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春堂工艺制品厂上班,晚上去殡仪馆,早上送报送牛奶,负担自己和妈的医疗费之余,她之所以继续拼命也是因为她想多存点钱汇给方辉。
天福殡仪馆。
梁泊小睡了一觉醒来后,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她可以下班了。
黄大姐走进二房,轻敲了敲门:“小泊,好了没有?”她做梦都没想到,小泊竟然还会回到这里来上班,她原以为小泊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哪里知道,人生如梦,梦易醒。
“好了。”梁泊拉开门。
“今天没什么活,睡了一觉没?”小泊早上四点还要去送报送牛奶,晚上又要深夜十二点才下班,她真担心小泊这样拼命,会熬坏她的身体,毕竟三个月前小泊的身体才经过一场浩劫。
梁泊两眼微眯,笑着点了点头:“嗯,趴桌上睡了两小时。”
殡仪馆的这份工作,她很喜欢,比平常的钟点工钱挣的多不说,最重要的是只要她把当天的活做好,剩余的时间可以趴桌上睡觉,除却偶尔活忙的时候,基本上,她都能睡上一个或两个小时。
“那就好。”黄大姐总算放些心,看了一眼梁泊,她迟疑了半响后,还是忍不住的问道:“那……那人还在每天跟着你吗?”
梁泊一愣,神情淡了下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黄大姐说的人是周齐,那个在三个月撞了她的市长公子,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自从她回到廊坊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每天晚上十二点下班都能看见他殡仪馆前路的路口等着自己,然后在自己身后跟着,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的跟着她,送她回到家后就自行离开。
对于这个人,她说不上什么恨,虽然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虽然她很痛很恨,可是她心里清楚,当时的情况危急,周齐已经尽了全力,意外发生,谁也不想。
是她没有那个福份留住孩子。
或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如果孩子还在,妈就不会再次病倒,她就不会去北京,就不会亲手送方辉去美国……
“小泊,你在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你四点就要起床呢。”黄大姐看着推着单车站在门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梁泊,不由得上前推了她一把。
梁泊回神,微微一笑:“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两人走出殡仪馆大门,在第一个路口分道。
黄大姐眼角瞥了一眼拐弯处坐在路边花坛的周齐,路灯虽然有些昏暗,但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模样。
如果不是知道撞小泊的人就是他,她还真是要感叹一句,白色运动衫,牛仔裤,运动鞋,还有那辆价值不菲的自行车,瘦高的身形,帅气中略带青涩的少年公子,贵为市长公子,有权有势有钱,虽然年纪还小,但相信再过个几年,恐怕迷倒的不只是一片女孩子了,连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呢。
只是可惜,自从知道他就是撞了小泊的市长公子后,她也没什么心情去欣赏他了。
黄大姐收回游走的心神,朝梁泊挥了挥手,嘱咐道:“小泊,你骑慢点。”这周家公子每天跟着梁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企图,好在一个多月过去了,她听小泊说,他也只是每天跟着,并不与小泊搭话,如今小泊一个人,有一个人送她,她也放心。
“知道了。”梁泊挥手道别,看都不看一旁因为她的出现而站起身的周齐,直接越过他,两腿踩力,骑着单车往前行。
周齐骑上单车,慢慢的跟在她后面。
看着前面那个瘦小的身影,周齐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自从车祸发生后,他被他爸送进看守所拘留了半个月,关在看守所里半个月,他最想做的事,就是亲自向她说声对不起。
等他出来后,她已经出院了,并且全家搬去了北京。
自从车祸发生后,哪怕是在看守所里面,他都没有再睡过一个好觉,脑海中的时不时的会想起那一滩让他无法忘记的血迹。
尽管车祸的发生,是意外,并非他有意的。
但,他毕竟让一条人命失去,是他害得她失去了孩子,也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不再是那个叛逆少年。
他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再亲自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没想到一个月前,他竟然在路上无意中看见她。
打听之下,他才知道她老公去了美国留学,她带着她婆婆回到了廊坊。
他知道她婆婆因为那场车祸受刺激神智不清,如今在青山疗养院。
她一个人身兼数职,拼命打工挣钱,负担她婆婆的疗养院的花费,还要供她老公在美国的开支。
他真的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要他妈赔偿的一百万?
如果她要了那一百万,或许他也不会鬼使神差的每天似是中了邪的在深夜十二点跟着她,送她回家,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一丝怎么也消散不了的歉疚和不安。
梁泊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人,他天天不发一言的这样跟着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原以为他跟个两三天就会道明来意,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他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阴魂不散的跟着她。
寂静的深夜,大街上的车很少,偶尔一辆飞快的掠过,也是转眼即逝。
如果是傍晚上班的时候,梁泊会穿过两条巷子,那样行程只要十五分钟,可是在这深夜里,她基本上都是走大路,绝不会去穿那些小巷。
不知走了多久,在离家不远的篮球场,她的单车慢慢的停了下来,在路灯下的石椅中坐了下来。
周齐的单车也停了下来,但他并没有下车,只是两脚撑地,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梁泊拍了拍身边的石椅,面无表情的出声:“过来坐吧。”
周齐微抿唇,似是迟疑,似是不知所措,好半响后,他才慢慢的入下单车,走了过去,在她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梁泊并没有看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前面篮球架出神。
周齐低着头,无意识搅在一起的手指泄露了他的不安。
良久,梁泊苦笑,不愧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想必他从来不曾在人前低过头,就连歉疚都表现的如此倔强。
罢了,事情都发生了,她怪他,恨他,怨他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你还没满十六岁吗?”
周齐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在接触到她平静的目光后,飞快的移开,不敢与她的目光对接,低低的回答:“上个月已经满了。”
梁泊静静的看着他:“那场车祸改变了我的人生,它让我失去的不仅仅是我的孩子,还有我原本已经抓到手了的幸福,我期待我的孩子的出生,我期待我的幸福生活,可是一切都随着我孩子的离去而再次从我手中流走。”
周齐微微一震,脸色有些白,嘴唇懦动:“对……对不起。”
“说不恨你是假的,如果是两个月前,或许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恨不得打你骂你发泄我心头之痛。”
周齐抬起头,认真的道:“你骂我吧,打我吧,我绝不会还手。”
梁泊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当日的情形,你和我明白,那是个意外,你也只是想要避开马路上的那个孩子。”
“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不安,因为我没有接受你们家的那笔补偿金。”
周齐倏地看着她。
梁泊轻叹一声:“就算没有我在媒体面前为你说好话,你也照旧不会有事,照旧也只是交上罚金了事,别说你贵为市长公子,就算你只是普通人,面对一起车祸意外,也都只会以赔偿金了事,人不会真的去坐牢,不是吗?”
周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无言以对。
“一百万对我这样的穷人来说,是一笔巨款,有了这一百万,我可以不用这样辛苦,很多人,包括你都在想为什么不要你们家的那一百万。”
周齐无声。
“我不要一百万,是因为我的孩子。”
梁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却有一种渗透力:“接受了那一百万,就等于接受了我的孩子的价值等于那一百万,在我的心里,我的孩子是无价的,是我的宝贝,用钱无法相比的。”
“我……对不起。”
“你的歉疚,你的不安就是对我孩子最好的赔偿。”
梁泊站起身,推起路边的单车,走了几步后,缓缓回头,看着犹还呆坐在石椅上没有回神的人,淡淡道:“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已经接受了你的道歉。”
周齐看着她的背影,他以为一直沉重的心终于可以轻松起来,他已经得到她的原谅了,不是吗?
可是看着她惭行惭远的背影,他为何觉得有些刺眼,因为她的背影是那样的落寞、孤寂、单薄、柔弱。
她说她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孩子,还有她的……幸福!
009两年后
两年后。
梁泊被手机铃声惊醒,迷糊的伸出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沈太太,我是青山疗养院的陈护士,请你即刻前来疗养院,护士发现你婆婆方燕女士晕倒在卫生间,现正送往急诊……”
手机里面传来的声音对梁泊来说不亚于是晴天霹雳,她从床上惊跳起来,又慌又乱:“什么……哦,好,好,我马上,马上过去。”
梁泊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拿起包包,冲出家门。
站在马路上,看着寂静的马路,她才意识到现在是深夜两点,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寂静的夜里,这时候很难拦到的士。
她拼命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拿起手机拨打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却被告知最快都要四十分钟才有车过来。
梁泊急的团团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焦急中,她想到了上个月周齐告诉她拿了驾证,并且有了属于自己的车,迟疑了半秒,她咬咬牙拨通了周齐的电话,现在她只庆幸自己没有把周齐输入她手机里面的号码删掉。
紧急关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但愿现在周齐能帮上她。
此时的周齐并没有在家睡觉,而是在半调酒吧最奢华的包厢里面,今天是他好哥们的成年礼,他实在推脱不过,才不得以与一众人消谴取乐,不过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而是远远的窝在沙发里笑看着众人玩乐,一些想要靠近他的女孩子都被他冷眼拒绝了。
拿出裤袋里面振动的手机,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在看到梁小泊三个字后,他原本窝在沙发上的身子猛地坐直,脸色也一扫懒散,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担忧。
“喂……”
那边梁泊的声音非常急。
“周齐,对不起,你现在有没有空?刚才青山医院来电话说我妈晕迷正在急救,我叫不到出租车,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青山医院?”
“好,没问题,你在哪儿?站在那别动,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到。”周齐迅速的起身。
一旁正搂住一个女孩子**的赵兴城看着周齐的动作,挑眉出声:
“周齐,你今天晚上答应了我们玩通宵的,别想着反悔,明天是星期天,你这个三好学生不用去学校,你还有什么借口?”
听闻赵兴城的话,今晚的寿星,正站在台上与一清纯姑娘唱的起劲的黄勋则是拉下了脸,不悦的道:“你小子今晚敢跑,小心哥们儿我跟你绝交。”
别一组高级真皮沙发榻上,盘腿坐着玩牌的其中一人抬起了头。
“靠,周齐,别让黄八和赵鬼看扁你,咱们的聚会十有**都不见你的人影,就算偶尔两次你来了,也是坐角落里睡觉,今晚上你都答应了黄八,今晚看在他面上玩个通宵,可是你一不玩女人,二不喝酒,三不唱歌,四不赌,如果不是咱们五从小就认识,我真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当那所谓的三好学生当傻了?你别忘了,咱几个还差两个月就高中毕业了。”
“老熊说的对,周齐,今天晚上你不能走。”李小奇端着红酒的手摊开在沙发上,怀里匍趴在他胸膛的女子也正好奇的盯着周齐。
市内几个爱玩的富家官二代子弟,基本上都是半调酒吧的常客,听这里的前辈说,以前这周少也经常来,不过近两年来,基本上很难看到他的身影,前一个小时他才出现,黄少等人逼着他玩通宵,还没有坐到一小时,他就要走。
周齐把手机合上盖子,走过去,把李小奇手里的酒取了,一仰而尽,杯底朝下,环眼扫了一眼四人,神色严肃凝重:“实在是临时有要紧事,我必须得离开,我等下还得开车,只能喝一杯,哥们这杯是撂话在这里,明天晚上我作东,必然陪大家喝个痛快。”
黄勋和赵兴城相视一眼,齐齐看向正在打牌的熊伟,示意他说话。
熊伟则是把手里的一张牌甩了出去:“你小子说话不算数不是第一回了,老子现在还真是不敢相信你,你自己数数,你放了我们兄弟四多少鸽子?”
李小奇和三人打了一记眼色,眼中闪过一丝狡猾,懒洋洋的上前,突然出手抢走了周齐手上的手机,利落的推开,翻查,饶有兴趣的出声:“梁小泊。”
赵兴城眉头一皱,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黄勋先是惊讶,随即愤怒:“你别告诉我,你的要紧事就是去见个女人。”
周齐两眼一眯,朝李小奇伸出手:“拿来。”
李小奇眉梢轻挑,晃动着手里的手机:“想走,也不是不行,除非……”
熊伟痛快的接过话:“明天晚上把这个什么梁小泊带来让哥几个开开眼界,咱都奉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现在你为了一件衣服抛弃手足,我们几个也都想瞧瞧究竟这件衣服是如何的绝色。”
周齐一个箭步上前,欲抢回手机,没想到李小奇正防着他呢,一个闪躲,身子跳后了好几步。
“小奇……”周齐脸色一沉,面露愠色,是真的动了怒了。
李小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把手机递了上前,神色一肃,认真的道:“两年了,周齐,这两年你变成什么样,不用我们几个说,除非你真的不要我们这几个兄弟了,否则,明天晚上七点把这人给我们带来。”
黄勋上前拍了拍周齐的肩膀:“是兄弟,我也不想为难你,明天我们哥几个在这里等着,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赵兴城也发表了一句。
熊伟拎起一瓶啤酒咣咚喝了一大口,甩去嘴角的酒渍:“不见不散。”
周齐接过李小奇手中的手机,环眼看了一眼四人,不发一言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包厢的房再次关上,李小奇坐回沙发上,摸着下巴道:“咱几个是不是玩大了,真把周齐惹火了。”
“靠,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天仙绝色,竟然让周齐把她藏起来,看一眼都不让我们看。”熊伟厚重的手掌一把把手里的牌啪了下去,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