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法工作的,千万不能犯错误啊!”
“不是这个原因,妈,”江雪忙解释道,“我以前那个学生,就是经常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看到母亲有印象地点点头,她继续说,“凉山城的人都说他妈妈和曹市长关系‘很不错’,我担心他家这次会受到牵连。”
“你不是说他在国外吗?”江妈妈疑惑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江雪苦笑,“他已经回国了。”
第一章 敏感
周一早上,江雪刚出家门就掏手机,给订票点打电话。
还是上次那个票务员,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用甜得跟蜜一样的声音套磁:“还是去凉山城的机票?最近那边的案子很棘手吗?”
江雪平日在办公室里也有负责订票一类的杂事,所以与订票点的工作人员都挺熟悉,想着都是替人做事,迎来送往的客套少不了,没事的时候也愿意多聊几句,只是她今天的心思太过混乱,连简单的敷衍都险些无法应付,随口说了句“私事”,便匆匆挂断电话。
上班车前随手在报摊拿了份报纸,头版左下角的黑体字硕大得有些刺目——《明星官员落马,我省再刮廉政旋风》。曹风杉去年在省人大会上发言时的照片贴下面,此刻看来很是讽刺。
躲在大客车的最后一排,江雪翻开报纸的手有些颤抖,虽然昨天知道消息后已经第一时间上网求证,可当白纸黑字摆在面前,受到的冲击与震撼还是全然不同。
“……去年底,凉山市常务副市长程东文因经济问题被‘双规’后供出了曹风杉曾接受过房地产商赵某的200万元贿赂,有关部门随即监控了曹的电话,监听到曹风杉暗示赵某外逃的重大线索,在新疆将赵某抓获。办案人员感到案情重大,遂对曹风杉情妇李某住宅进行24小时监控,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高峰时有100多名工作人员进驻凉山市,整理出的案卷有两米多高,共82卷,连市纪委新买的复印机都‘累’坏了。……”
虽然没有点名,江雪的头还是“嗡”地一下就大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李某”确指李妍无疑。
周一早上等电梯的人很多,她刻意转到楼梯间,一层层地爬到5楼,假装路过刑庭会议室的时候,侧目向里看了看。门没有关,好像还在等什么人,省高院的几个庭长都在,高检那边似乎也有人过来。这样“通力合作”的的状况让江雪心里又是一阵抽紧,都说“司法独立”,可遇到某些关键时刻,这四个字说出来似乎更像一个笑话。
江雪正转身回到楼梯间,准备继续往6楼的民庭办公室去,突然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电梯那边传来:“小陈,你把这几份文件拿去复印,待会送过来,我在这边就行了。”
是王启新,S城第一大状的声音很有特色,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是以春风化雨的风格润物无声,能够让人听过一次便不再认错。只是,一个通常的辩方律师,怎么会在如此敏感的上午,和检控方,甚至审判人员一起出现在省高院的办公室里?
还来不及等她细想,下一个声音更是让江雪完全愣住,“好的,王律师,我马上回来。”
紧紧地贴着门板,从狭小的缝隙窥向走道——那修长笔直的身型罩在一身合体的西装里,修剪整齐的发梢以及简练到位的肢体动作,都在彰显着陈子轩的独特风范。任是晓得他不过在实习期间,江雪还是忍不住赞叹这足以媲美职业律师的出众气质。
王启新的身影在走道内一闪而过,显然很放心自己的助手,转头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电梯很快便来了,陈子轩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去,留下江雪一个人站在楼梯间里发呆。
上班铃声响起,唤回她的神智,放下心头的千般疑虑,快步赶去楼上的办公室报到。
还好,民一庭这边似乎一切正常。江雪踩着最后的铃声跑进办公室,坐对面的许大姐好心地问道,“小江,难得啊,今天怎么差点迟到了?”
她一边喘气一边不好意思地讪笑,随口找了个理由解释说,“去洗手间耽误了,今天早上吃的东西可能有点问题。”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许大姐今年四十多岁,正是啰嗦的年纪,絮絮叨叨地和她聊起饮食健康问题,顺便引申到保养美容。她家老公在省委组织部当领导,平日里除了照顾上高中的女儿,就是应付法院里象征性的几样工作,空余时间全用来研究家长里短和驻颜养生之道,此刻很乐意找到一个“学以致用”的对象。
如果不是庭长及时出现,江雪估计自己这一早上就废了。在政府机关待过一段时间,对这种妻凭夫贵、儿凭父贵的现象也习以为常了,解决就业的同时安定干部队伍,其实没什么太难理解的地方。只要官太太的人品不是太惹人厌,领导们也乐于给些照顾。反正事情总有人会做,比如像江雪这样毫无背景、只能靠苦干活干求认可的小同志——或许“人尽其用”本应如此理解。
江雪蹑手蹑脚地走出庭长办公室,给尚处失望情绪中的许大姐一个抱歉的眼神,“我家亲戚出了点事,要我过去帮忙。刚才请了三天假,这段时间有什么事麻烦您担待一下。”
中年妇女的眼中再次闪烁出进入战斗状态的光芒,“咋了咋了?小江,你家亲戚出啥事了?是外地的亲戚吗?怎么要请这么长时间的假?”
“我小姨夫妻俩吵架,妈妈年纪大了走动不方便,就让我过去看看。”八卦果然是植根于人类本能的基因,江雪在心中哀叹,面子上却还得装出很乐意的表情说,“她家住在凉山城,来回交通就要花两天时间。”
“不容易,难为你了,真是懂事,”许大姐感慨了一番,立马关注核心问题,“那夫妻俩为啥吵架啊?”
“我这不是还没过去看吗?本想回来就找您商量一下调节办法的。”江雪心里恨不得哭出来,一个谎话果然需要一百个谎话来圆——如果遇到八卦的人,这个数字还得扩大一倍。
“没问题没问题,”许大姐很高兴自己的价值得到了认可,“我在婚姻法方面还是很有研究的。”
止住抚首哀叹的冲动,江雪感激地连声道谢,再三保证一回来就去拜访取经。方此时,送票的票务员打电话过来,她仿佛得到特赦,终于离开了办公室。
她定的是上午最早的一班飞机,打车去机场的路上给家里打了通电话,向江妈妈解释临时要出差,这两天不回家,那边又是少不了一番嘱托。江雪音乐觉得这次出行有些冲动,但太过复杂的形势让她难以冷静下来思考取舍。
飞机上,狭小的经济舱座位让人坐立不安,说不清是心态影响了身体,还是身体影响了心态,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躁动不安的细胞。几小时前从楼梯间门缝里看到的那一幕在脑海中反复放映,江雪觉得这个案子的前前后后都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任何一点被放大,都能影响到那个如清风一般的男孩和他的家人——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好在从S城过来凉山的路途并不遥远,半小时后她便走出机舱,呼吸着山城特有的清凉空气,神智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事到如今,任何担心与揣测都没有用,找到彭然问清前因后果才是找出对策的关键。
景致优美的高档住宅小区依然宁静,江雪徒步走向那幢精巧别致的小楼。尽管不确定彭然如今是否还在此处,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线索。
做工繁复的铁艺大门上,一张黑字红章的封条格外显眼——她之前就曾料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如此真实,真实得令人不知所措。
身后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吸引了江雪的注意,她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到方才给她登记的小区保安,以及两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人开口问:“小姐,请问您到这里来找谁?”
心下对情况有些了然,江雪故作疑惑地说道:“我以前有一个学生住这里,今天路过顺便来看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侧身指了指那张封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两个中年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矮个子的那人礼貌地询问,“你的学生叫什么?”
“彭然,”她努力控制自己几欲颤抖的语调,“我前几年在凉山城支教,曾经做过他的班主任。”
矮个子的那人估计是负责的,此刻方确定了什么事情一样,点点头,不忘追问一句,“小姐,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江雪,”她补充,“我现在在省高院工作。”说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双手呈上。
高个子的男子接过证件,仔细查看了一番,又冲另一人点点头,方把工作证递回给她。
“江小姐,”矮个子负责人的表情更加严肃,“你的学生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个人建议你可以另寻适当的时间与他联系拜访。”
右手紧紧握住工作证按在胸口,仿佛想要堵住那狂跳而出的心脏,江雪很勉强地笑笑,“谢谢,那我先走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保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她离开小区。走出很远的距离之后,江雪还能感到站在原地那两人射在她背上的目光。
第二章 诱惑
M高中的杨校长最近比较烦,政界的巨大变动对身处凉山城的每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他也不例外。即便教书育人是件清水活儿,想要坐稳位置同样少不了各方提携。老丈人几十年的人脉积累毕竟管不了他一辈子,在各方势力间寻求平衡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其实去年程文东案发之后,坊间便有些风言风语,无奈纪委的工作小组太过低调,直到昨天电视电话会开始之前,都没有几个人能够确定事情的走向。他太过相信曹家两代人对这座山城的影响,从未料到省委领导的手腕会如此铁血,如今只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与曹风杉一系划清界限。
政治上的选择很容易想清楚,关键的问题是应该如何走下去?自家老婆的麻烦显然更棘手一些,打麻将在他看来是件套交情的事,当“交情”用不上的时候,自然没有再套下去的必要,否则就是把自己套进去了。无奈杨太太早已内退在家,这几年除了牌友基本上没有其他社交,到现在反倒把几个牌友看得比老公还重要。如今曹风杉倒台,李妍自然也逃不掉,临出事前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托付给了杨太太,而她居然还真捡起着烫手的山芋!只可惜家中阴盛阳衰的组织结构让他无法影响老婆的决定,想到这里,杨校长光光的脑门上又是一层薄汗,心中暗骂了一句“妇人之仁”。
凉山城是曹家的根据地,曹风杉在这里的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无论是出于职务需要还是私人情意,杨校长的不可避免地与他有些关系。以往想方设法地搭上关系,如今树倒猢狲散,只能推一些是一些。
临近中午,坐在他装修精良的办公室里,杨校长打完几通电话后,终于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只需维持中立的态度,这场政治风暴暂时还影响不到他头上来。
方此时,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出现在M高中校长办公室门外。
三声礼貌的敲门声后,一张清丽的容颜出现在门外,“杨校长,您好。”
“江老师?”四年的时间对她的外貌影响不大,气质却变得内敛很多,不复当初的咄咄逼人。想起那个一脸沉静地说着自己被强&暴的女生,他也时常感慨。
江雪习惯性的微笑点头,不是不觉得尴尬,但目前有更让她关心的事情,只好把其他抛到脑后,“不好意思,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过,一直挺感谢您照顾的。”
杨校长起身示意她坐下,又打了杯水递过去,尽量显得亲善一些。在搞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他不会让自己的好奇心太过冒失,特别是在如今这样一个草木皆兵的时候。
“是这样的,我这次临时回来凉山办事,想找以前的学生叙叙旧,”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她索性直接开口,“您知道彭然家现在的地址吗?”
杨校长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得更狭小了,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短短的十几秒钟,让江雪感觉如通过了几个小时。之后,矮矮胖胖的身子转了个面,俯在办公桌上写了张字条递过来,而后站在门边,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她。
匆匆瞥了眼字条上写好的宾馆地址及房间号码,江雪低头说了声“谢谢”,提起包离开M高中校长办公室。
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就算预料过形势很严峻,却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般情势。纪检部门在李妍家外的布控显然不是一两天了,包括杨校长在内的相关人等都受到影响的话,曹风杉的案子早已不是单纯的贪污腐败,牵涉到的派系之争恐怕才是问题的关键。
贪腐问题一直被视作党内的毒瘤,政府多年来都在持之不懈地加以打击。无奈身处市场经济时代,任何操守都要接受权力金钱越来越残酷的检验。曾经有人说笑话,把某些地方某些级别的官僚排成行,每个都枪毙,那肯定有错杀的,如果每隔一个枪毙,那就一定有漏掉的。笑过之后,我们不难思考反腐绝不是件简单的工作,特别是在纪检力量有限的时候,对某些人的“重点关照”往往并非出自反腐的本因——当然,这也绝不是他们就不该受到惩罚,而是说这些惩罚背后往往夹杂着许多复杂的理由。
曹家老人原是四野的干部,当年随部队南下后留在凉山城白手起家,一块砖、一片瓦地创造了深山里的汽车城。膝下儿女只有曹风杉一人从政,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一代领导,过硬的家庭背景显然是他平步青云的重要原因。一直以来与汽车工业集团高层的良好关系,也构成了曹家在凉山城的稳固根基。汽车产业是本省的经济支柱之一,曹风杉以凉山为起点的政治前景原本应该不可限量。
中国人似乎有这样一种思维惯性,男人在私生活方面的瑕疵往往更容易得到原谅。人们甚至会把女人当作男性成功以及社会地位的一种彰显,因此显得格外宽容。当风暴来临,这些女性也会理所当然地被当作男权斗争的陪葬。李妍电视主播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