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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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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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也急不来的。她索性早些回来歇息一下。周末的宴会上她需要有充足的精神应对那些“财神爷”。

她随后下楼来,便闻到香味。

李婶的厨艺真是没的说。

她虽然觉得饥肠辘辘,还没忘了首先要做的,是先往图公馆打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秋薇。

秋薇和她说遂心这两日还好。

其实她已经从施密特医生那里了解了遂心的病情,听秋薇亲自解释,又不一样。

“你怎么样?”静漪握着话筒,“我得替你检查一下。下周来医院,我交待人给你预留时间再通知你。”她并没有用商议的口吻和秋薇说话。

秋薇虽然犹犹豫豫的,却也没有说不去。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三十八)

“是不是感觉不太好?”静漪敏感的觉得秋薇声音不对劲。她每说几句话都要喘两口气,像在运动中,“胸口憋闷?晚上睡的好么?”

“就是睡的不太好,乏的很。我总以为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一胎才怀的辛苦。”秋薇终于说。

静漪沉默片刻,又问了秋薇几个问题之后,说:“周一务必来医院。”这一次说的就更坚决了。

“好。”秋薇答应了,“虎翼明日到家。到时候,我让他陪我去医院。”

“遂心好些了你就不要亲自照顾她了。静静的将养下,但凡有什么不舒坦、不妥当,立刻让人打电话给我,我马上过来看你……听话,秋薇。”

电话挂断,静漪坐在沙发上有好久没有动。

李婶来请她去吃饭,她进了餐厅依旧在出神。

心有点紧。

“程先生?”李婶等她动筷子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提醒她道:“汤凉了会腥。”

“好。”静漪搅动着碗。见李婶垂手侍立,问:“李婶,你有孩子吗?”

李婶沉默片刻,才说:“有过一个小子,没满周岁就没了。之后……再也没有过。”

静漪手里的勺子磕在碗沿上,停了停,抬头对李婶说:“太遗憾了。”

她慢条斯理的说,声音极低,几乎是被吞没在叹息中的语气。李婶站在那里,忽然就拿着手里的白毛巾擦了下眼角。

“对不住。我惹你伤心了。”静漪放下碗勺。

“没有,程先生。”李婶忙说,“我起先也难过的,后来时候久了,也会安慰自己。跟那孩子的缘分,也就是那么多,强求不得的。这都是命……程先生,我厨房还炖着东西……”

“你去。”静漪温和的说。

碗里的汤已经凉透了,她吃一口,果然如李婶说的,凉了的汤,有点腥味。

门铃响。

门房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来了,随后站在餐厅外叫程先生。

“进来。”静漪将碗推开。

“程先生,外面有个听差,说是给程先生送东西来的。这是帖子。”门房老李把帖子递上来,站在那儿等回话。

静漪接过来一看封皮,一字没有。

打开来,她仔细瞅了半晌,才抬眼问老李:“人呢?”

“在外面候着呢。”老李见她似有些不悦,惶恐的答道。女主人对访客的限制甚多。

静漪捏了帖子,走出餐厅。

有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院门口,一个短小精悍的男人正指挥人从车子里往下搬东西。他忽然间看到静漪出来,愣了一下,急忙小跑过来,老远就开口:“十小姐……程僖给十小姐请安。”

人说着话已经来到近前,打了个千儿给静漪请过安,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并没有贸然起身。

“起来。”静漪站下,扫了一眼地上那堆积如山的东西。

“十小姐,是九少爷吩咐小的来的。”程僖说。

静漪走过去。

她随手拿起一个盒子来。

“蛤喇油。您从前在上海念书的时候,就说过蛤蜊油冬天里用最好,比迪奥香奈儿不差尚在其次,首先是国货。”程僖嘴皮子从来麻利,一串子话讲的竹筒倒豆子似的。

静漪将盒子丢下,踱着步子,围这堆礼品绕圈走。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三十九)

她踱的极慢,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晃。

程僖小心的打躬作揖,跟在静漪身后,轻声说:“九少爷听说十小姐回来了,先让小的给十小姐送这些家常用的来……也都是从前小姐在家时候习惯用的吃的……其他的随后送到。另外十小姐您想要什么,尽管说,没有不给您办的……”

“阿僖。”静漪开口。从前,从前,程僖一口一个的“从前”,轻飘飘,又沉甸甸的。

“是,小姐。”程僖及时闭嘴。

静漪瞅着程僖。之慎的长随、跟屁虫儿……在程僖口里那个“从前”里,也一声声的叫着十小姐、十小姐的。

“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去。”静漪说。

“小姐……”程僖为难的看着她,“您要不收下,九少爷会打断我狗腿的……”

“他嚷嚷打断你狗腿嚷嚷了小三十年儿,你狗腿也还好好儿的长着。”静漪拿着手里的帖子,看了看,说:“回去跟九哥说,我谢谢他好意。眼下我这儿什么都不缺,让他甭惦记。”

“十小姐……”

“时候不早了,你回。”静漪说完,转身回屋。

程僖还要说什么,老李已经将他拦住。他无奈的跟老李笑笑,说:“老哥,辛苦你照顾我家小姐。我们少爷说了,伺候的好,重重有赏。”

老李筒着手,笑微微的说:“应该的。”

程僖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封套,给老李,说:“这是我们少爷赏的,这一个给你,那一个给家里下人们……”

老李推了一下,说:“这位兄弟,我们拿程先生薪水呢,伺候程先生应当的。再说程先生都说了不欢迎你们,我知道你们什么人啊……”

程僖嘿嘿一笑,“我们什么人?”

“是啊,你们到底什么人?”老李也笑着,“不管你们什么人,我也只听程先生的。”

“嘿!”程僖硬是将封套塞到老李手里,帮着他关了大门。然后隔着大门,说:“老哥,听我的,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走了。”

老李急忙的推拒,待他重新出了门,只见程僖已经带人上了车,轿车扬长而去,堆积如山的礼物照旧摆在那里。老李跺了跺脚,少不得叫家里的听差出来,同他一样一样的搬进去。来人将礼单也一并给他了,他核对完毕,将礼单和封套都放在了客厅里看报纸的程静漪面前。

静漪单抽了礼单过来,扫着上面的东西,说:“还是那么个脾气,给亲妹子送东西,也丁是丁、卯是卯……难为他如今也得管那么一大摊子人和事。”

老李低着头等在那里。

静漪将封套往前推了推,说:“既是给你的,你就收了。”

“程先生,这太多了些。”老李老实的说。

静漪笑了,说:“那就交给李婶。让她裁度着,给大伙儿改善下伙食。如今物价飞涨,菜和肉一日三个价儿,她的菜金也捉襟见肘。去,不早了,下去歇着。”

“是,谢谢先生。”老李收了钱,看看女主人脸色,又请示:“那日后他们还来呢?”

“下不为例。”静漪重新打开了报纸。

老李退下去了。

静漪翻看着今天的报纸,头版上,金融巨子程之慎的半身照片赫然在目。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四十)

她禁不住嘴角一牵,露出一丝笑来——以前在上海念书,打开报纸时常见到的倒是父亲的消息。那时节也要冠上什么财经名人、金融巨子的名号。父亲只是不屑一顾。说这些报纸搞的噱头最是要不得也信不得……看来时代真是变了。

她端详着照片中的程之慎,油墨有些重,之慎的眉眼面目浓处太浓、黑乎乎一团,并不清楚,倒觉得之慎样子严肃刻板,其实之慎极俊俏……她合上报纸,揉着眉心。

也许即便是见了面,她也快要认不出她的九哥来了。

自鸣钟敲了十一下。

该去休息了,她毫无睡意。

近来她也许添了神经衰弱的毛病。忙到很晚上床去,仍然很难入睡;时常半夜里醒来,便睁眼到天亮……有时候是被遥远的枪声惊醒的。枪声明明很远,听到却总觉得近在咫尺。租界里相对于外面还是安宁些,但毕竟上海已经不是早年的上海,动荡的气息越来越浓郁,租界又能安稳到几时呢……她由此想着自己回来的目的,就更睡不着了。

她上了楼。

修改好的礼服下午已经送过来,就挂在衣架上。礼服看上去华丽而又不失文雅。

她再觉得无所谓,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件美好的衣服。尤其当它被穿起来的时候。即便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也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容光焕发。

无暇表姐毕竟是了解她的。

无暇在送她这件礼服的时候说,第一眼看到这件礼服就觉得她穿一定好看,因为她总记得当年穿着跳舞衣的那个小表妹,有多么的美丽……无暇表姐说漪儿,真想再看你跳舞。你满十八岁第一次去舞会,是我和无垢带你进场的,还记得嘛,孔家的舞会?那铺满大马士革玫瑰的跳舞大厅?那晚的你,多美。我还以为我的小妹妹,是只会读书的小书呆,社交舞不过是当做功课和运动,谁成想呢……漪儿,再跳舞。

跳舞,跳舞,跳舞……

她脱了鞋子,在地毯上绕着衣架走了两圈,伸脚踩进那对晚装鞋子里。

一、二、三、四……她默念着节拍,轻轻的,旋转着。

她有点儿眩晕。坐到窗前的长凳上,拍拍胸口。若此时有镜子,她定然看得到自己满面红晕的样子,若深夜里悄然绽放的大马士革红玫瑰似的,娇艳欲滴……不,无暇记错了。那晚孔家舞会,舞厅里铺满的不是大马士革玫瑰。没有一朵玫瑰花,没有。所有的大马士革玫瑰都被孔远遒送给了无垢表姐……是栀子花。

满眼都是象牙白色的栀子花。

整个大厅里氤氲着栀子花的香气。

让人迷醉……

静漪伏在床上,仿佛被温柔的栀子花香包裹了……四周裙袂飘飘,让栀子花海微波荡漾……她叹息着,只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沉沉的,有谁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下舞池……身后有银铃般的笑声,叮铃铃作响……却渐渐响的刺耳。

“程先生!程先生!”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唤。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四十一)

静漪睁开眼,猛的坐起来,卧室门还在响。

她下去开了门,李婶等在门外。

静漪按了下额头,问:“什么事?”

天刚蒙蒙亮,还不是起床的时候。但也许是医院有什么急事。

“程先生,电话。”李婶说。

“谁打来的?”静漪问。

“图公馆。”李婶回答。

静漪立时清醒了大半。

她急忙推开了与卧室相连的书房门,进去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将插销拨开,说:“我是程静漪。”她转身背对着门口,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垂下去,额上净是汗。

遂心,还是秋薇?

没有人回答她,听筒里很嘈杂,显然那边已经乱作一团。

“喂?喂?”她对着话筒喊话,仍然没有人回答。

她回身开门,叫过李婶来说:“备车。”

“是,先生。”李婶去了。

静漪返回房内,迅速的换了出门的衣服,拎上她的备用药箱便下楼上车。

“图公馆。”她交代着,“要快。”

车子飞驰起来。

静漪心比这车行的还要急。耳边仍是电话听筒中的嘈杂,也不管其他的了。不论是秋薇还是遂心有状况,她都必须赶过去……

图公馆大门紧闭,门外空荡荡没有巡逻的士兵。静漪心里倒反而浮上一丝轻松:至少这说明,此时图公馆没有别的大人物在。她随即甩开了这个念头,几乎是小跑着进门去。

图家的用人一看到她,便通知了管家。

她等不及管家下来接她,径直的往楼上闯,走到一半,就看到图家的管家。

管家见到她就说:“太太刚刚在卧室晕倒了。是遂心小姐要我们打您的电话通知您来……”

“我来看看。”静漪听出管家的犹豫。竟然是遂心?

楼上秋薇卧室门外聚了人,显然女主人出意外让他们都很紧张。

静漪一眼先看到了遂心。

面色苍白的遂心正裹着长毛衣立于其中,牵着一个个头儿比她要足足高出一个头看上去却比她稚气很多的小男孩……那男孩子像足了图虎翼,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一脸的迷糊样,非常可爱。

静漪经过他们身边,对他们微笑了下,随后管家便开了门让她进去。热气和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静漪立即随手关紧了门。屋子里很暗。静漪走到秋薇的床边去,低头看着她。

“秋薇?”她轻声叫着秋薇的名字。微凉的手覆在秋薇滚烫的额头上。秋薇于昏迷中似是精神为之一振,但仍没有睁开眼,只是手胡乱的摆动着,竟也奇迹般准确的抓住了静漪的手,随之而来的是艰难的喘息……“我在这里,秋薇。”

静漪不得不松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秋薇身上没有来得及更换的睡衣上、身下的床单上,一滩滩的血。潮湿溽热的气息扑鼻,静漪顿时心里一惊。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四十二)

佣人端着毛巾和铜盆伺候在一旁,静漪立即回身洗手。

其实那铜盆里是清澈的热水,静漪却好似看到了满满一盆的鲜血。

“究竟是怎么回事?”静漪问。这个佣人她记得,是秋薇的贴身女佣碧玺。

“昨晚太太说头昏的厉害,早早睡下了……夜里起来过一回,说是肚子有些沉。我担心,要叫医生,太太说不用。她说可能是太累了……可是刚刚……就刚刚我听见她喊我……我进去,就看到她倒在地上。当时并没有见红,太太说扶她上床去。哪知道,就刚刚……”碧玺哽咽。一盆水简直端不住。

“该马上送医院啊!”静漪继续洗着手,恼火的说。

“太太说不用……”

静漪有心骂人,见碧玺泪水涟涟的,且先忍了。

水滚烫。烫的她手上皮肤通红。

她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药皂反复清洗双手来消毒。

“别慌。照我的吩咐做。”她戴上手套,回身手指按在秋薇颈间,掏出怀表掐时间。

有人敲门,随后便有人通报,说田中大夫来了。

静漪看管家。

管家说:“田中大夫是公馆的家庭医生。”

“让他回去。”静漪说。

“可是……”碧玺吞吞吐吐。

“去。”静漪的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管家轻声道:“请田中大夫稍等。太太一向信任田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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