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彭然顺利地考上了巴塞尔的学校,进入自己最喜欢的商科就读。每年到了狂欢节的时候都会这么问江雪。
她总会适当地表达对莱茵河畔这座美丽古城的向往之情,然后借故实习、找工作、试用期、新员工不能请假等等的理由遗憾一番。
研一那一年的春天,告别陈子轩,也开始学会以一种更现实的态度去生活。当别的同学还在忙着享受宁静的校园生活时,江雪托师兄在一家500强的企业谋得实习机会,开始学着适应朝九晚五的作息,用实习工资贴补家用,说服母亲向单位申请了提前内退。江妈妈忙碌了一辈子,老来好歹算是享了点福。
研二的时候,凭借良好的履历以及相对丰富的实践经验,江雪很容易就签到了广州的一家跨国公司做管理培训生。在大家纷纷羡慕她顺风顺水的时候,她又“出人意料”地报考了X省的公务员,当上高级法院的书记员。对江雪来说旁人再多惋惜,似乎都敌不过江妈妈深夜在床头的一声慨叹。
那天办离校手续的时候,凑巧遇上文艺部的小喇叭方蔓蔓,少不了一阵取经、敬佩。小丫头如今也大四了,退下学生会主席的职位后,迫于留校政策越来越严的形势,和江雪当年一样选择了支教保研。
“支教地点确定了吗?”江雪询问道。
“贵州,”小丫头皱皱眉头,“还不知道要去哪个山窝窝里面呢。”
江雪被她逗得笑起来,“我当年去的凉山城条件还不错,你可以想办法申请调动啊。”
“你们那一届之后凉山城就拒绝接受支教志愿者了,”方蔓蔓有些懊恼地说,“现在只有真正的‘老少边穷’地区要人,挑不了的。”
有些惊讶,却没有在她面前显露,只是不晓得,这其中的缘由与自己是否相关。
25岁的时候,江雪穿上工作服,走进高法民一庭,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听单位的人说,他们这一拨招进来的人学历高,待遇提得很快,转正后很快就能拿到福利房指标。相对于工薪阶层一般的工资水平来说,这也是她最看重的一项政策了。江家的老房子被政府划进了拆迁的范围,江妈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比较日后还建面积的大小,然后甜蜜并苦恼地冲女儿抱怨:“小雪,你说将来到底留哪一套房子给你结婚?”
说到结婚,江雪倒也不是全无压力。只是人的精力很有限,一旦在某个方面用多了心思,在另一些方面就难得周全。
和子轩分手后,偶尔趁着他不在去找杜老师聊天,老头子表面上糊里糊涂,心底却跟明镜似的,从不置喙他们感情上的事,避而不谈陈子轩的状况。
偶尔还会在院里的公告牌上看到他得奖学金的消息,心中默默地高兴雀跃一番,无论两人当初是怎样分开,能够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就是一件好事。
有几次路过教学楼或者食堂,也会偶然地遇见,江雪努力摆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的笑容,陈子轩则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冷到人的心尖去。
后来离校参加工作了,就愈发音信全无,不过依照他的天赋,相信在哪里、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很差,毕竟,是那样出众的一个男孩。
两个原本就没有多少交集的人,如今倒真的形同陌路。
张言又出国了,那边学校的特聘文书还在S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么多意外,自己是不是也能心安理得地做“博士后”,随着他漂洋过海?想过之后,江雪笑着摇摇头,终归是不可能的过去了。
彭然倒是走近很多,隔三岔五地通通电话,发发邮件。一开始是担心她失恋了情绪低落,有话没话地找着聊天。听说李妍在结束那个官司后,申请从S城的新闻频道退下来,专职情感访谈类节目,时不时在直播间陪着被访者大哭一气——“顺利进入更年期”,他的评价让江雪忍不住莞尔。对于一个爱过恨过、一生大部分时候都在感情的高&潮低潮间澎湃着的女人来说,学会平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瑞士的学业很辛苦,原本就有语言障碍,通过录取考试后还要赶上本地大学生的上课进度,考试、论文、熬夜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主旋律。
如果说江雪一开始知道时只是心疼,那么后来更多的则是钦佩,觉得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彭然也已经从一个男孩成长为需要她仰视的男人了。
江妈妈有时候也会问,那个总在中午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谁,她习惯淡淡地带一句“原来的学生。”
书上说,两个人分手后,如果还能保持朋友关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当初都只是玩玩而已,没有认真过,要么必然有一个人在默默地付出。从这个角度上看,同陈子轩恩断义绝其实是最正常不过的一种结局。
对于彭然,江雪想,更多还是出于愧疚,毕竟,是她欠他的。
两个人有时候聊她的工作、有时候聊他在瑞士的学业,却再也没有聊过感情。当初知道她与陈子轩分手之后,他更是没有多问过一句。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江雪会独自坐在电脑前看他发过来的那些邮件或者照片,想像他如今的样子,甚至揣测两人间还有没有可能,不过很快又会被自己的理智说服。
她总相信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一方面是因为真正的好马总是面相前方的,没有时间回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从前的那一茏草太过熟悉,熟悉得不再有尝试的欲望。彭然的天地,已经越来越宽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迷恋老师的青涩学生;对于彼此,他们也实在太过熟悉,无论美好还是残缺。
“距离产生美感”,她没有勇气,也不会对一个被自己彻底背弃过的人存在幻想。
于是,作为一名有着高学历、正规工作的适龄女青年,江雪理所当然的开始相亲。
S城的经济没有一线城市那么发达,收入水平也处于中等,当公务员的女生还是很受欢迎的。在她参加工作之后家里的亲戚朋友全被发动起来,原本不知道的社会关系全都浮出水面:今天是邻居王阿姨家的侄子,明天是舅舅单位的下属……
看着母亲为她操心,还是挺过意不去的。无奈自己似乎已经过早地对感情倦怠了。无论年轻有为的医生,还是师出同门的律师,都已经很难在对方身上找到吸引自己的理由。
江妈妈有时候劝她不要太挑,可江雪自己心里明白,老实木讷的没多少共同语言,开朗热情的又没有安全感,偏偏都欠缺那种刚刚好的感觉。
于是到最后她对自己说,先这样吧,等年纪到了,倘若还没碰到合适的,就随便找一个结婚。日子终归是要过,跟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李可倒是要结婚了,对象是奶茶店的老板阿政。
这对冤家,在研究生那两年,靠近千杯的奶茶奠定了坚实的感情基础。论文答辩结束后,趁着吃散伙饭,李可喝了个酩酊大醉,终于揣着十二万分地胆子冲进阿政店里表白,口口声声地:“我爱你,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了!”惊得奶茶帅哥一阵哆嗦,下一秒反应过来,紧紧把这个瘫成烂泥丫头搂在怀里。
这都是他后来送李可回寝室时告诉江雪的,临末了不忘问一句:“她为啥说不让我吃苦了?”
第三人只好将傻妞同学在背地里揣测的“王子与贫儿”理论复述一边,气的那只孔雀男差点也晕过去,拍着李可的脸就吼:“谁告诉你我很穷?我看起来很穷吗?你男人有的是钱!”
第二天,整栋宿舍的女生都在谣传,二楼有人的男朋友是暴发户,喜欢满校园招摇自己有钱。
彭然第三次邀请她去巴塞尔的时候,是26岁那一年的春天。江雪已经转正成为高级法院的一名书记员,并被列为法官后备培养对象。年轻人最初几年的上升势头往往决定了以后的事业轨迹,尽管她并不想成为女强人,还是会享受被领导认可的过程。
“城里的灯光都熄灭了吗?”结束上午的开庭,她一边收拾文件一边接电话。
“嗯,”彭然的声音已经很沉稳,“马上凌晨四点了,乐队应该一会儿就开始演奏。”
传统且古老的序曲在无数只短笛的吹奏声中响起,隔着电话信号特有的些微杂音穿透耳膜,江雪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缓。
“灯光从山崖上走下来了,”他的鼻息也轻柔着,“鹅黄色的,像星星一样,真漂亮。”
“你在露台上站着吗?”江雪担心地问道。
彭然轻轻地笑出声来,“没关系的,昨晚赶论文没睡觉,现在穿得很暖和。”
“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她锁上审判室的门,“我待会儿忙完了也要去陪李老师试婚纱。”
沉默了片刻,他随口问道,“婚礼是下周吧?”
“没错。”想着那两个活宝竟然修成正果,江雪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
“这个礼拜没事的话,”彭然继续道,“想不想过来看看?”
每年都会这样问,仿佛已经成了他们俩的习惯。于是江雪照例回答,“出国手续太麻烦了,这两天肯定赶不及。我今年刚转正,领导同事都看着,也不好随便请假的,”想了想补充道,“明年有机会再去吧,反正狂欢节不止这一次。”
他依旧笑笑,不再勉强。
挂上电话,江雪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走廊外的景色,天地间又是一片明媚春光。
第二章 婚纱
李可毕业后顺利进入S市实验中学教书育人,阿政也把奶茶铺子的第一家分店开到了实验中学门外的商业街。不过按照他的话来说,炒股票买基金才是正道,奶茶店始终只能算个兴趣爱好,主要目的是方便他家老婆喝东西。
江雪就问,人家出门喝水都是带瓶子,没见过谁带着店子的。
于是阿政同学很有力地反击,土冒儿,有钱人出门都是逛自家商店,方便摆阔的同时,还能保证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好!
李可每逢听到这儿就上去两巴掌,你个败家子,怎么就学不会“富而不露”?
然后阿政会很配合地哀叹一声,没办法,钱多了就是这样,遮都遮不住。
空留一只乌鸦飞过江雪的头顶。
人们都说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可这两个人配能配在一起,连她都禁不住叫绝——正常人看来的自大狂居然能找到喜欢盲目崇拜的傻妞,自然界果然很奇妙。
“演绎”是S大校门外的一家摄影工作室。起初只是简单地做学生生意,后来靠校园风光打响名头,吸引了不少S大的毕业生回母校拍照留念。特别是那些对青春恋情有些回忆的人们,都喜欢在曾经相知相守的地方,镌刻一些什么。善于经营的店家早成为S城数一数二的影楼,规模颇大。那对准夫妻也选定了这家店拍婚纱照,一笔客观的费用付出去,解决了全套照片、婚礼当天服装以及跟班化妆的问题,倒也确实省心。
周一下午李可没有课,特地约了江雪去影楼挑选下周婚宴要用的礼服。作为唯一的伴娘,她当然不能推辞。下午刚上班就把手头的案卷整理出来,跟庭长打了声招呼,急忙地赶到。
只见准新娘正满面红光地站在店外等着,“快点进来看,”即便就要嫁作人妇,还是没有一点沉稳劲儿,拽着她就往店里冲,“上次照的相册做好了,真漂亮!”
“你怎么在门口站着?”江雪有几分好笑她的激动,却也只能顺着往里走,“别着急,待会慢慢看。”
“我一见封面就喜欢得不行,没舍得一个人看,就等你过来了!”依然像小女孩一般雀跃兴奋的声调,让人真切地感受到那发自内心的快乐。
这套婚纱照也是在校园里取的景,独具匠心的摄影师特地以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作为线索,每一张照片都记载着阿政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的创业艰难,到后来的相互关照,乃至街边的默默守候,最后终成眷属——两个活宝的故事在精致画面的映衬下也有了些许感人的味道,作为旁观者江雪看罢也不禁感慨良多。
一旁的李可则已经两眼通红,被自己的故事感动得无以复加,一边抽抽一边说,“我好想我家的阿政啊……”
江雪刚刚上来的一点情绪又被她扑灭,“他今天不是在总店这边?”
“唔,”傻妞同学撸着鼻子,“在啊,我刚才还过去店里看了一下。”
无力地支住额头,“拜托,那你们分开还至多不到半个小时好吧?”
“呜呜呜,人家就是想嘛!”李可干脆放声哭出来。
这可愁坏了等着为她试衣服的造型师,看起来挺精明的小姑娘手忙脚乱地递过来一叠面纸,“李小姐,你别哭了,待会儿还要上妆呢!”
江雪叹了口气,“典型的结婚综合症,不是害怕得不行就是欢喜得流泪,你再哭我就给阿政打电话啦!”
“别,”盯着双陡然红肿起来的眼睛,李可忙抬起头来,“他又得笑我了!”
这一位的眼泪是止住了,造型师又快哭出来了,“李小姐,你这眼睛怎么化妆啊?”
李可端起镜子自顾一番,勉强控制住情绪。江雪问造型师,“不化妆不行吗?”
小丫头咬咬嘴唇,“那样看不出来效果,造型不止是看衣服的!”
得,江雪摇摇头,倒要挑战人家的职业操守了,“让她试试吧,确定大小就成了。”
半个小时下来,原先准备的3件婚纱穿在新娘身上都跟演小白兔一样,红红的眼睛、白白的身子,弄的江雪哭笑不得,“李可,你今天故意的吧?”
偶尔还在抽抽搭搭地某人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故意过来参加流氓兔模仿秀啊!”言方出口,连造型师都笑出声来。
李可倒也没生气,索性坐下来酝酿悲伤的情绪,“我现在还真没状态,实在试不出哪件合适。”
“那可不行,”造型师插嘴,“您下周就要举办婚礼,今天决定了样式我们才来得及安排啊!”
“你帮试我样子得了,”李可低头看看,又瞅瞅江雪,摊摊手道,“反正我的尺码放在这儿。”
“我?”江雪有些意外地指指自己,“这能行吗?又不是我结婚。”
造型师来回打量了她俩一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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