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桥在上海过了个丰衣足食的周六,周日在秦雨松的坚持下,只好让他送她回去。
才到公司的路口,周桥已经感觉到不对劲,果然大门口被挖土机挖了道长约三百米、半米高的沟,土就堆在进出的必经路上。旁边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大部分手里还拿着小板凳,都是些五六十岁的女性。
周桥跑过去,不等她开口,挖土机识相地停了。驾驶员年纪也大了,和挖土机同属于快退役的状态,老实巴交地向她笑道,“周老板,不是我的主意。”周桥捺住火气,“你们当中谁说了算?”
那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却没人站出来发话。
周桥定了定神,转身回车,打葛小永的手机,谁知他关机了。反而设备供应商有个现场代表仍在现场,过来说了大概。原来拆迁的村民听说厂里开始招工了,和地方提出安排就业,镇劳动所的人和周桥处得不错,所以帮她拒绝了,说他们没学历没技能,当初已经拿了安置费,现在不该再提要求。村民趁周末厂里管理人员少,过来堵了路。
周桥的后槽牙咬得呲呲有声。当初平地时已经闹过一场,她也息事宁人掏了笔钱,现在又来?她拨镇长的电话,那边似乎在打麻将,痛骂了通村民,建议她报警。
报警有啥用,周桥也不能对镇长吼,挂了电话又想办法。她先打给厂房土建队,“你们现在有多少人?给我抄上家伙出来。”再打给宿舍楼包工头,“夏老板,帮个忙,我真的没办法了。”等她打完电话,秦雨松才说,“你看那个老头,别人都看他眼色,应该就是头。”
第四十六章 闹事
周桥望过去,正好和那老头视线碰了下,彼此平和地笑了笑。她若无其事看到别处,轻声对秦雨松说,“这人我认得。一会我引开大家注意,你过去告诉他,叫他孙子后天来公司。”秦雨松嗯了声。
厂区的工棚里开始涌出大群手握自来水管的民工,和推土机一起缓缓地过来;这边乡亲们不慌不忙地坐下,大娘们懒散的磕瓜子,勤快的则打毛线,大爷们没有正眼看民工和周桥,若无其事地凑在一起抽烟。
周桥走到沟边,果然众人视线跟着她走。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宿舍楼的包工头,问他到哪里了,“你和他们熟,又清楚我公司的情况,帮我和他们说清楚。不是我不用当地人,而是现在招了人派不上用处。再闹,我只好趁早收手,歇了在这开厂的心,反正我一个外地的,说走就走,地也能卖给别人。”
除了厂房、写字楼这些大工程不算,厂区还有不少零星工程,包工头都看在眼里,满心打算多揽几件。要是周桥撤了,没准宿舍楼的钱也得黄,他连忙劝道,“我马上就到,保证把他们拉回去。都是乡里乡亲的,亏他们老得起脸,为难周总你。”
周桥挂了电话,视角里瞄到秦雨松已经回到刚才站的地方。他左手自然垂下,作了个OK的手势。她轻微地点了点头,幸亏秦雨松对她的熟悉程度很高,否则肯定捉不到那丝表情。
从工棚出来帮手的人和车,慢慢都停在沟边。周桥既不笑也不怒,向那堆大爷大娘说,“我再问一遍,你们谁说了算?”村民互相望着,也有人把视线投向领头的老伯,但他没站出来。周桥看在眼里,“这里也不止我一家厂,但论到对周围环境的影响,我这算最小了,连土方车都没有沿路掉泥水。你们今天想干什么?要赶走我吗?”
领头的那个尴尬地笑道,“就是觉得周老板你人好,我们才想让自己的孩子到你厂里帮你忙,反正你总是要用人的。与其到外面招,还不如用本地的,家在这里,用起来多牢靠。”
现在都是自动化操作,周桥不需要初中、高中毕业的低级工,但这些话和他们也说不清,没人会承认自家的孩子能力不够。她说,“行,到时我贴个榜,符合条件的来报名。”
看领头的人说话蔫蔫乎乎,来闹事的人里有人忍不住出声,“周老板,你今天给个话吧,你说以后报名,要是条件开得特别高,我们达不到,不是白来了。”周桥脸一沉,“是不是我不答应,你们就不走?”那人看了看身边的人,得到了无声的支持,大着胆子说,“是啊,没说法我们不走。”
这时包工头到了,他来不及找地方停车,直接开到了沟旁,跳下车来,“我说你们闹什么?!人周老板来了后,给镇上增添了多少生意?而且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你们都啥年纪了?快回去,别胡闹了,小心晚上被儿子骂。”他在当地小有名气,那些人笑道,“万老板光顾自己赚钱,嫌弃起我们来了。”
周桥有心要做个样子,不然隔三岔五闹一回,她可吃不消。她指挥自己这边的推土机,“把沟平了。”驾驶员熟练地操纵推土机,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向前进,把土又填回了沟里。
刚才和她对话的人跳出来,大声吼道,“你敢!”
周桥使个眼色,立马有人去挡住他。他反应也快,才被推了把,就倒在地上打滚,“打死人了!黑心老板占了我们的地,叫我们以后吃什么用什么?我们农民没了地,又没工作,吃了这顿没下顿!反正都这把年纪了,干脆被你们打死算了,还能给孩子留个买命钱!”
被他闹开了,剩下的人也起哄了。他们年纪大了,又不能真打上去,出了事就不好了。周桥这边的人只能用水管和胳膊拦着他们,反而挨了不少拳头。几个比较厉害的大娘,更是又抓又挠的。原先那个领头的老头,和包工头两个,急忙拉架,但一时间闹得场面上乱哄哄的,哪里平息得住。
秦雨松怕影响周桥做事,本来站在车边,这时怕她在乱中吃亏,连忙挤进来帮忙。
差不多快到时,不知哪飞来块石头,秦雨松眼看着那石头要砸到周桥,也来不及叫她,急忙扑过去推开她。说时迟那时快,他俩避过了石头,他头上却挨到了一钢管。秦雨松只觉得脑壳嗡的一声,闷痛之后有热腾腾的东西流了下来,下意识地去摸,满手血!
他和闯祸的人面面相觑。
对方正是闹得最凶的那个,眼看真伤到了人,而且被伤到的人衣冠楚楚,一看就是有钱的,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周桥夺下钢管,蹿上土堆,大叫道,“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果真有警笛远远而来。
领头的,闹得最凶的,趁热闹起哄的,看着血流满面的秦雨松,全吓傻了。
秦雨松呆呆地看着血顺着脖子淌下来,流在自己的白衬衫和短大衣上,唉,羊绒的大衣啊,丝缎的衬衫啊,全都被血弄脏了啊,干洗店能完全洗掉血渍吗?
全场缓慢地进入安静状态。
周桥扶住秦雨松,小声而急促地说,“快倒!”
他应声而倒,周桥尖叫道,“你们打伤人了,他可是大老板!”秦雨松躺在地上的泥水里,双目紧闭扮失去知觉,突然想到,唉,意大利名牌的裤子,一起完了啊。
包工头跺了跺脚,无奈地说,“事情闹大了。”
周桥蹲下去察看秦雨松的伤势,他头上有五六公分长的一块血肉模糊,看上去特别碜人。她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啪哒、啪哒掉下来,笨蛋,挤进来干什么。
秦雨松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估计她被吓坏了,悄悄地动了动手指,摆成个OK。
第四十七章 出走
秦雨松由周桥的两个员工陪着,被送到市区的医院做伤口处理,缝了9针。找不到葛小永,周桥得在现场盯着收尾事宜。期望越低,失望越小,秦雨松也想开了,周桥为他流的眼泪已经在意料之外,不能对她过高要求。因为伤在头部,那两人又得过周桥指令,务必仔细检查小心治疗,所以不由分说架着他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项目都做了。
医生开了当晚留院察看的单子,做完检查秦雨松躺在病床上,忍不住摸自己的头发。怕伤口被感染,所以护工帮他理了个小平头。他原先的衣服脏了,这会身上的是陪同的人在医院附近临时买的厚棉T恤和牛仔裤。
两个陪同一男一女,女的还顺便买了一大包水果,香蕉苹果摆得床头柜上满满的。
秦雨松觉得小题大做,但也没办法,两人口口声声说如果没照顾好他,就是对不住周总。他俩都刚毕业没一年,正在执行命令最认真的阶段,这会闲了下来,女孩子帮他削了个苹果。秦雨松不想当着不熟的人吃水果,但推却不了,只能拿在手里。
女孩子是勤快姑娘,又出去订晚饭,剩下秦雨松和那个男孩子面面相觑。秦雨松叫他吃水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刚才的事。
说着说着,男孩子脱口而出,“其实是我误伤的你。”
什么意思?秦雨松茫然地看着他。
“我扔完石头一看,坏了,石头直奔周总的头去了。要不是你推开她,今天我要闯大祸。”秦雨松更不明白了。对方解释,“这些大爷大娘嘴巴凶,但不会真的伤人。以前在别的公司也发生过这种事,他们天天坐在门口,不让车辆进出。今天不把人吓退,以后难打发,周总叫我趁别人不注意朝她扔块石头,砸在背上、手臂上,把事情闹大赶紧解决掉。”他羞愧地低下头,“可我的准头太差,最后连锁反应,误伤了你。”
秦雨松嚼着嘴里的苹果,怪不是滋味。他倒不是委屈,就觉得歪门邪道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有他挡灾,下回呢?对方见他迟迟不说话,抬头又说,“这事我只告诉你,当着别人面不能说,公司里有很多本地人,传出去周总难做。”秦雨松说,“放心,我不说。”对方松口气,但多少有些不放心,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雨松只好找了些话题,对方毕竟是年轻人,聊着又高兴了。正说得起劲,周桥敲敲门进来了。
等闲人退散,秦雨松提醒周桥。她脾气很好地听着,“我知道了。还痛吗?”知道个屁,看她这样子,他就知道她全没听进去。他恨恨地闭上嘴,无比气馁。周桥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两次。你帮我几次我都记得。”
秦雨松不理她的示好,尽最后的努力,“凡规则能解决的事,用规则解决,嗯?”
周桥用脸蹭着他的手,“看来这次没上次伤得重。”她在他手背上轻轻亲了下,突然笑道,“剪掉头发,样子挺傻的。”秦雨松用力抽回手,“周大老板!”周桥手里一空,她不和他争,朝后靠在折叠椅,闭上了眼睛。她的脸色泛着黄暗,嘴却抿得紧紧的,唇边现出两条纹路。
秦雨松久久地看着她,视线始终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她睁开眼,对视许久。不管有多累,她眼神清亮。
秦雨松抬眼看向天花板,认识到现在,她一直是她,变的是他对她的感觉。他叹了口气,“葛小永还没开机?”
“打通了。吴冉冉不声不响跑掉,他现在很乱。我给他放两天假处理这件事。”
跑掉?秦雨松愕然,“她没拿公司的东西吧?当初你不应该和她做交易。”周桥反问,“现金和支票在出纳处,出纳是本地人,有担保人。所有的章在我这,她能拿走什么?而且记账的财务有两个,她走了还有别人干活。”
秦雨松被堵得没话,过会又叹气,“有些人不能用,听我一句。”周桥静静地应了声,“噢。”他想到了,在手机里翻查,“我有她老家的地址,需要吗?”她不要,“他俩的事我不掺合。你干吗留她的资料?”“还不是怕你被她耍一道。”秦雨松没好气地说,不想掩饰对吴冉冉的反感。当初他几次三番抓不到她在工作上的岔子,又不愿意用私生活的理由开除人,还是有点头大的。周桥浮起的笑意,让秦雨松觉得她大概又在嘲笑他的按章办事,他扭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葛小永走在上海的街头,吴冉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过,原来住的租房,朋友那,连崔芷芳处他都打电话去问了。昨晚还好好的,今天人连衣物一齐不见了,他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吴冉冉到底跑哪去了,又为什么要跑。
这么一圈找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认识的吴冉冉,似乎和别人嘴里的大有不同。而她以前给他的,她父亲家的电话号码,是空号。他没打过,直到现在才知道。
葛小永不敢想下去,他眼中的她,秀丽,热情,温柔,难道都不是真的?
昨晚……是她做的晚饭。为了过得更舒适,他俩搬出旅馆,租了套房子。本来轮到他做饭,但他在办公室审阅设计院新寄来的蓝图,回家晚了。她催了他两次早点回家,等他完成自我设定的工作量后,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催不回他,自己动手做了饭菜,还挺丰盛的,有鱼有肉三菜一汤。她不喜欢做饭,他俩吃得很马虎,经常炒一份菜,甚至有时只是在电饭煲煮饭时扔几根香肠进去当菜。
只要在一起,这些都是小事。
他和她一直这么说,也这么想。
吃过饭他要洗碗,被她拦住了,说轮到她来做。当时他正好要收两个邮件,也没坚持,顺水推舟由她做家务。邮件是关于设计上的两个改动,他看了认为不妥,打电话去讨论。结束电话和工作后,他还上网看了会新闻。她催他休息,他说好好好,但到躺下时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会她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特别可爱,微嘟着嘴,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才睡的。
早上醒来,她不在。他以为她出去打麻将,小镇娱乐设施简单,她最近喜欢上了打小麻将。有次还拉他一起去玩,他玩了十分钟就换别人上了。她们虽然都是女的,玩的还挺大的,那场输赢有几百元。回家他说了几句她的玩伴,工资不高,玩性很大。她也没生气,嘻嘻哈哈说大点才刺激。
他是刷牙时发现异常的,她的瓶瓶罐罐都不在。再一看,衣服也都不在,还有她的行李箱,全都消失了。打她电话,是关机。邻居说看到她往车站走,他一路追过去,又焦急又烦躁,乱哄哄地买了票上了去上海的车。
她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从她拒绝结婚后,他开始想了。但他没催过她,暂时不结就不结,反正他们还年轻,不急于步入婚姻。而他和她达成暂缓结婚的共识后,她似乎放松多了,日子也回复到原先的平静和甜蜜。
为什么她不声不响地跑了?葛小永不明白。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人,当然没效果。而工地在这时候和村民有小型冲突,秦雨松还被卷进来受了伤,葛小永又坐上了回程的车。
秦雨松不好意思以顶着圈纱布的造型上班,干脆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