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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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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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电报来。”秋薇说。

“还是请看护过来照顾遂心。”陶骧的目光扫过遂心床头的药品。

“已经请了。”秋薇立即回答。她的声音突然变的尖细起来,自己都觉得异样。

“还是个很漂亮的阿姨。”遂心忍不住说。

陶骧看看她,说:“是么。”又看向秋薇。

“是。慈济医院的施密特医生介绍来的。虽然不是私人看护,但说好了会再来。”秋薇解释道。

“这几日还是再请个私人看护的好,白日黑夜都在,才能分担一些。”陶骧站起来。

“不要别人来,我还要昨天的凯瑟琳阿姨。”遂心忽然来了精神似的,说。

“好,还要凯瑟琳。”秋薇笑着说,见陶骧是要离开的意思,忙道:“姑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用一点。”

“不了。等会儿市政厅有个早餐会。我这就得赶过去。”陶骧说着站起来,看向女儿。

遂心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瞅着他。

陶骧站了良久,才伸手过去。触到遂心柔软的额发,他竟有些不忍移开手。

“姑爷,晚上能回来吃饭吗?”秋薇在一旁低声问。

遂心不声不响的仍瞅着父亲。

陶骧于是说:“好。”

“太好了。我让厨房准备准备,晚上给您做、爱吃的菜。”秋薇对遂心笑着。

遂心歪了头,并不笑。

陶骧倒笑了。

然后他伸手到遂心腋下,将她举了起来。

遂心落在陶骧怀里,靠着他。

他就在床边站着。

遂心的童花头看上去很稚气,小脸儿板着却有些不符合年纪的严肃。

就像此时他身上这么多坚硬的东西,不太适合抱着柔软的孩子……

陶骧抱了一会儿遂心。这孩子轻巧的像羽毛一样,在他手里,甚至没有他随身带的手枪沉。他的下巴碰到遂心的发顶……一转身,父女俩对着看着他们发愣的秋薇。

“老太太什么时候到?”秋薇问。

陶骧摸摸遂心的头,将她仍放回床上。

“还得三四天。在香港多留了一两日。”陶骧走出房间来,路四海才小声提醒他:“司令,今晚上是孔先生府上宴请。”

陶骧穿上斗篷。

路四海递上军帽和手套。

陶骧对等候在一旁的秋薇摆了摆手,踏着楼梯下去。

苏美珍正架着腿坐在客厅里喝咖啡,看到陶骧下来,朝他走来。默默的,陪着他走出去。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倒不自觉的变的沉默了;其实在心里还是生着他的气的,不久前她去徐州,他竟然不见她,从来没人敢对她那样……他站下,她也站下。

她得仰着头看他。

军帽下露出压的密密的一圈发线,银丝缠在墨玉上似的。

看到他的人,她是什么气都消了的。前一刻还觉得自己没出息,此刻却又觉得没出息的好。

“这就走嘛?回来能住几日?”她问。他总是来去匆匆的。

陶骧侧了身,看她一会儿才说:“大概能多住几日。”

“真的?”苏美珍惊喜,“那我跟我父亲说去……对了,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五)

陶骧还没有回答,她忽然意识到了似的,急忙说:“我竟忘了遂心还病着,你得多花点时间陪陪她。你还有事?快去。空了……给我电话。我总是在家的。”

陶骧说:“好。”

他说了好,她倒愣了下。脸上迅速的飞起红来。

陶骧替她开车门,等她走了才上车。

苏美珍的新车开在前面,转弯的时候才鸣笛,让在一边,让他的车队先过去了。

陶骧还是掀开窗帘,挥了挥手。不知道她是否看得清楚。

她总是在家的……为了等他的电话吗?那么爱玩爱闹爱跳舞的人?

路四海这才跟陶骧说:“早上孔先生亲自打电话来问您到了没有。我说您在开会他就不让转过去给您,只说晚宴没有外人……另外孔夫人刚从美国旅行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他们家二小姐一家。也会出席晚宴。”

陶骧倒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

他跟孔远遒是多年的朋友。孔远遒的夫人赵家的三小姐赵无暇,她的二姐金慧全的夫人赵无垢……如今沪上的名媛、当年北平的名门闺秀。也是,她的表姐们。

无暇早些年便同慧全移居美国。慧全因为公务时常往返中美之间,无暇回国,却还是第一次。

“替我送花去孔公馆给孔夫人和金夫人。就说晚宴我会准时到。”他说。

“可是您刚刚……”

“不妨。”陶骧上了车。

“也是也是。孔府最洋派,晚宴没有八点是不会开席的。您先在这边吃点儿、再去那边……遂心小姐也高兴了,您也不耽误事儿。”路四海笑眯眯的也上了车,打开他随身的小纸片搜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回身问道:“司令,给孔夫人送什么花合适呢?”

“牡丹。”陶骧说。无垢最爱牡丹,无暇嘛,当然是玉簪。“牡丹和玉簪。”

这两样,严冬中的上海也都不难找。

“玉簪……牡丹……还有备选吗?”路四海咬着笔帽,含含糊糊的问。

陶骧看着他那不拘小节的样子,微微皱眉,说:“没有。”

“玫瑰花?栀子花?白玫瑰和栀子花都很好看……孔夫人最喜欢花的。我知道一家店,暖房里烘出来的花,什么都有。”路四海自言自语。

栀子花……陶骧似闻到了栀子花馥郁的芬芳。

夏季的炎热中,栀子花的浓郁有时颇给人以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而在冬天,那也许恰到好处。

上海冬天的阴郁,有时真让人受不了。

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上海。

过于精致,过于精细,他总觉得这与他是格格不入的。

而所有与这里有关的繁华,对他来说都像是过眼云烟,是经过便会遗忘似的单薄。

不过,有些东西他还是记得的。

“小四。”他说。

“是。”路四海收了他的小本子。

“记得提醒我买凯司令的点心。”他交待。

他的遂心最贪甜。外面的点心遂心多数吃不来。但是遂心喜欢凯司令的马蹄酥。

“是。”路四海答应。

车队穿街而过,车辆行人纷纷避让。

陶骧合上眼。

*********

静漪的住所离图公馆并不远,都位于法租界的西部。

她进门便坐在了门厅的沙发上,到此时她的腿才止不住的抖起来。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六)

家里的佣人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程先生,您是哪儿不舒服了嘛?”

静漪摆手,说:“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佣人退下了。

静漪这才打开自己紧紧握着的另一只手。一条绣着“遂心”二字的棉手帕。用旧了的。她将手帕按在了胸口,久久的……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佣人去接电话,说:“这里是程公馆……程先生在家,请您稍等。”说着转过身来,对着静漪道:“程先生,医院里来电话。是梅小姐。”她将电话放在桌上。

静漪过来。

梅艳春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急促。她说程院长,军方今日派代表来医院接洽,要求我们医院拨出专区收治前方作战伤员。

程静漪问:“哪一支部队?”

“隶属第四战区。”

“陶系。”静漪说。

“是的。是陶系。”小梅说,“他们态度非常强硬。现在您办公室外等着。说今天必须给他们答复,否则……”

“否则怎样?”静漪问。

“否则,慈济医院就上了军方的黑名单。”

“告诉我,这句话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

“是我,院长。这是我说的。但他们的意思与此无异。”

“气焰嚣张。”静漪说。好似转瞬之间,她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陶骧战功赫赫,不管中央还是地方,个个儿都得买陶骧三分薄面。院长,陶系得罪不起。”小梅着急的说。

“我这就来。”静漪说。

“他们……”

“告诉他们,就说是我程静漪说的——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马上离开我的办公室。”静漪不等小梅答复,放下了电话。

此时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早点,过来请她去用。她没有什么胃口。但长期的习惯让她仍然坐下来,喝了杯咖啡,翻了翻当日的报纸。头版头条都跟战事有关。其中大幅报道了陶系新近的战况。她有些烦躁的将报纸放在一边。今天的咖啡味道有些怪,大概是隔夜的烘焙豆,受了些潮气。她没有出声,默默的喝着这味道奇怪的咖啡。

佣人在一边报着昨天的账目。

静漪心不在焉的,等这老佣人报告完毕,问:“李婶,你能凑一桌席面吗?”

李婶想了想,问:“先生您都请些什么人呢?”

“医院的同事。”静漪说。她自动的将那些人降了一个格。老佣人李婶的淮扬菜做的极好。应付家常的宴席是没有问题的,她没有必要让李婶紧张。“大概十来个人。”她补充。

“先生,您哪天请客?”李婶问。

“这个周末。你准备的出来,我今日就下帖子。”静漪打定了主意。

李婶点头,说:“行的,先生,我办得到。您就放心。”

静漪换了衣服出门去。

到办公室一看,两位戎装男子端坐在沙发上正等她。小梅则绷着脸坐在她自己的位子上。看到她,小梅忙站起来,那两位戎装男子愣了一下之后,起立,对着她敬了个礼。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七)

静漪打量了一下这两位身着青灰色军服的男子,都是少校军衔。

她客气的请二位进了办公室,示意小梅:“上咖啡。”她并没有询问这二位想喝什么。

两位军官意外这慈济医院的院长不但是位女子而且如此年轻。她风度优雅的请他们坐,令他们准备好了的说辞,能对着外面那位小秘书讲,对着她竟自觉不能不拿捏着几分。

静漪并不急着问他们的来意,而是同他们寒暄几句,知道这二位一位姓李,一位姓王。等咖啡上来,她才开口询问。他们立即将公函奉上,等程静漪查看公函的工夫,解释了来意。

原来他们是因为野战医院人手不够,容纳伤病员的能力有限,需要将重伤员从前线野战医院转移到后方医院疗养。另外为了未来战局发展着想,他们也需要更多的病床,因此需要在合适的医院当中寻找合作。

“希望慈济能够提供一点支援。”王姓少校更沉稳些,他最后说。

静漪将公函放在茶几上。她没有马上表态。其实不用看也不用听,她早已明白个中曲直。

“程院长?”王少校问她。

“恕我不能答应这个要求。”程静漪直截了当的回答。

“什么?”李少校脸色顿时变了。

“两位长官,恕我直言,军方应该先与公立医院接洽。慈济作为私立医院,又是教会创办经营的,还是在法租界内,接受军方伤病员必然有诸多制肘。我们有我们的难处。”

“什么难处?现在还分什么私立公立?我们第一步向慈济寻求支援,看重的是慈济在上海首屈一指的外科,和最好的医生护士。”李少校不止脸上,连脖子都红了。

“要分的。长官。慈济既然没拿政府一分钱,替政府分忧的事,就不便抢先一步。”静漪温和的说。她将公函摊开,指给面前这二位看,“这里列明的医院不止慈济一所。长官,若战局吃紧,实在需要慈济,慈济当然义不容辞。但我刚刚也对长官说了,眼下我们有我们的难处,的确难以从命。想必前任院长也已经同长官解释过个中缘由,那么我便不再赘述……”

“你还是不是中国人?”李少校抢白。

这句话不算不伤人了。

静漪看着他肩上的梅花银豆闪烁晶亮光芒,但他眼中的愤怒之火比那更刺目。她冷静的说:“长官,我是中国人。但我不认为眼下的困局,只凭一腔中国人的热血就能解决的了。”

“强词夺理。”李少校猛的朝茶几拍了一巴掌。

桌上的咖啡杯被一掌震动,咖啡溅了出来。

门外的梅艳春听到声响,敲门进来,“程院长?”

静漪示意她出去。

“长官,就如您所说,选中慈济,是因为在某些方面可能慈济首屈一指。但不瞒您讲,眼下慈济难以为继,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未知数,怎么可能支援军方?如果您二位不信,大可出去打听一下。”

“信口胡言。”

“是否胡言乱语,不日即见分晓。总之,短期之内,慈济不可能接收军方伤病员,也不可能提供那么多的床位给军方。”

“你这是公然不支持抗战……”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八)

“长官,不支持抗战的帽子太大了,我不能接受。作为我个人,随时愿意被征召。但是作为慈济的负责人,我必须首先考虑慈济的利益。还有许多病人仰仗慈济,长官。”

“你找借口,你给我等着……”

“我可以等着。”程静漪做了个请的手势,扬声道:“小梅,送客。”

门开了,小梅进来。

两位面红耳赤的军官走出程静漪的办公室,仍然气喘吁吁。梅艳春送他们出去,皱着眉回来,对正在写着什么的程静漪说:“程院长,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不支持抗战是个很重的罪名,是么?”静漪捏着她的派克51金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字。写惯了英文,忽然换了中文,她总觉得自己写的不够端正。

“眼下还不是。您别担心。轮不到我们先承担这种罪名。”梅艳春安慰她的上司。她的语气却不自觉的在低下去。她也知道程院长在医院的处境已经不太妙,如果再与军方闹僵,事情只会更糟糕。慈济是否能经营下去先不要说,恐怕理事会那些人先就有了理由赶她下台,这可是在陶系辖下的第四战区……

“慈济一定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拒绝军方请求的私立医院。我们不是不支持抗战……”静漪将笔放下,“打仗?这仗打不打、怎么打,都还是未知数。真的打起来的那一日,慈济许多人,志愿去做随军医生的,恐怕我拦都拦不住。”

梅艳春一时没有弄明白静漪的意思。静漪将她写好的一叠米色印花纸笺交给梅艳春。梅艳春接过来一看,是请柬。

“替我送到。这个周日晚上,我设宴招待这几位。”静漪转着钢笔帽。

梅艳春答应着出去。

她仔细的看着这些名字,除了医院的几位理事,就是长期资助慈济医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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