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那一次,令她迟迟不肯接受他的靠近。
这一回,她大约余生都不想再见到他了。他这么想着,竟然觉得窒息,他怎能在这个时候再去后悔?
他做事从来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他紧紧闭了闭眼,既然事已至此,从此便只能桥归桥路归路。
唐笙雨一路沿着逃生楼梯跑,她不想等电梯,等待是如此磨人,一等可以等到郎心如铁,为什么还要等?
楼梯间里满是她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凌乱回响,她抱着纸袋,脑中空空地飞快下楼,却绊倒在半途。惊叫一声,滚了几
级阶梯,跌在地上。
起身,头昏眼花地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膝盖与脚踝,她这一阵一路行衰运,不知何时能好转?她想,她需得找个师傅算算命才成。
爬起身继续一拐一拐往下跑,终于跑出了康绎行住的公寓楼。
夜里的风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她又跑了一段距离,回望他居所的灯光。那温暖明媚的灯火从此去便成了她的南柯一梦,从今往后,她是连望也不要去望。就当它是破了臭氧层的直射紫外线,躲得越远越好。
想着,竟笑了起来,冷风阵阵,她的笑声近乎神经质一般颤颤巍巍,参差不齐。不多时,那笑声又逐渐逐渐弱下去,掺入了些许哭腔,哭腔很快演变为哀嚎。
哀嚎后,笑声又起,她抱着纸袋欣慰地边哭边笑:“还好,还会哭,还以为我疯了……”
她一拐一拐地在黑暗中离去,沿路时哭时笑,眼泪鼻涕毫无形象地糊了满脸。
她方才还说她不能失去他嘞,片刻后,她便失去了他。她不仅失去了他,还是最狼狈的那种失去。她果然遭报应了,第三者被第三者破坏,这叫现世报。
如今,她要改邪归正,悉心修成正果,好好将自己导入正途。只是……她将纸袋抱在胸口,按在心脏上……她再也不会去爱了,爱是利刃,她手贱,将它深情爱抚,结果满身伤痕。
走到繁华的街边,灯火通明,人群熙来攘往。一个乞丐哀哀跪在街头乞讨。
她缓缓跛到他面前,乞丐抬头望望她,口中习惯性地叨念:“行行好给点钱吧……”
她望着他破旧的衣衫,将纸袋放在他面前。
乞丐一头雾水地看着纸袋,将它打开,见到里头华美的礼盒,又抬头不解地看她一眼。掀开礼盒,抖出那件毛衣。竟然目露失望地看着她,虽然口中仍是习惯性地道:“谢谢姑娘啊好心有好报啊……”
唐笙雨哈哈笑着走开,又笑出泪来。连乞丐都不稀罕她的毛衣,康绎行怎会喜欢呢?
而最好笑的是,她深情款款地一针一针将毛衣织起,甚至严佳问她与他是否算老夫老妻那回,自作多情地感动出眼泪,将那些眼泪亦流入毛衣中。
这样一件看似意义重大的手工毛衣最后竟然沦落到一个完全不相干也不爱它的乞丐手中。
但乞丐又为何非得喜欢它呢?她又不是为那乞丐打的,也没问过他喜欢什么质地,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他不喜欢一点也不足为奇。
她脑中空荡荡一路掉着泪四处乱走,直走到灯火阑珊,跛着的脚痛得无法继续走路才停在路边休息。
她觉得她必须回家睡一觉,再这么走下去她会终身残废。
这么一想,才回想起
她去投奔康绎行之前已经与父母闹翻。她笃定地认为可以在他家借宿一宿,结果他家已经客满,她只得另寻出路。
这便是做事不顾后果的下场,虽然电视里女主角与父母闹翻去投奔男主角总有一双温柔可靠的臂膀等着迎接她,便是风餐露宿,也总有个人一同挨。
现实却残酷成这样,女主角与父母闹翻后投奔男主角,发现男主角已经另结新欢,只能灰头土脸在街头流浪。
不,流浪太痛苦了,比分手更痛苦。她饿了,且双脚痛得无法走路,再这么在路边呆坐下去还会冻死自己。
好吧,谁规定女主角一定要死撑着来彰显骨气?她还是可以回去,总不成她父亲会将自己的独生女打出家门。
于是,她拐着腿跑去拦车。
在出租车的暖气里昏昏欲睡,脑中沉沉地想着,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这个夜晚的落幕,不仅仅是她与康绎行的关系,她华丽丽的青春与爱情都将一并在这夜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小高潮一段……
这段分手戏里女主的情绪与反应处理得还是不错的,暗暗得瑟一下~~(*^__^*)
、劫后余生
三年后。
十二月某一个清晨。
S城突然奇冷,唐笙雨站在窗前静静向外张望。
这是亚历克斯的别墅,也是她一年前开始暂住的宅子。
她穿了件鲜红的大开衫,黑色大摆长裙,批了条厚厚的绣花披肩。一头长发烫了大卷,亚历克斯说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胖一些。
这两年,周围的人——父母,朋友,医生,还有亚历克斯,人人都想让她胖一些。
因为她竟然奇迹般成了一名厌食症病人。
与康绎行分手后,她除了觉得生命空旷得有些无涯无际,且胃口与睡眠有些差之外并没有大哭大闹。
父母却偷偷细心留意她,成日忧心她的精神健康。她自杀的阴影又度将他们笼罩起来。
母亲认定她糟糕的胃口是因为与康绎行分手,她心头反感这论断。为了证明她真的很好,她绝不可能愚蠢到为同一个男人两次伤心至病,她便强逼自己每日三餐顿顿吃足吃撑,吃到想吐。
直到有一日半夜,她在失眠中由床上跳起来,跑入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自此,便开始偶尔有进食后呕吐的现象。
然而她不愿叫父母忧心,仍是每□着自己进食。
在这段时间里,露易丝打过电话给她,请她出去一同吃顿饭。然而她自顾不暇,全无心情与她相聚,便婉拒了她的邀请。
隔了数日,她在报上看到美女作家“朝露”——亦即是露易丝跳楼自杀的消息。
报道引用了许多流传甚广的揣测,有说韦恩与一名跳芭蕾的女子打得火热,将露易丝抛弃,于是她为情自杀。有说因为因为露易丝不肯与韦恩分手,并扬言要将一切都写出来,于是韦恩雇人将她推下楼。
报道边上是露易丝笑得异常欢悦的小照片,唐笙雨双手冰凉,眼前一阵昏眩。鼻尖仿佛流动着度假村里露易丝身上浓郁的香气。
她心头的内疚翻江倒海,也许那日她去见露易丝一面,她便不会死?她兴许是一时想不开,想找人聊聊,而她竟然拒绝了她最后的邀请。
这日夜里,她梦见露易丝,她长发散乱,血流披面,一张脸已经摔得看不出形状。她站在她床前说:“唐小姐,阿尔伯特不要我,韦恩也不要我,我只能粉身碎骨……”
唐笙雨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将屋内灯火点个通明。
跟着,她三天两天便要梦见露易丝,她不停地在对她说:“我只能粉身碎骨……”
有时,又幽幽叹道:“阿尔伯特早跟你说过,韦恩不会娶我,你为何不告诉我?”
唐笙雨被噩梦折腾
得心力交瘁,日间胃口全无又要佯装无事吃下愉快三餐。终于令饭后呕吐越来越频繁。
她花很多时间绞尽脑汁计划每日的菜色,夜里便想到第二日的早餐,早餐完毕计划午餐,午餐完毕便与母亲商量晚餐。晚餐结束又是第二天的早餐。
夜里,便步步为营地谨防噩梦纠缠。在枕下塞剪刀,塞佛珠,不再关灯睡眠。然而露易丝的形影却依旧缠着她不放。
进食进食进食,噩梦噩梦噩梦,她空得没有尽头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吃与噩梦。
最后,露易丝的噩梦渐渐少了,厌食症却堂而皇之地缠住了她的健康。她开始每顿吃完便吐。
王月芝奇怪地叨念她,为何每日吃那么多东西,不见胖反而日渐消瘦。
一开始她尚瞒着她,到底纸包不住火。她的病症很快便被发现,那时,她已经消瘦得两颊凹陷。
王月芝陪着她去看医生,她不放在心上,不过是吃饭,她由小自大便不怎么在意吃。
她仍是健康的,不过是因为睡得不好而影响了食欲。一个现代女性,怎会两次为了区区失恋令健康蒙上阴影?
她拖着心力交瘁的身体坚持外出面试找工作,找工作迟迟无果才是令她忧心的真正原因。
在这个时候,亚历克斯又在她生命里出现。
她本来不想见他,她那时的样子很憔悴,从前的裤子一条条大得挂在了盆骨上,她还是喜欢美丽地见人。
然而亚历克斯像个孩子,电话里缠着她绕来绕去,她终于是与他见了一面。
他很快发现了她的病症,异常紧张,她知道在他的圈子里,厌食症很多。
他很义气地给她介绍医生,有时间便陪她看病。
她非常感激他,但是她已经没了工作,积蓄眼看耗得差不多,总不能再将父母养老的积蓄都搭进去。
在他远赴异国拍摄写真的时候,她不再去看病,并瞒骗所有人她已经痊愈。
于是原本有些起色的病症状急转直下。
她每日便是与食物精疲力竭地战争,吃,拼命地吃,吃完又无法控制地呕吐。
她的身体在被迅速掏空,撑着去找工作,每每人事见了她总大惊失色,不礼貌的几乎连基本问题都懒得多问便将她拒绝。
终于某日,她在大街上昏倒,被路人送去医院。
醒来,是母亲痛哭的脸,她风度全无地絮絮叨叨诅咒康绎行。
而她,心如刀割。
她以为她看通透事理,根本很明白不愉快不能改变任何事。顽强地履行自己的信条,结果那些实实在在长在
暗地里的悲哀与疼痛,却由内而外地将她蚕食一空。
亚历克斯回来后,向她父母请求让她住进他在S城的别墅内,让他来照顾她,全权负担她。
他是个很会说话的男孩子,给了她们很多理由将他们相信这对他们所有人都是最好且最齐全的方法。
他说他将她当自己姐姐一般,说区区看个病的钱对他实在算不了什么。又说他一年能在这里的屋子住上一个月已经是奇迹,大多时间它都空着,十分浪费,还招贼,她权当好心帮忙他看屋子。
他甚至配了屋里全套钥匙送到她父母手中,请他们相信他的诚意。
最后,她父母自然点了头。
她后来想,若当时他不收留她,她大概已经饿死,或者已经将父母的积蓄掏空,全家落难。
她问过他为何要收留她,他不知哪里找来句台词,豪气干云地对她笑道:“出来混,当然讲要讲义气,互相罩着。”
唐笙雨温柔地笑起来,尽管亚历克斯大多时间不在S城,但他请了工人,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如今,她除了仍有些微消瘦以及营养不良外,已经可以正常进食,只是吃得仍是不多。
敲门声响起,工人的声音传来:“唐小姐,林先生马上就到了,叫我知会你一声。”林卓文是亚历克斯的本名。
她回头,向着门外应道:“好的,红豆羹在准备了吗?”
门外的声音带着笑意:“已经准备好了,林先生每次回来唐小姐都吩咐做的,怎会忘记?”
工人离去,唐笙雨缓步走到梳妆镜前,浅浅抹了层口红,让自己气色看起来好些。
无意间见到一根新生的白发,她细细对着镜子将白发拔去。想到那句“尘满面,鬓如霜。”。
依稀记得二十□岁在头上发现第一根白发,她脑中轰隆一声炸开,觉得自己自此由青春步入了老年。严佳归来后,她抓着那根白发对着她啰啰嗦嗦一阵叨念。
而后,渐渐习惯了偶尔会冒头的一两根白发,也学会了不动情绪地将它们拔去。
苏轼为“尘满面,鬓如霜”哀愁,是感伤与妻子阴阳两隔经年,感伤自己已经不再是心头人曾眼见的模样。
而她……她独自来到这世上,独自逐渐走向衰老。她爱的,爱她的,都双双与人携手离去。只她孑然一身,枉受了一身情伤。没有人会记得她曾经的模样,她也不需要谁记得。
生老病死是生命的循环,没有人能妄图脱离。
她唯一的缺失,便是没有那份幸运与所爱的人结婚生子,便匆匆别过了年轻岁月。
r》王月芝与唐简经常会来看看她,见她一个人住着,有人服侍周到,便也放了心。
她病情渐渐稳定后,他们又旁敲侧击开始询问她将来的打算,甚至暗示她,若是亚历克斯有那方面的意思,他们也不会因为他较她小了将近十岁便阻止他们。
但是,她的心早已经不得好死,腐烂成泥。
她便是要嫁,也只能嫁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如何能去连累亚历克斯。
他是个好男人,值得遇见个深爱他的女子。且她已经残败得连她自己都不忍猝睹,哪里配得上他?
“唐唐,唐唐。”亚历克斯的声音响起,人也跟着一阵风似地冲进房内。
他很早便不再喊她唐姐,亲热地直呼她唐唐,她也随他去,这称呼听来倒颇亲切。
她站起来,笑着与他抱了下:“跟你说过进房要敲门,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
亚历克斯将她拥在怀内,满口玩笑话:“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一定在发呆,不会有什么香艳画面便宜我的。”
唐笙雨笑着瞪他一眼:“你这张嘴,越来越欠打了。”
亚历克斯突然握着她双肩,仔细审视她:“咦?我想怎么今天见到你觉得你又漂亮了,像是又胖了点。嗯……”他点头:“与我初次见你的模样差不多了。”他兴奋地抓起她的手,与她一击掌。
“呀,痛——”她被他一掌拍得手掌一阵疼痛。
他抓起她的手,声调夸张地大呼抱歉。
唐笙雨被他逗笑,这两年,是他令她又拾回笑容。她有些不安,因为不知道如何感激他。她不知道自己凭什么住在这里,将生老病死一股脑儿全倚靠在他身上。
他倒仿佛一点不介意,不回来的日子,三天两头打电话与她闲聊,回来了便与她嘻嘻哈哈陪她解闷。
不知道的,都当他与女友秘密同居。
幸而亚历克斯这两年人气有些下滑,媒体对他并不特别关注。加之她在这宅子里深居简出,那些传闻也只是捕风捉影。
吃过红豆羹,两个人靠在一起看了片刻电视,亚历克斯总是不安分地破坏气氛。每每唐笙雨入戏,他便在一边向她解释这类场景拍摄时是如何借位,如何剪接……直将她投入的心情破坏得半点也无才罢休。
夜里他又监视她吃饭,看她的食量比他上回回来长了多少。却也不敢逼她吃东西,怕又逼出她对食物的厌恶来。
吃过饭,他将她裹得严严的,带她到庭院里散了片刻的步。
她冷得直哆嗦,原本便怕冷,自患病后,较从前更畏寒,一点冷都受不得。
》她颤抖着声音道:“小子,你是想将我逼死呀……你知不知道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