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了。”
静漪接了相片,看了看,放在一旁,道:“大姐给囡囡照了好些相片。”
他们正说着话,月儿进来禀报说珂儿来了。静漪以为是陶夫人有事,忙让进来。果然珂儿是来送给囡囡的补品,顺便告诉静漪她们陶夫人让她们一同过去。
“程之忱长官和夫人来探望老爷,这会子怕是已经进了大门了。”珂儿说。
三人均是一愣。
尔安说:“我们就来。”
雅媚轻声说:“还以为部队撤离,他们也就马上回南京了。”
尔安把囡囡交给月儿,看着静漪道:“换下衣服,马上过去吧。”
静漪点头进去了。
尔安和雅媚也忙整理下妆容。
尔安轻声道:“这些日子他们两个……”
“外头都停战了,家里还没歇火。”雅媚低声道。
尔安眉头皱起来,说:“我走时还当已经和好了。”
雅媚当然明白尔安的心情,也并不说什么。两人一道等着静漪。这时候有人来,却是秋薇来探望静漪了。静漪便带上秋薇一起过去。
程之忱
夫妇的随行人员并不多。等到进了屋,静漪看了眼,除了程之忱夫妇,屋内全都是陶家的人。而她与三哥,则是时隔一年之后再见。也许是被困虎跳峡有点久,或是这场大战太耗心神,又许是如今身在高位要操心的事太多,他的外貌看起来是老了好几岁……静漪默然地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在场的人就这有限的几名,气氛并不热络,却也并不疏离。仿佛彼此间曾经经历的大战和敌对,果然就随着一纸和平协议尘埃落定一般……
程之忱与陶盛川交谈着,偶尔陶夫人与索雁临和雅媚尔安说几句话。
陶盛川终于招手让静漪过去。陶骧正站在一旁,静漪过来,便到了他身旁。
静漪见公公精神还好,却也知道他不能久坐,便微笑着说:“父亲,我想邀请三哥三嫂去我们那里坐坐,您看如何?”
陶盛川点头。
程之忱站了起来,郑重向陶盛川鞠躬告别,陶盛川欠了欠身,已经气喘。程之忱忙让他躺好,说:“请陶公保重身体,之忱日后再来探望陶公。”
陶盛川微笑,示意儿子们送客。
程之忱夫妇告辞出来,在门外又与相送的陶夫人等话别,劝慰一番才由陶驷陶骧送出来,果真往陶骧和静漪的居所而来。
陶驷与陶骧陪着之忱夫妇在楼下坐了,静漪上楼去带了囡囡下来。
索雁临是见过囡囡一次的,再见似是更喜欢了些,还没等静漪走过来,就先起身去把囡囡抱了过来,招呼程之忱来看。静漪正担心囡囡怕生,也觉得三哥坐在那里,虽是一身便装可看上去就是严肃刻板极了的模样,会让囡囡觉得不舒服,不料三哥放下茶杯,从雁临那里把囡囡接了过去。正有些不高兴被吵醒午睡的囡囡,却在程之忱臂弯间睁着大眼睛看他,一点都不认生……静漪站着没动,看着那几个大人围着女儿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还不时地笑起来。
陶骧坐的稍远一些。他望着雪白可爱的囡囡,被程之忱抱着,竟笑了起来,程之忱也在笑……他一转眼看到静漪发了愣似的仍站在那里,看到他的目光转过去,她才就近寻了个位置坐下。静漪今天始终话很少,不问是绝不主动开口的。她就是在看着他们,好像距离他们很远似的。只有她的目光停在囡囡身上时,才有些温暖和柔情。
程之忱亲手将囡囡还到静漪手上,看看外甥女,又看看静漪,说:“孩子很好,要好好照看她。你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静漪低了头,看着女儿的小手挥舞着,抓住之忱的手指……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她知道这安静之中,他们都在看着她也等着她开口,于是她点头,轻声说:“是,三哥。”
她抬眼望了之忱。似乎等着三哥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因随后要乘飞机往西安去,程之忱夫妇并没有停留很久。
静漪跟着送他们出去时,走在最后。
索雁临回头看静漪,伸手过来。
雅媚看出她们姑嫂是有话要说,故意走快些,留了她们二人在后头。
“我们这就走了,小十。”雁临握了静漪的手,“你要多保重,照顾好囡囡。”
“我会的,三嫂。三嫂也多保重。”静漪说着,看了雁临。见她面色稍有犹豫,心内一顿,“三嫂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往后鸿雁传书,怕没有这样能畅所欲言。”
她似有预感,雁临要和她说什么。她脚步是慢了下来,前面不止雅媚距离她们越来越远,陶骧和三哥就更是……她听到索雁临说:“这次的事顺利解决,实属大幸。牧之是以大局为重的人。经此一事,我对牧之的尊敬较从前更胜一筹,也更能了解他和陶公乃至陶家在西北备受尊崇的原因。”
静漪望着陶骧的背影,只听着雁临的话。
“牧之是你丈夫,你自然更加了解他。想必你也知道,眼下的和平只是暂时的。日后局势会怎么发展很难说,可以肯定的是会有很多硬仗要打。之忱和牧之,以及奉孝文谟,重新携手,合作刚刚开始。他们要打仗,背后必得有坚定支持,才没有后顾之忧。”雁临说着,站下了。
静漪转过身来,望了雁临的眼睛。
索雁临看了静漪一会儿,执了她的手。
“上次来,我便看出你与牧之有些不愉快。我希望你能忍让些
。你看,你们有囡囡这么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美满幸福地在一起生活,该是多么的好。”索雁临说。
静漪看前头,连雅媚都迈步出了琅园大门。身后就只跟着秋薇和索雁临的秘书,自是不怕她们听见什么的,于是她说:“不知道我有没有领会完全三嫂的意思……三哥眼下刚刚度过难关,局势尚未完全稳定,牧之虽做出承诺,毕竟他囤重兵于西北,加上陶家在此地的声望,仍是心腹大患。若我安心留在他身边,或可成为他与三哥关系稳固之纽带,哪怕有三两年时间,都足够了。是吗,三嫂?”
索雁临看了静漪,轻声说:“白陶两家若没有八小姐和文谟的婚事,这一次未必肯同进同退。牧之能在紧要关头当机立断,也未必不是考虑到你的立场。”
“三嫂,如果这也是三哥的意思,请三嫂转告三哥。三哥与牧之,甚至文谟,都不是会让一个女人能影响决定的人,这是其一;其二,我与牧之若从今往后仍在一处,必定是因他敬我爱我,而我对他亦如是,不涉其他;其三,从一年前离开南京的那日起,对程家我已仁至义尽。我早已说过,程家的事我再不过问。至于三哥,他想要牧之、文谟,他的盟友或是部下忠心不二,以三哥的韬略识见,办法多的很。”静漪说着,示意雁临一起往外走。
“小十,”索雁临见她如此说,深知自己刚刚一番话伤了她,待要转圜,就见陶骧从外头进来,“我们日后再说。”
静漪也看到了陶骧。
他走的越来越近了。
“三嫂,我决意同他分开。”她说。看索雁临脸色一变,她继续说:“但有一样,即便如此,三哥日后若对牧之过河拆桥、不仁不义,或为一己私利做些伤及牧之和陶家的事,他便对不住今日拖着病体仍心念天下苍生的那位老人!也就休想我再认他这个哥哥。”
索雁临没有想到自己几句话,让静漪有这么大的反应。她试着缓和气氛,说:“小十,不可冲动。方才只是我的一点想法。主要也是希望你和牧之能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静漪见雁临如此,态度也有所软化。
“我完全领会三嫂的意思。三嫂说的对,作为牧之的妻子,我了解他;同样的,作为妹子,我也了解我的三哥。三嫂,该出去了。三哥在等。”静漪轻声说着,过来同雁临拥抱,“三嫂保重。”
索雁临看着微笑的静漪,又看看来到面前的陶骧,左右一望,又不好当着陶骧的面再劝静漪,只得堆起笑脸来,也道:“十妹和妹夫也多保重。记得时常写信。”
她说着,一边一个,挽了静漪和陶骧,亲热地说着话,一同出门来。
静漪等雁临和之忱上了车,仍和陶骧站在原地。到车子离去,雅媚先转身,看了静漪说:“三少奶奶真了不得……她同你说了什么私房话,这么久不出来。”
“不过是些家里的事。”静漪微笑着说。望着雅媚那明亮的笑容,她简直能感觉到刚刚强撑着自己的那股力气在渐渐散去……陶骧在看着她,她还得留着这股力气。她请雅媚和陶驷进来坐一会儿喝杯茶再走。
雅媚道:“改日再来吧。你累了这大半天,七弟也是,都快些回去休息一下吧。晚些时候去探望父亲,咱们再见吧。”
她说着,与陶驷一道走了。留下静漪和陶骧,默然相对。
这时节,傍晚于树荫下站立,稍久便觉得凉意沁骨。
静漪抚了抚手臂。秋薇过来,把手上一条披肩给她。她点点头,轻声说谢谢。
秋薇看她眼圈儿泛红,低声问道:“小姐难过了?”
静漪摇头。
秋薇望着她,虽不说什么,眼里却都是关心。
她晓得这些日子让秋薇也跟着受累了,拍拍她的脸蛋儿以示自己完全没有妨碍,让秋薇先进去看看囡囡。
秋薇一走,她回过身来,望着仍没有离开的陶骧。
她也想要进屋去了,陶骧却让她留步。
静漪看着陶骧,点头。
陶骧说:“父亲病重,你是看到的。我希望怹在世之日,你能留在这里。”
静漪就觉得心仿佛被什么在一寸一寸地吞着嚼着似的疼痛。
她好久才点头,说:“我答应你。”
陶骧说:“谢谢你。”
他很客气,看上去也极有风度。她知道他是很有风度的男人,只不过她已经有很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静漪等他走了之后方回屋。秋薇正抱着囡囡,看她脸色发白,轻声安慰她。
静漪要好久才明白过来,刚刚在外头她和陶骧都说了什么……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把最恶毒和凶狠的话向对方都说尽了,对话永远是在一条再也挽回不了的路上奔跑。可是终于还是有这样平和的时候,尽管是在悲伤的阴影笼罩之下,平和到令人绝望。
陶骧走后不久,电话铃突然就响了起来。
张妈接了电话,立即过来禀报:“是七少爷,说让少奶奶马上过去。”
静漪问道:“没说让带囡囡么?”
张妈摇头。
屋子里静下来,没有人出声了。
静漪看着趴在秋薇肩膀上已然安稳入睡的女儿,轻声说:“照顾好囡囡。我这就过去。”
她身上的衣服便是素色,此时也觉得来不及换也罢了。
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九)
下楼时她明明走的很稳妥,却不知为何脚下仍一绊,硬是险些跌跤。爱睍莼璩她紧抓着扶栏在楼梯上坐下来,张妈她们忙问她怎么样了。她一声不响地起来。这一回她提了裙子跑下楼梯去……她跑的很快。院门外车子已经在等她了。这些日子家里各处总是这样周全地预备着,是生怕有个万一赶不及。可她上了车子让张伯快些再快些,心中却有个念头,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及了。她眼前模糊着,强忍着不要落泪。
尽管如此,她下车时还是有点辨不清方位。门前横七竖八停了好几辆车子似乎都是临时赶到的,车上正下来人,她也顾不得看究竟是谁。似有人在叫她,又有些杂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低着头快快赶路。
走了两步还是停了停,院门口的仆役在叫七少奶奶。
她看了他们一眼,顿时眼前就是一黑——黑衣的仆役身上已经穿上了白色罩衫,身前堆着的是白灯笼,还有白菊花扎成的巨大花牌正预备架起来——她一言不发地往里跑。一路上不住地有人影闪过,都是急匆匆的。正房牌匾上已经搭了白绫子。她站下时,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几乎将她撞倒,却也没有理会她,而是以比她更快的速度跑上台阶去,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父亲父亲……她似乎并不认得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仓惶之间也想不到那会是谁。但她也想快些跑上去,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快不了。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再抬头时,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了她正前方——他身上仍然是深灰的军服,即便是在来来往往的惨白身影中,他看上去平静的面容,也让她心里还存有一点点希望,这不过又是这些日子来数次发生的虚惊一场……她一步没有递上去,跌在了石阶上,手按着冰凉地上还仰头看着他。
他过来将她拉了起来辂。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点了点头。
到此时她才听到哭声。越来越大的哭声,让她明白过来,她耳边在回响的就是哭声,只是她没有听清……她被他扶着走进了屋子里,看到跪在地上痛哭的那个女子……那是陶尔宜。
她心中痛极,也想像那般放声一哭,可是哭不出来……她到此时才知道,对逝去的这个老人,她心里的悲痛,并不亚于他任何一个子女娼。
有管事婆子过来提醒她说七少奶奶请过去换衣服。
她悄悄起身去厢房换了丧服。
一身黑衣加上白衫和麻布,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堪比衫色之白的脸……她听到响动,陶骧也进来了。
她看了眼门外,几乎是顷刻之间,下起了大雨。
陶骧脱了军装。
静漪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将孝服穿上身。黑色的长衫让他此时看上去像一团浓重的墨色,悲痛都隐在墨色里。
他站在那里有好半天没有动一下。
她走过去,看到他颌下的钮扣并没有系上。
她抬手给他系,然后将白衫和麻布给他也都系好。丧服一层层地、整整齐齐地束在了他身上……她看着他,还没有看清他的脸,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
他犹豫了片刻,才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面颊,说:“别哭。父亲走的很安详,没有什么遗憾。”
她手里还握着他腰间的麻绳,想系成一个结实的扣,手在不停战抖,怎么也系不成。陶骧握了她的手,让她镇静些。
有人在敲门,叫着七少爷,大少爷二少爷和大姑爷都等着您呢。
她松了手,知道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再替他整理了下衣服,才让他出去。
陶骧走到门口时,脚步停了下,似乎是想要回头,却并没有。
打开房门,外面院子里,大雨滂沱,仍跪了一地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