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声还未停止,舞步却戛然而止。
静漪靠在陶骧身前,喘息着。
陶骧低了头,他的呼吸靠近了她,停住了。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四)
静漪睁开眼,她看到陶骧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陶骧手臂一收,将她拉回怀里,嘴唇几乎碰在了她的唇上。
像羽毛扫过似的,很轻、很轻的一触,却让静漪完全僵住了。
一声声尖啸在耳边经过,她眼前一暗,黑暗中又像是绽放了无数的烟花——不是的,是真的有烟花。
已经是深夜了,在客人们要离去之前,会有盛大的焰火燃放,这是给一整天庆典点上的华美句号。
她微微仰着头,暗黑的天幕中,一簇又一簇的烟花绽放开来,而在烟花和天幕构成的绝美背景下,在她和这绝美的图案之间,是陶骧的脸媲。
她这才觉得头晕到自己马上就要昏厥了。
陶骧将她扶住,低声道:“这酒劲儿才刚出来,回去好好歇着。”
“你放开……我……”她头晕的厉害,面前陶骧的脸忽远忽近的。
她看到陶骧在微笑,即便是转瞬即逝的微笑,她又僵了一下。
“我想你已经知道,除了嫁给我,别无选择。”陶骧声音越来越低,却能更深更沉的落到她的耳蜗里去似的。
她僵硬的身子忽然软了一下,轻轻踮着脚。
鞋子始终在折磨着她的脚,此时更加苦不堪言。疼痛倒成了她眩晕中仅剩的感觉。
“放开。”她推他的手臂。
陶骧低头。
她空着的那只手提了一下裙裾,弯不下身去,小腿一抬,露出一截来。
他皱眉。
静漪将鞋子拔下来,忽明忽暗的彩光中,磨伤的位置透过丝袜渗出血来。
陶骧还没松手,静漪把着他的手臂,扶杆而立的芭蕾舞女郎似的,足尖一点,干脆将另一只脚上的鞋也拔了下来,扔在一边。
她看了陶骧一眼,推开他。
把高跟鞋一褪,她连他肩膀都够不到,要借着酒劲儿骂人,气势还是不够。
静漪深吸了口气,光着脚就要走。身子歪歪斜斜的,不得不伸展了手臂,想要扶住石墙之际,又被陶骧拉回身边。
“你要再这样,我喊人了!”静漪觉得礼服都要被汗水湿透了。这么一大声说话,头就更晕。
“不用喊,也来人了。”陶骧将静漪打横抱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啊?”一个尖细的女声,带着颤音,几乎是惊叫起来。
静漪呆若木鸡,只听出是之鸾在喊,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然而猛的回过神来,她盯着陶骧,两人在烟花绽放落下的一明一暗的彩色光影间,目光瞬间碰撞在一起。
“怕什么?你是我未婚妻子。”陶骧的话在烟花绽放中,依旧字字沉实。
静漪晕乎乎如腾云驾雾似的,听不出他是在说真的,还是调侃她。
陶骧也看着她,听到有人在叫:“你把十小姐放下!”
“之忓,别冲动!”之鸾一把没拉住之忓,之忓已经几步跨了过去。
之鸾呆了呆,没想到在看到陶骧静漪亲昵一幕之后,还要看到之忓动手打人。
陶骧反应极快,他一边躲闪之忓的拳头,一边就将静漪放下,成功的躲过了之忓接二连三的拳头,静漪在他左右臂之间旋转,两人就如同再次跳起了华丽的舞步,反而让之忓愣了一下。
陶骧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开。
“你敢轻薄十小姐!”之忓怒极,毫不犹豫的用身体挡住静漪,站在陶骧面前。
陶骧看着之忓的眼睛。
静漪扶住石墙,错愕之间,伸手要拦之忓。
“来人!”之忓高声。
四周静默下来,片刻,听到外面齐刷刷的脚步声。
“之忓!”静漪拉住之忓。
之忓看了她一眼,但是没有退后。
静漪和陶骧隔着之忓对望着。
“我没有轻薄十小姐。十小姐是我未来妻子。”陶骧说。他是看着静漪的,其他人好似都不在他视野范围内。
静漪呆了似的盯住陶骧——他脸上的表情,她极想看清楚……
慧安上来,握住静漪的手臂。
静漪身子在微微颤抖。
“你倒是想!”之忓听了这话,一步上前就将陶骧的衣襟抓住,“你们陶家不是……”
“我与十小姐的婚约从来都是算数的。”陶骧将之忓的手拉下来。
“之忓,你不能这样对他。他到底是静漪的未婚夫。”之鸾过来拉着之忓的手臂,转头对陶骧道:“刚才是我鲁莽了。七少请见谅。静漪醉了,容我们先带她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改日再说。”
之鸾说着硬是推搡之忓。之忓纹丝不动。之鸾回头看静漪。
“走。”静漪说。
陶骧留在原地。
静漪同慧安走在前面,就在要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她回头看了陶骧一眼。
之忓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就没有再回头——她光着脚踩在石板地上,只走了几步,有个小丫头追上去,将一对鞋子放在地上。她扶着小丫头的肩膀,小心的穿上鞋子……走路还是不稳,那个强悍的保护者,毫不犹豫的蹲了下去,想要背她。
她却摇了摇头。
走不稳,还是坚持着自己走了……
随着一声尖啸,巨大的焰火冲向高空,在空中爆炸开,一朵朵绿色、黄色、红色的牡丹花,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陶骧仰头欣赏这夜空中最绚丽的一幕揭过,余下闪闪烁烁的星。
焰火燃放是今晚最后的狂欢,客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听得到他们高声笑语,一切都将散去似的。随风飘来的火药味,似乎还有点什么味道,静静的,脉脉含情的。
陶骧看着地上那对红色的高跟鞋,被恣意甩脱的,这边一只,那边一只。
他走回惜阴厅,已是人去楼空。
他随手拿了杯香槟酒喝。
清凉的酒带着气泡,在口腔喉咙里爆开。
“老七?”陶驷从厅外探身进来,“你去哪了,让我好找。走?奉孝还要去闹洞房,不等他了。你二嫂已经回去了,瑟瑟自个儿在家不行。”
陶骧转身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步速如风过。
陶驷一时跟不上他的步子,喊他慢一些。
他干脆站下。
陶驷已看出他脸色不对,问:“你在花园里撞到狐仙了?”
陶骧说:“事情一完,我就走。在这儿呆着,除了喝酒就是跳舞,闷死了。”
陶驷砸着嘴,跟在陶骧身后走了几步,低声道:“你还嫌闷,我对着你二嫂一个女人,那不是要长毛了?”
陶骧走到大门口,程世运正在送客,看到他们兄弟俩,微笑。
“伯父,我们回去了。”陶骧说。
程世运点头。
陶骧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程世运面前多站了片刻。
他知道程世运在打量他。不久前程世运去过兰州,只是当时他在前线,未能见到。
“去。改日来家里坐。”程世运拄着他的文明棍,下了台阶,亲自送了陶骧兄弟两步。
“伯父请留步。”陶骧回身。
程世运点头。
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陶骧兄弟是等着程世运走进大门内,才上了车。
陶驷已经好一会儿没开口说话,倒是陶骧,看了他一眼,说:“我的事,我会看着办。”
“老七,父亲和母亲那里……”陶驷看他。
“我自有交待。若是问你,你知道该怎么说。”陶骧说完,就不再说话。
陶驷被他的样子气的倒笑出来,说:“真是够混蛋的。”
陶骧捶了下额头。
“女人嘛,再折腾,还是女人。你拿定主意就行。我不反对。可有一样,你坏了咱陶家的规矩。”陶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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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头疼欲裂。
她觉得口渴,还没开口叫秋薇拿水来。就有一杯水递到手边,她拿过来便喝。喝了两杯才觉得喉咙舒服些,但头仍是疼。她扶着额头将水杯递出去,依旧躺下。
“既然醒了就起来。”宛帔挂起床帐坐下来,拍着静漪的腿。声音压的极低,听得出来有些不快。
静漪发怔。
天没全亮,屋子里点着灯的。
她扭了下身子,撒着娇不肯就起来,“娘,让我再睡会儿嘛。”
“起来。”宛帔见静漪不肯起,又说了一遍。“新媳妇都起来了。今天都要去上房用早点的,等下难道都等你一个嘛?”
静漪只好坐起来,“三嫂为什么起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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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早上更。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五)
更正:
上一章陶驷对陶骧说的那句话应为:“可有一样,你不能坏了咱陶家的规矩。”
发文漏了“不能”二字。抱歉。
************接上文***********
“新媳妇过门头一天,自然是要早起侍奉公婆的。”宛帔说着,见静漪一副没法理解的样子,知道她酒还没有醒透。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对教训女儿,但仍忍不住问:“漪儿,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媲”
“嗯。”静漪点头,应该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宿醉的难过。看看母亲的脸色,“我以后不会了。”
宛帔沉默丫。
“娘?”静漪动了下腿脚。脚后跟很疼,脚趾处还有大颗的水泡。
她呆了一会儿。
当然不止是知道自己醉过,还记得自己是跳过舞的——和黄珍妮喝了杯很怪的酒,还喝了一大杯葡萄酒……后来她和慧安在一起,好像还爬到山顶去看烟花了?那么昨晚的烟花一定很美,她还记得自己看的心跳如雷……她忽然的抬手按住嘴唇,又呆了一会儿,才甩了下头。
“想起来闯什么祸了?”宛帔沉着脸问。
静漪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娘,我在家里,那么多眼睛盯着,能闯什么祸啊……”
宛帔生气的站起来,戳着静漪的脑门,说:“你醉成那样,还要怎么闯祸?”
她在前面忙碌到半夜才回到杏庐,就见静漪在房中拉着秋薇和乔妈跳舞,起初是笑,见到她,说了没几句话,又开始哭。
她好容易把静漪哄着去睡了,拷问秋薇这是怎么了。
秋薇委屈的说她一整晚都在找小姐,给小姐送鞋子……她找到小姐的时候,小姐就已经醉了。
她半信半疑的,又心惊。纵有疑惑在心,一时也不便再往深里问。看静漪的样子,总不至于是做出过太出格的事来的。她一向教导静漪算严厉,酒是断然不允许她喝的。偶尔年节下杜氏许她们姐妹喝一口,也只是点到为止。可是现在,她也拿不定,离了她的眼,静漪是不是也那么守规矩。
“一个女儿家,当众饮酒,已是不妥;又过量失态,更不成体统。”宛帔说。
“娘!”静漪被宛帔一教训,脸原本是雪白的,此时竟然泛上潮红。
“这会儿没空料理你。等从上房回来,我再好好儿的罚你。这两日你给我清醒清醒、反省反省。现在快些洗漱,好了就出来,跟我去上房。”宛帔说。
静漪等她出去,趁着洗漱的时候,问秋薇:“那会儿还有谁在跟前?”
秋薇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慧安小姐,七小姐,还有……陶七爷。”
静漪问:“除了他们呢?”
秋薇老实的回答:“不记得了。我哪儿还顾得上看都有谁在场啊……小姐,回了咱们园子里,你就老是笑,还老让我们跟你跳舞。乔妈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慧安小姐说你喝的酒后劲儿太大了才这样……小姐你昨天喝的什么酒?”
静漪沉默了一会儿,却问:“跟太太说了?”
秋薇知道静漪问的是陶骧,急忙摇头,说:“我哪儿敢跟太太说。之忓应该也没说。不然太太……”
静漪咬着嘴唇。
她站起来,走出房门一看,守在外面的却是四宝。
“十小姐,早。”四宝正在打拳,见静漪出来,急忙问安。
“早。”静漪点头,走到母亲房门口,因屋子里悄悄的,便也悄悄的跟乔妈说,让她进去看看太太准备的怎么样了。乔妈嗔怪的看她一眼,小声道:“太太心气痛又犯了。小姐,太太这阵子因为三少爷的婚事操了多少心,身子也不好,你可要乖。”她说着就进屋去了。
静漪等在那里。
天色渐渐的亮了,近前水面上的波光从金红色至浅银色,枯荷都染上了金边。水边架子上的菊花还没有收,稀稀落落的尚有几支菊花不肯在风霜严逼下落败——她望着,想起很久以前母亲画过一幅秋菊图。母亲握着她的小手题了诗在上头的。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她低声的念着。
宛帔正巧走出来,听到静漪念这两句诗,不禁怔了怔。因看到静漪瘦嶙嶙的背影,顿时将责备她的心消减了几分。静漪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晨光中静漪雪白的一张脸上,眼睛大的简直要占了一半去……宛帔伸手搭在静漪手上,和她一起去上房。
两顶小轿备在杏庐门前,静漪待宛帔上轿,挥手打发了另一顶。
静漪走在宛帔的软轿边,问道:“娘,那幅画《秋菊图》还在吗?”
“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宛帔淡淡的说。
静漪便也不再追问。
她特地换了柔软的棉鞋走路,脚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今天是索雁临过门的第二日,照规矩是要开箱的。
程家一大家子人都聚在太太杜氏房里,用过早餐之后,都喜气洋洋的等着。索雁临果真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给程世运的是一顶水貂皮帽,给杜氏的是一条手织的围巾。三位姨太太的都是羊毛手套。其他人,给之慎的是一管自来水笔,姐姐们和夫婿是一份,妹妹们也各自有礼物。虽然都是象征性的,各人拿到手里也都喜气洋洋的。
静漪拿到手打开来看,很合她心意,是一支精巧的犀牛角自来水笔。她原有一支相似的,上次在火车上,遗失了……她看着水笔愣了一会儿,听到三哥问:“怎么,没有我的么?”
哄堂大笑。
大姐之畋笑着说:“这就叫得了便宜卖乖。”
又是一阵大笑。
静漪将水笔收好,听着父亲在同嫡母商议,明日三哥他们就要回南的。
杜氏有些舍不得的问雁临:“不能再住几日吗?”
“母亲,姻伯伯、姻伯母也盼着雁临回门呢。那该多着急啊。”二姐之攸笑着说。
“母亲,我和之忱会常回来的。”索雁临看看之忱,跟杜氏说。
“你们哄我罢了。之忱是一个鹞子翻身就不见影儿的人。这一走又好几年不回家,也不是不可能。好在如今娶了媳妇,我也不挂着他了。”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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