气势——只可惜她是太小太弱的兽,每次她那憋了全身的力气丢出去的小火苗还没等把一巴掌大的雪烤化,人就被暴风雪刮走,从山顶滚到山下,滚成一个硕大的雪球儿。
她每每悲剧地被困在雪球儿的中心,呼吸困难四肢僵硬时,满山的精灵就笑得前仰后合滚落一地。闻风而来的夙辽夜会像挖宝一样把她从雪球儿里挖出来,再拎着她的尾巴把她扔到温泉里扑腾。
说到这里,有一次她又滚成雪球儿状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还刚好撞上了四处巡查的夙辽夜,大概是那雪球儿滚得太过突然,夙辽夜下意识地就伸脚踹了过来,于是悲催的木晚宁就滚着在空中划过一个漫长的弧线,摔向了山的另一边。
从那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雪球儿中爬出来的时候,她又看到夙辽夜那格外清冷的眉眼,瞬间泪流满面。
她后来在温泉里泡了三天才缓过劲儿来,从此夙辽夜就不准她随便使用力量了,更不准她在暴风雪的时候外出。
昆仑山上的精灵都说,昆仑山顶本来是没有温泉的,后来也不知道夙辽夜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石头垫在雪底下,就莫名地生出了这么一个半径五米大小的温泉。
山上的精灵们都说冰雪属性,自然不敢靠近这温泉,只有火属性的小怪物木晚宁才会时不时地被夙辽夜扔进温泉里,驱寒保暖。
昆仑山上从不可容下其他生灵,但夙辽夜容了她。
即便她是火属性的小怪物,还是容了她,并给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温泉。
所以有时候木晚宁会忍不住想,夙辽夜待她,仍是特别的吧。
但这个想法,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夙辽夜跟木晚宁每天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个字。
她深以为他讨厌她,于是她问夙辽夜为什么,结果那男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甩出了一个字——
“丑。”
彼时木晚宁还小,虽然短手短脚就一个奶娃娃大小,从外形上看也不过就是一只小怪物,但甭管年纪大小,雌性动物对于外貌的关注程度永远可以超过年龄的限度。所以木晚宁受到了伤害。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木晚宁都没有和夙辽夜说话。与此相对应的,每次夙辽夜叫她吃饭、洗澡、睡觉,她都会很笨拙地转过那小小的怪兽身体,拿尾巴对着他,然后伸出小爪子,就像打火机一样点燃空气,让那细小的火焰在空中烧出两个字来:我丑。
别跟我说话,我丑。
别叫我吃饭,我丑。
别哄我睡觉,我丑。
小心我把丑传染给你。
那时候的木晚宁,将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摆出一副十足的不食嗟来之食的姿态,可怜得不卑不亢。
照后来夙辽夜的说法,那时候木晚宁丑得,呃……很有尊严。
但木晚宁的可怜并没有换来夙辽夜的同情。那个从来不知温柔温暖为何物的冰山男人从来都没有管过她是什么情绪,不洗澡?拽着尾巴就把她扔进温泉里。不吃饭?掰开嘴巴灌进去。不睡觉?一掌打晕。
这其中尤为奇怪的是关于睡觉的问题,木晚宁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夙辽夜总是天没黑就把她扔进洞里逼她睡觉,若是一时三刻她还是睡不着,就直接把她打昏。
最开始木晚宁还会哭闹,骂夙辽夜冷血没人性,但无论她闹成什么样子,那男人从来都不理她,不闻不问也不哄,就看着她哭。所以木晚宁哭着哭着也就习惯了,脾气也不闹了,哭着哭着就把饭吃了把澡洗了乖乖地趴在洞里睡觉。
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他们随着中华帝国的王朝更迭,引导龙脉于神州大地上穿梭不止。
夙辽夜教了木晚宁很多东西,关于真龙族,关于神兽,关于世界,关于龙脉。
夙辽夜依旧对木晚宁不好。他从来不哄她,也从来不宠她,就连生病了不肯吃药,都是直接撬开她的嘴巴,灌进去。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生病不肯吃药,昏昏沉沉的还奢望着夙辽夜可以抱一抱她的时候,那个男人是怎么样皱了一下眉头,走过来掰着她的下巴捏开她的嘴巴将那碗温吞苦涩的药水灌进了她的喉咙。
灌到一半的时候她被药水呛到,他视若不见,直至那些药水尽数进了她的嘴巴,才松开手,转身走开。
就算是养一只狗,都不至于如此吧?
就算是养一只狗,都有抱抱哄哄宠一宠吧?他这到底算什么?
有时候木晚宁会恨,会哭,会伤心,埋怨为什么夙辽夜对她如此不好。但每每让她感到颓败的是,即使这样,她依然喜欢他。
从她还是只小兽的时候,就喜欢他。
木晚宁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夙辽夜。
她喜欢看他,喜欢赖着他,管他讨厌不讨厌,都要赖着他。
木晚宁看夙辽夜,有时候是躲在雪丘后面跟昆仑山上一群一群的精灵挤在一起偷窥,有时候是大大方方地坐在夙辽夜面前眯起眼睛观赏,有时候是闭起眼睛,就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感受昆仑山的宁静和万物安宁的祥和。
不知道在夙辽夜的眼里,她这样的行为算不算傻4,但大多数时候,夙辽夜是不会管她的,只要她不吵不闹,就任她缠着。
于是那时候的昆仑山顶,在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衣袂翩跹的少年身边,总是会站着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红褐色小怪兽,傻傻地乖乖地,跟少年眺望同一个方向。
彼时,那就是她的全部幸福。
那么卑微的,细小的全部幸福。
她的愿望,无非就是能够一直这样站在夙辽夜的身边,跟他一起眺望雪山,眺望远方。
直到天荒地老,万物更迭,直到她就这样卑微地死去。
可是。
可是……
……
九尾狐浑身都在颤抖。
他被逼身在火山脚下,全身的脉络都被这火红少女的力量切割着束缚在山壁上,而那个俯首在他肩头的少女的五指也正扭曲成一个诡谲的角度刺入他的胸口,尖锐的指甲刮过他的胸腹,疼痛入骨。
他本以为这下死定了,必然也会被挖心杀掉沦为笑柄,但这少女居然在把手指刺入他胸口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她身上依然熊熊燃烧着无名业火,但压制着他的力量却慢慢松懈了下来。然后,九尾狐感到肩膀上突然一片冰凉。他诧异地、僵硬地转过头,竟然看到那抵着他肩膀的额头下面,无端地沁出了一摊湿润。
……她在哭。
为什么?
迷蒙间,九尾狐抬起头,发现天已经阴了。
彼时的温暖阳光已经被成片翻滚的乌云遮住,隐隐的轰隆声中,细密的雨水忽然倾盆而下。
就在这大雨中,九尾狐忽然看到一抹淡蓝色的水样影子从少女的身后慢慢显现了出来,那么温润地凝结成了一个人形。那个人形站在少女的身后,不说话,也不动,就只是安静地站在少女的身后,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那个水色的影子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甚至就连本应该是脸的位置上也只是一片清澈的流动的水迹,没有一丝活着的感觉。
但是“它”却看着她。
看着突然狼狈停下的木晚宁,明明没有眼睛,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就忽然让人觉得没来由的忧伤。
九尾狐的胸口依然生痛,刚才那个瞬间的激烈打斗还在他的脑海中激荡、回想,但是顺着那个水色影子的目光方向,此刻,那个明明可以取他性命的人却伏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哭了。
随着雨水的浸润,少女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九尾狐身上的余火也尽数消殒,这天地之间余下的,只要自他肩膀上隐约传来的抽泣声。
九尾狐把目光移到悬在少女颈上的那颗冰蓝色晶石上。在冰凉的大雨中,那颗晶石与少女身后的影子竟意外地浸润着同一种颜色,而此刻,它正在那水色影子的注视中发出明明灭灭的光,无比神秘,也无比美丽。
刚才,也正是当那晶石发出这美丽光芒的一瞬间,少女的动作突然歇止——九尾狐还记得就在那一瞬间,少女近在咫尺的脸上映出的那抹惊愕和不可置信,然后,便是可吞进天下的哀伤。当少女的第一滴泪水自那美丽的大眼睛中滴下的时候,他听到她颤抖着说出两个字,然后便无力地抵首到了他的肩上。
依稀间,他听到那是一个请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更相信那是一个名字。
守护……守护什么?
九尾狐默默地伸出手,搂紧了少女的腰,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那水色的影子竟深深一震,并以那影子心脏的位置为中心,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来——那波纹终结的地方,分明是一丝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