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论是当年的君,还是现在的……你,目光最终还是会落在D的身上?”
天霜垂着长长的睫羽,忽然轻轻开口。
“我们有一样的脸,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身体,除了眼睛的颜色,当年,你第一次看到我们的时候,就说过我的眼睛是最美丽的宝石,但是到了最后,你还是会选择D。”
若草忍不住为这逻辑失笑,难得诚恳地道:“你们最大的区别是性格,不是么?何况,我真的不是斯德哥尔摩症群的患者,实在没办法对一个三番两次要虐杀自己的人有什么好感,即使他长得再漂亮,至于你,你到底是喜欢君这个人呢,还是她背后象征的一切?你真正了解过她么?”
这个少年也许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
何况,如果她真的不是君,只是个普通人就活该被他弄得死无葬身之地,就像她之前的那些家庭教师。
有些人的逻辑,就是这样自动自发地选择过滤自己的不是,让一切的错误归咎于他人。
少年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张了张,终究是无法吐出一个字,只是木然地看着她离开。
恍惚间那个唇边带着浅浅笑意,在海里抱着他,温柔地低唤……我的小FROST,我的小海妖的人渐渐地消融在冬日浅阳下,再不复存在。
……
正是夜里睡得朦胧的时候,忽然似听见有细细的压低的争吵声,若草每次模糊醒来,却什么都没有听到,而身边的人也总是安静地睡在她身边。
第三夜,她忍不住支起身体,看着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人:“小D,你最近怎么了?”
D静静地转过脸,看着她许久,忽然慢慢道:“若草,你想不想回国。”
“嗯?”若草一愣,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这句话的意思是……
第六十四章 流离 中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我们该分手了。”D淡淡地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该分手了。”D淡淡地再重复了一遍。
他看着她怔怔地坐着,疑惑迷茫地看向他,然后便是静默。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反应过来。
若草明媚柔和的眼睛从茫然到黯淡,唇微微张了张,却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些资料怎么办?”
D温声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解决。”
“想好了么?”
“嗯。”
她还能说什么呢?或者她应该说什么?
若草看着D,他浅金色的眸子里面如此淡然、温和、平静。
沉默了片刻,她静静地开口:“好。”
是的,好。
从刚开始牵手的那一刻,就已经预定了这一天,只是,她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不过,快与慢有什么区别呢?
他要求停,好,那就停,不需要原因,不需要解释,这是成年人的游戏的规则。
有些事情,本来就和爱恨无关,而是彼此的轨迹本就是交叉线。
亦舒说过,人这一世,有时至要紧的是,姿态好看,尤其是这样早已料定结局的感情。
再次睡下,闭上眼,若草悲哀地发现敲锣打鼓都能睡得着的她却怎样都找不到想要沉睡的欲望。
夜变得无边的漫长。
不知多久,身边的床垫陷下去,一双修长的手臂慢慢地拢过来,将她温柔地环在自己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蔓延开,像水一般将她沁殁。
他轻轻地叹息,喷在自己耳后颈间。
若草手下移,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说,一夜安眠。
……
“什么,你要回国?”男子清惬磁性的声音带着微诧响起。
“嗯。”她捧着茶,看着冰蓝笑笑,心底却暗自咕哝,还好,还好,一早来找老妖还担心会被抽筋扒皮,冰蓝在这,老妖再怎样也不会太过分。
她哪里记得,肃爷、只要几个眼神就够她受的看,若真想把她抽筋扒皮,十个冰蓝也没用。
冰蓝看了眼正在专心打太极的肃爷,又看着她温声问:“怎么这么快?”
若草点头,看着杯子有些心不在焉:“嗯,离开家太久总不好。”
冰蓝看着她片刻,才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问:“真的决定了?”
“嗯。”若草目光从他握住自己的手移动到他湛蓝的眼,忽然有些恍惚,昨夜的对话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换了位置,感觉有些……奇特。
“走了也好,就你现在这出息,只怕哪天被身边的妖精剥皮拆骨,连救命都来不及喊。”不知何时,打完太极拳的肃爷在身边人的伺候下已经走了进来。
“我又不是唐僧,哪里的妖精……”若草低声咕哝,不敢抬头看坐下来的肃爷。
“哼,我看侬就是眼盲心浊的货,除了你的那个小妖精,还能看到什么!”肃爷冷笑,丹凤目里有幽幽冷芒:“我当年就说过那种妖物,留着……”
“老师,我回国是因为我希望以后能继续回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和他没有关系。”若草有些头疼地揉着额头。
小妖精……老爷子真的是怒了,连小朋友都不用了。真不能想象这个词扣在D那个人的头上,可偏偏从肃爷的口里说出来,却那么理所当然。
“好好,你就护着你的那个小妖物,有你后悔的时候。”肃爷怒极反笑,白净面皮上一派温和:“你爱上哪里,就上哪里,反正君早就已经死透了!”
说罢,甩袖而去。
若草心一颤,蓦地站起来,朝地上一跪,很慎重地慢慢道:“老师,是若草对不起你。”
说着,朝地上很认真得伏下去,拜了三拜。
她已经不记得,当年是怎么拜师的了,只能按着肃爷怀旧的性子,行了个旧式的礼。
在这里的大半个月,肃爷虽然几乎从没对她闻言软语过,但是被关心的感觉是错不了的,父亲一样,甚至比父亲给她的感觉更加温馨的长辈。
肃爷清矍的身影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冰蓝扶起她,递过手帕,温声道:“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想,肃爷就很高兴了。”
若草低着头,拿过手帕直接拍在自己脸上,好一会才抬起头,红着眼嘿嘿一笑:“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
“我送你吧?”冰蓝看着她微笑。
若草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冰蓝站在原地眼底闪过淡淡的怅然,电话忽然响起,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接起轻笑:“零尘少爷,出狱这么久,才记得给我电话,嗯?”
电话里极为低柔悦耳的声音传来:“蓝,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冰蓝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路,轻道:“好,马上回来。”
她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外人了,那就早点回到需要他的人身边去吧。
……
说要收拾东西,其实她还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收拾。
一直都是精兵从简,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背包就能装下,摸了摸口袋里的现金和新办的万事达卡,若草低笑,其实这将近一年时间,她的物质水平倒是丰富不少。
提着包向楼下走去,却走到一半被一只手蓦地拉进一个房间。
“干什么?”若草并不着急,挑眉冷眼看着把自己压在墙上的少年。
天霜咬着红艳的唇,犹豫着开口:“你要走?”
“嗯。”若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也没打算再费劲推开他。
“为什么?你不要剩下的资料了么?”天霜不解地看着她。
若草轻笑:“为什么?我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本来就只是答应D帮他的忙而已,现在雇主提出终止合同,所以一拍两散。”
“那我雇你!”天霜忙道,妖异的眼瞳里眼底有一丝不安和兴奋。
若草抬眼看他,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就像个迷惑而稚气的大孩子,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漂亮孩子。
漂亮的孩子总是惹人怜惜的,何况他连任性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爱。
是不是因为这样,当初君即使知道他目的不纯,也把这少年留在身边疼爱,因为他的任性在成人的世界里看起来也是可爱的。
“呵,FROST……”若草忽然轻轻地抚上他的脸,看着他妖异的眼瞳里闪过迷茫和依赖,她难得对着天霜闻言软语:“你已经长大了,也已经有能力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有人来有人往,君也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而已,不会永远驻足,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别以为梅同学真的那么好人,她有百分之七十只是因为不想应付麻烦小孩,对于被划离她生命范围的人,她一向持‘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懒。
“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么……”
天霜的眼底瞬间变得迷茫而空洞,向来冷艳的脸无比的脆弱,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连握住她手臂的手都松了。
若草看着他,摇摇头,转身开门。
门开的声音忽然让天霜蓦地一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异芒,手再忍不住猛地抓上去,往自己怀里一带,唇胡乱地对着她吻下去。
“不要走……不要走……你说过要等我成长为可以站在你身边的人……你说过的啊。”
毫无章法的吻,满载着脆弱的哀伤雨点般落在她的眼上、鼻上,最后落在她的唇间,固执地就像只不安无助的小兽伸出舌尖探进去,甚至把自己的唇都碰破了,仍旧是不死心地舔着她的唇。
感觉抱住自己的身躯几乎是在微微颤抖,若草皱着眉,正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这个狂乱的家伙敲晕算了忽然感觉唇上有淡淡的咸味,她一怔,这才发现近在咫尺的人儿,颤动的睫毛竟然是湿润的。
忽然间,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滑过心底,忽然就心软了,正要说什么,恰好让他的舌尖找到机会就这样探进去,然后纠缠上去。
若草脸忽然一热,忍不住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臂几乎像要折断她的腰。
却也让她感觉到身上那人的不安、混乱和悲伤。
君对他的影响这么大么……
或许,也有一些属于他们的过往和故事,才让他这么留恋和怀念。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不再推拒他,任由他的亲吻淹没自己。
权当最后的告别吧。
天霜也许固执,也许有些幼稚,可是他并不笨,甚至可以说是聪慧的,可他身上那种对感情的固执,也许是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的。
门的一道缝隙悄悄地关上,天霜抱着怀里的人看向门外的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
深圳罗湖海关
“我要走了。”
“嗯。”
D看了她许久,温柔地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她回报浅浅一笑。
离别,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只是背过身,然后,不再回头。
坐上大巴看着风景一路向后,如此涩然轻叹。
高速路上,只有加油站才有卫生间,车子一停,所有人都赶紧跑厕所。
若草下了车,正站在加油站边看着夜空发呆,忽然身后有人问:“请问,是梅小姐么?”
“嗯。”若草刚应了声要转头,便感觉一阵雾气扑面而来。
星光在眼帘里消失的瞬间,她只来得及苦笑,自己果真是太天真了么?
……
“好了,先生,也已经有人顶替她上车了。”电话里传来声音。
“好,处理干净点,不要留下痕迹。”看着喧闹的街道,男子淡淡冷冷的声音对着电话下令,浅金色的眼瞳如琉璃般冷漠。
第六十五章 流离 下
“恋”是个彪悍强悍的字。它的上半部亲自“变态”的“变”,下半部取自“变态”的“态”。
……
昏昏沉沉地连自己也不知道日夜,最后唤醒她的是淡淡的橘色灯光。
“呜……”脑子里每一个红细胞都在跳踢踏舞,让若草整个头都是晕晕沉沉的,动也不动地趴伏许久,才清醒一些。
根据自己的状况,可以判断出是昏睡过度,出现的睡眠中毒的状况,当然,不排除药物副作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旧旧的房子,目测不过二十个平方左右,房间里只一张床垫,一个水壶,大部分的窗口都用砖封上了,只有最高处有一处通风的天窗,看着上面盘簇的密密铁丝网,若草忍不住皱起眉。
这到底……
“滴滴……”一阵铃响,她目光被正在震动的移动电话吸引过去。
拾起电话,她沉思,这个时候会打来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善意。
“喂。”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响起来的声音是一种奇特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梅小姐么,不必担心,我们会请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到所有的事情都风平浪静,尘埃落定之后,你会得到自由。”
“一段时间?”她冷哼:“一段时间是多久?”
“很抱歉,那必须取决于事情的进展,也许很快,一个月,也许很慢,一年……”
“甚至更漫长?”若草为他补充上没完的话。
“没错。”
“为什么,我已经和任何事没有关系,我身上一无所有。”若草不解。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一会,那种机械的怪异声音再次响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草愣了愣,最终无奈地苦笑:“原来是这样么。”
“如果你能安分度过这段时间,在合适的时候,你会重新获得自由,否则……”
“否则什么?被处理掉,用法医专用肢解锯锯成一块块地装在专用的尸体袋里,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抛弃填埋么?”她冷静给出个完美的处理方案。
“我们并不希望用到这样的方案。”
“是么?”若草很慢很慢地轻道:“如果,我不合作呢,D?”
如果我不合作呢?……D。
她再次重复。
电话那头陡然沉默,久到她以为对方早已丢掉电话。
话筒里传来淡然清冽的嗓音:“聪明人,总是死得很早,我以为你很明白这个道理。”
若草靠在墙上,等待自己的力气恢复,轻叹:“你不能要求一个女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昨夜还温言软语、抵死缠绵的情人绑架囚禁后,还能保持百分之百的理智与冷静。”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柔和:“那么,或许你该感谢我没有保持百分百的理智与冷静,所以,现在你还能和我通话。”
果然,从不威胁任何人,D说话总是极其平静犹如交谈,却让你跟着他的思维走。
若草手微微一颤,唇边勾起嘲弄的笑:“给我个理由。”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便道:“休息吧,我要挂了。”
“D,我喜欢你。”若草垂下眼,一字一顿地道:“至少给我一个安心呆在这里,不给我们彼此添麻烦的理由。”
电话那头又开始漫长的沉默,至少在她心底,此刻,一秒万年。
终于,他再次开口,依旧平静语气:“天霜。”
“……”
她顿了顿,苦笑:“果然,谁能让我们的D少爷这么紧张,但我已经退出,你并不信任我。”
是的,退出。
退出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