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只觉得紧贴她身子的刀“嗤啦”一下被抽了出去,丢在地上。她趁机蹲下身,将东洋刀抄在了手里。
“从这里滚出去。”之忓说。边说,边下了郞十三的枪。他盯着十四,对静漪摆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动。
“出……去……”郞十三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十三哥,”十四顿了顿,说:“兄弟只好对不住你了。”
他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郞十三立即脑袋开花。
静漪顿时被溅了一脸一身的脑浆。
热乎乎的,顺着她的脸往下滴。
之忓正要举枪还击,不料十四的枪更快,一枪打在他手腕上,枪掉在地上。之忓反应也快,倒地便想将枪捡起来再还击时,膝盖却又中了一枪,终于跪地不起。
不到一分钟,土牢已经一死一伤。
“十四哥,四哥有话,留活口!”有人冲进来,慌张地喊。看看倒地的郞十三,又惊又怒,“十四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十四看都不看他,拿枪指着静漪,说:“十五,你来晚一步。十三哥老?毛病犯了,被这娘们儿整的五迷三道儿的。没想到这娘们儿手下厉害的很,对他下了手……”
“陈十四!”随着一声暴喝,外面又进来了一队人。
“四哥。”十四转身的同时后退两步,将静漪拖到了身前。
逄敦煌看到倒在地上的郞十三,上前去摸了下十三的鼻息,已经没气了。他伸手合了十三的眼睛,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看陈十四,而是看着十五。
十五对他摇了摇头。
“十三哥是想在这儿就办了这娘们儿。偷鸡不成蚀把米。”陈十四说。
逄敦煌站起来,看着他,问:“真的吗?”
“四哥不信,大可问问在场的弟兄。”
“我不用问他们,就问你。今天,是老十三要对程小姐不轨,还是你意图不轨?”逄敦煌问。边问,边往前走。
静漪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己成了十四的人肉盾牌。
她看着逄敦煌。
逄敦煌一对眼睛越过她,紧盯着十四。
“四哥这么说,我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了。”十四语气里已经露出一丝慌乱。
“你明知道眼下她是交换大哥二哥唯一的筹码了,她出了事,别说大哥二哥回不来,就是这个山寨也危在旦夕。你还鼓动弟兄们这么干?你究竟是何居心?至于陶驷怎么会逃掉,你又怎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关押陶驷一家三口的地方,除了你,我没有交代过别人,你可知道?”逄敦煌步步紧逼,已经来到近前。
“这么说,四哥一早就不信我了。”陈十四低声道。
“十四,哥哥们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大哥和马东魁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不是不清楚。马东魁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背叛大哥、背叛山寨?”逄敦煌逼问陈十四的同时,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十五。
“你们别过来。”陈十四把静漪拖住,枪指着静漪的后脑,“马爷许了我什么,我犯得着和你说吗?逄敦煌自从你来了,山寨是一天不如一天。你欺上瞒下,哄的哥们儿们都信你,你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山寨里一手遮……”
他话未说完,忽觉得小腿上剧痛,一时没有能忍住,闷闷地哼了一声,膝盖就打了弯儿。
“我把你这个不仁不义吃里扒外的东西!”逄敦煌和十五见十四中招的一瞬不得不松开静漪,毫不犹豫的同时拔枪就射。
中了枪的十四仰面倒地。
逄敦煌急忙上前,将静漪挡在身后,命令十五上前查看。
“死了。”十五说。
静漪看着十四瞪的老大的一对眼,在血泊之中,触目惊心。
她转开脸。
土牢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受惊了。”逄敦煌让十五安排人把两具尸体抬走,回头对静漪说。
他看了看在土牢里的林之忓,说:“兄弟,好身手。”他知道是之忓偷袭了十四。如果不是这一下偷袭,他要对付十四,还得费些周折。何况对付十四或许容易,同时保全静漪就难了。
之忓不理会他。
“他受伤了,让我给他包扎伤口。”静漪说。
“我让大夫来给他包扎。麻烦七少奶奶先跟我去见个人。”逄敦煌客气地说,“见过这个人,回头我们就给七少奶奶换个舒服点儿的地方。”
“如果只有我自己换地方,那就不必了。”静漪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五)
逄敦煌说:“这是自然。”
静漪看看已经哭的倒在地上的秋薇,说:“走。”
“小姐!”秋薇拖着哭腔,“我要跟你一起去!”
静漪“嘘”了一声,说:“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的。”
她说完看了一眼逄敦煌,问:“是?媲”
“当然。”逄敦煌点头。
静漪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提着郞十三的那把东洋刀,随手便丢在了地上丫。
逄敦煌弯腰将刀捡起来,交给旁人,自己默不作声地走在静漪身后。
穿过洞穴一般的土牢,她需要尽量的保持身体的平衡,才不会走的步态狼狈。其实她的脚早就软了,却不想在逄敦煌这伙土匪面前露出怯意。
她身上只穿了件银红色的棉袍子,走出土牢,立时就被风吹透,冷的直打哆嗦。逄敦煌看到,招了招手,吩咐了随从几句。
静漪没发觉逄敦煌的小动作,十五在前面带路,她就跟着走。先是平地,后是台阶,又是平地……最后是高高的台阶。仿佛总也爬不到尽头似的,她爬的吃力。凌厉的寒风,带着土味。
这是与北平冬春两季的黄沙天不同的味道。
终于她被命令站住。
此处一定是个高地。风从不同的方向打着旋儿在她身边转着,更加冷的彻骨。
她眯着眼,眼前是灰黄的一片——他们站在高处。这是个烽火台似的地方,修筑着古老的防御工事,看上倒是去很坚固。她扶着土墙向外俯视。外面是一个山谷,两面的高山陡峭,山谷的出处在两山合拢处……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
一件斗篷递到静漪手上,是逄敦煌。
静漪将斗篷系好,遮住她被撕裂的袍子。
逄敦煌转开脸不看她。
“那边,两点钟方向,还有那边,九点钟方向,都架了炮……看得到吗?陶少帅偏爱德国武器。那山顶布置的就有几门最新式的德国造迫击炮。你可以想象如果他一声令下,攻击的火力会有多猛。咱俩站的这个位置,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夷为平地。”逄敦煌边解释,边将一台望远镜从十五手上拿过来,交给静漪。
静漪没接。
她只望着远处的山峦。
忽然间山谷里传来枪声。
在回声不断中,十五也拔枪朝空中一射。
静漪便知道这是双方在用这种方式交换讯息了。
高处风大,吹的她本已凌乱的头发更乱些。土腥味遮住了血腥味,这让她觉得舒服了点儿。
“逄先生,”静漪依旧对着山谷的方向,“可以了?”
逄敦煌说是带她见个人,看这样子,其实是安排她给人看。
逄敦煌沉默片刻,说:“程小姐,里面请。”
静漪转身之际,又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山谷。
山谷一马平川,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过先要委屈你一下,程小姐。在这里,还是要按我们的规矩来。得罪了。”逄敦煌从十五手里拿过来另一样东西,是一条黑布。
静漪抽过来,自己系了。
逄敦煌伸手过来,想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静漪的手触到他的手臂,立即抽回手来,硬是摸索着,慢慢地走下烽火台。
逄敦煌极有耐心地随着她这样缓慢地走着,也不管其他人是怎么觉得诧异。
静漪眼睛看不到,耳朵就格外的灵敏。不时的有人经过她身边,叫一声“四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得出来,逄敦煌在这里是极受尊重的……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似的,静漪知道他们回到室内了。
她站下。
“程小姐,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你想见的人,应该马上就会来。”逄敦煌温和地说,“我先失陪。”
逄敦煌出去了,门也已经关好。
静漪自己解下来布条,看看四周围。
这是个山洞。壁上挂着油灯,光线昏暗。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把这山洞里的陈设都看过来——看样子是谁用作休息室的,桌椅床铺都齐全,案上笔墨纸砚和书籍也累的满满的——她并没有乱动这里的东西。
有个四五十岁的婆子送进来热水,说是四爷吩咐请程小姐洗洗脸的。
同时拿进来的还有一套半旧不新的干净棉衣棉裤。静漪正嫌自己身上血迹斑斑,当下毫不犹豫地将衣服换了。棉衣棉裤都肥大,只好用腰带紧紧的系好。
那婆子并不同她说话,只是看静漪一盆水洗不干净面孔,又给她换了一盆。
静漪拿着粗布巾擦干脸,正要坐下休息,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此时婆子已经出去了,山洞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愣了愣,才知道这里同隔壁只是隔了一道薄薄的隔扇。
她走过去。
这隔扇是日式的东西,可能在山里条件不够,做的不甚精细,只取那个意思。
静漪犹豫了下,透过缝隙往那边看看,人影攒动,看的并不真切。但是话语声渐渐清晰。
“……没想到七少会亲自来。”逄敦煌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静漪心里一顿,手扶在纸扇上。
耳朵里嗡嗡响,七少两个字,仿佛是从逄敦煌嘴里飞出的蜜蜂……偏偏这蜜蜂还蛰了她一下。
“不亲自来一趟,怎么对得起卧龙山上上下下摆这么大的阵仗?”陶骧打量够了这间被逄敦煌用来待客的厅堂,挑了张太师椅坐下。
照进山的规矩,他和跟着他进来的图虎翼早将武器放在了寨门口。
“人呢?总得让我先见一见。”陶骧说。
逄敦煌笑了笑,看着稳稳的坐在太师椅上的陶骧,问:“怎么,七少是不相信我逄敦煌的人品,还要亲自验一验才肯交易?刚才看的还不够清楚?”
“交易?”陶骧气定神闲的,说:“眼下,你除了手上有这张牌,还有什么可和我讨价还价的?”
逄敦煌哈哈笑着,说:“少帅此言差矣——您不就是看着这张底牌才肯来的嘛?”
“逄老四,你好像忘了,这次是我帮了你一个大忙。”陶骧缓缓地说。
“七爷是算准了我不敢撕票?”逄敦煌笑着问。
“又不是只有你手上有票。看你逄老四是想忠义两全,还是身败名裂。”陶骧说。
两厢里针锋相对,气氛陡然紧张。
“十五!请七少奶奶来一趟。”逄敦煌大声说。
“是,四哥。”十五应声而去。
静漪急忙后退几步,转身走到屋子中央。
她下意识的将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
果然不一会儿,十五敲门进来,这一次没有给她蒙面,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静漪出来才看的清,这山洞里布局也颇复杂,左一个洞穴又一个洞穴,若是乱走,很容易迷路。
十五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轻声道:“在寨子里想逃出去,那是做梦。”
静漪看他一眼,淡淡地说:“若是有内贼引路就不是做梦。”
十五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们已经走到议事厅门口,十五在外面禀报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静漪在门前停了停,才迈步进去。
和她刚刚所处的那间小巧的山洞又不一样,这个广阔深邃的山洞里两边陈列的整齐座椅,正中一架高大的大理石山水屏风,前面一台蒙着虎皮的太师椅……就只有墙壁上悬挂的油灯,让人觉得有一丝的暖意。
静漪把这议事厅打量完毕,才看向面对面坐着的陶骧和逄敦煌。
这两人身后各自站着一人,也都注视着她。
和逄敦煌笑微微的眼神不同,陶骧看向她的目光更沉静也更模糊。倒是他身后的图虎翼不等她站定,就叫了声“少奶奶”——在静漪听来,图虎翼有些激动,也让她有些感动——静漪点了点头。
“逄敦煌,你是怎么保证的?谁把七少奶奶伤成这样,你把他交出来,看我不剁了他的手!”图虎翼转身对着图虎翼大喝,脸红脖子粗的。
“已经处置了。”逄敦煌低声道。
陶骧眯了下眼,对图虎翼一摆手。
“七少!”图虎翼显然不服气。
“我们大哥二哥在牢里也不会一点儿委屈都不受的。”逄敦煌垂了眼帘,将手上的匕首盘弄着,“卧龙山多少弟兄跟陶家有血海深仇,七少奶奶在这儿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七少不会不知道这点?那还拖这么久才来,七少真舍得。”
“逄敦煌你给我听着,我们七少奶奶再出一点儿毛病,你就甭想见到活着的郭云虎!”图虎翼说。
逄敦煌一笑,翻了下眼皮,说:“小毛孩子,威胁我?你以为我逄敦煌是被吓大的么?”
“逄老四,”陶骧的目光停在静漪脸上。静漪被他看的若芒刺在背。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六)
逄敦煌笑着说:“七少早这么痛快不就好了么。七少奶奶不用受这么大的委屈了。我们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
陶骧站起来,说:“她要多掉一根头发,你掂量着。”
“那么我要的东西,七少也须得给我保证半点不差。”逄敦煌紧跟着说。
陶骧离开。
脚下的马刺贴着地面铮铮然作响媲。
图虎翼跟上他。
经过静漪身边,陶骧没有停,图虎翼敬了个礼丫。
两人很快便撤出了山洞。
逄敦煌跟着走出去,站在洞口,往下一望,正看着陶骧飞身上马。
此时寨门被吊起,眼看陶骧和图虎翼一先一后便要出寨,老八说:“四哥,真放他走?”
陶骧回了下头,举目回望。
逄敦煌拔出了枪,对着陶骧,做了个扣扳机的动作。
两厢里相对,陶骧冷若寒星的眸子,毫无惧色,策马而去……逄敦煌收了枪,站在他身边的老八叹口气,说:“四哥,咱能这么一枪崩了他就好了。什么仇都报了。只可惜……”
逄敦煌笑着说:“这会儿崩了他倒是最容易,山里这些靠咱们吃饭的弟兄百姓呢?咱们的大事呢?这次能清理了门户,换回大哥二哥和武器弹药,已经够本。老八,咱们须得从长计议。再者能给陶骧制造点麻烦,让他别以为卧龙山就这么被赶尽杀绝,得意忘形就可以了。”
“四哥深谋远略,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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