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草定定的看着他别开的眼,应声:“嗯。”
她想起了一些事,但,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事,毫无意义。
他们互相扶持着彼此迅速地朝里冲去。
这里离开他们登陆的海滩极近,他甚至已经看见远远的武装直升机在朝他们飞过来,他们只是需要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喀拉”熟悉的枪械的声音响起,十几条黑洞洞的枪管正对着他们。
“看来我打扰了,两位老情人的叙旧呢?”淡温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
“D!”他们募的转身,若草看着那道熟悉高挑的身影,分开包围住他们的枪支走来,笔挺身姿优雅而淡定。
一如,他曾经在纽约中央公园,抱着热乎乎的油条,分花拂柳,片叶不沾身地温情微笑着向她走来。
若草目光复杂:“让冰蓝走,我留下。”
“女王陛下果然长情,可惜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么?”D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背在身后的手,慢慢紧紧地握成拳头,面上却依然淡然。
“你想怎么样?”她忍不住怒道,面对D的时候,她总是无法冷静,无法压抑自己心头的寒意。
D慢慢走上前,制止了身边的人跟上前的动作,若草微微退了一步,却又倔强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冷冷地看着他走进,冰蓝看着她的动作,怔了怔,眼底漾开微微的涩意。
近到她可以在那双漂亮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压抑着的、微颤的愤怒的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眼睛里清晰地看见自己。
“你,果然还是选择了他呢。”D的目光掠过面前的人,忽然换了中文,淡淡地叹息。
若草在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生出错觉,在他眼底看到压抑着的近乎难忍的刺痛的东西。
“你……”若草眯起眼。
D的那丝情绪快的几乎看不见,等她细看时,他已经恢复冷然的面容,木管也移到了她身边的冰蓝身上,嘲弄的道:“枉费天霜为了你背叛了我和教父,为了这个心里没有你的男人,可真不像君你这个利己主义的信奉者。”
“因为他值得。”若草冷笑,身后的冰蓝神色的瞬间闪过的怔然。
“值得?”D眸光微沉,目光移到冰蓝身上,片刻后,忽然道:“他如果赢了我,那么他就可以走,如果他输了,那么,你们就一起把命留下来。”
这一句是用英文说的。
“这不公平!”
“指挥官!”
双方不赞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冰蓝身上有枪伤,还有多处伤势,这不公平。”若草怒瞪着他。
“是么,原来女王陛下的字典也有这两个字么?”D轻笑,几乎称得上是艳光四射,低头贴着她的耳边轻道。
“主导权在谁手上,谁就掌握了公平,这不是你教我的么?何况,这是个你和他同生共死的机会哦。”
“你……!”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像一个倦息的驯兽者,所有的温情脉脉都已失败,这个人天性里边有不肯驯服的骄傲和叛逆。
她的不舍,她的情愫,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让自己和冰蓝深陷陷阱,倒不如……
有一瞬间她忽然能够理解天霜的心情。
看着若草眸光第一次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带上杀意,D垂下眼,掩盖掉眸底深沉的暗淡。
“我答应。”冰蓝忽然出声。
“指挥官,这里很危险,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并且这违背我们的行动……”身后的成员响起反对声,D只冷厉的扫过一眼,他们便不得不呐呐的闭上嘴。
D甩开黑色的军服外套,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
两张有八成相似的脸冷冷的看着彼此,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总是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没有华丽的招式,最初的试探过去以后,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指对方于死地。
冰蓝所有的是纯熟的特种兵格杀技术,如利刃出鞘必见血,但是肩膀的眼中受伤和身上其他部位的伤口严重干扰了他的动作,而原本D的身体极其柔韧,善于地面格斗绞杀,只是实战经验不多,两人短时间内竟然打了个平手。
冰蓝到底经验丰富,连续几记重拳直接击中D的身体,若非他的身体够柔韧,避开身体的关键部位,他直接就会脾脏破裂。
D的脸色倏地白了白,冷汗泌出额头,一个翻身,避开他踢过来的腿,顺势一个冲步用肩膀狠狠地撞上冰蓝受伤的肩,压低的冷哼出口:“那个笨蛋还没记起你当初为了零尘和她分手,嗯?”
冰蓝按下剧痛唇角一动,他就势沉下身,为左手空出角度,一拳自上而下,撞上对方的小腹:“管你什么事!”
听见他也压低了声音,D忍下痛,嗤笑:“你也不过和我一样的卑鄙货色,你出现在这里还是为了零尘那个妖怪,利用她的感觉怎么样?”
“别把我想的和你一样恶心,我没有利用她!”冰蓝错愕后,怒起。
“是么?”
D轻蔑的神色不知刺痛了冰蓝心底哪一处,拳风如刀,口气也恶劣起来,“你他妈是在嫉妒么?她心底的人永远不是你,小子。”
两个人拳脚来往,下下都带着火星,而可以压低的恨声怨语在拳脚声中就像是聚变的核子,以几何级数爆炸开,压低的交谈众人听不清楚,只觉得他们简直是在搏命的交手让人心惊,若草只能神色焦灼地悄悄握紧袖子里的微型手枪。
D眼底闪过厉色,右手手肘狠狠再次击中冰蓝的伤肩,忽然募的提高了声音:“是么,那你怎么不敢告诉她,你们婚礼前夕,她在你的床上见到你抱着……”
冰蓝的蓝眸中流过一道豹子似的阴戾嗜血的光,D知道不妙,可到底还是没有快过冰蓝纯熟的动作,整个人被狠狠扣住肩膀往前一拉,随着胸口响起清脆的卡擦声,募的炸开一团灼热的痛,喉口一甜就生生跪了下去。
看着他唇边的鲜血,若草心中一闷,但她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看见对方的士兵已经对着他们举起了M16黑洞洞的枪口。
天色阴暗,刺耳的枪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直升机的螺旋桨的轰鸣和20毫米口径加农炮的轰击声嘈杂而刺耳,仿佛一切都是慢镜头,眼前的一切都是刺目的火光、爆炸,人的惨叫,怒喝交织成极富蒙太奇风格的画面。
身上感觉到温热和沉重,有人扑过来挡住自己,巨大的冲力将他们撞开好几步,她下意识地扶住他,冰蓝的声音和沉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呼吸有浓浓炽热的血腥味。
“走,快走!到直升机的绳梯上去。”
“你的伤……”她看见他肋下一片鲜红,看起来的似乎不是很大的伤口,她的心却不知为何一片寒凉,颤抖着伸出手。
“不要看,我没事,快走。”冰蓝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半推半躬着身体一路向直升机垂下的绳梯靠近,直升机上的成员不断地朝下倾泻着火舌阻断追兵,金恩从上面朝他们大吼着。
“快点,岛上的防空火力系统已经全开!我们只能在这里呆……”
直升机周围也不断爆开鲜艳的火花。
什么都不想,身体凭借着本能翻滚,腾跃,跌跌撞撞地知道拽住绳梯,她刚松了口气,正想把绳梯塞到冰蓝怀里,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她下意识地抽出军刺一挥,等到她回头,才对上一双浅金色的眸子。D定定的看着她,神色苍白,只是染了鲜血的唇一样的红艳,仿佛丝毫没有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划伤,只是那双眸象快要破碎的琉璃琥珀,里面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固执、炽烈、忧伤、甚至……脆弱和请求。
那一瞬间,彼此的呼吸仿佛都一窒,在这硝烟生死间,一秒漫长过晚年。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我们手心忽然长出的曲线太过纠缠,总会断掉彼此最后的生路。
若草抿了抿唇,手忽然慢慢抬起,仿佛一个用手背触摸他脸颊的姿势,D的眸光微微颤了颤,然后看见她一转手,手里的三菱军刺迅雷不及掩耳地深深刺进他的肩窝。
人身上神经最密集,血管最密集处之一,会生出近乎痉挛般的剧痛。
那炽热殷红的液体在她拔出三菱军刺的时候,募的飞溅上她的脸颊。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松开。
她咬住唇,没有再回头,半扶着冰蓝艰难的爬上飞机,几双手迅速地伸过来把冰蓝扶过去。
若草疲惫靠在门边大口地喘气,脑中一片飞沙走石,只是眼前闪过D送开售时,陡然深沉,仿佛有什么熄灭般的眸子,和那声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若草……”
忽然机舱里响起几声惊呼,若草心中一跳,顺势看下去,一道人影不知何时从机舱里跳落足足有三层高的距离,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
他就势一滚,朝烟雾黄沙弥漫地一处狂奔而去。
“天霜!”她错愕的皱眉,刚要喊,便听见身后的驾驶员大汗:“没时间了,被追踪导弹锁定的话,我们就走不了了。”
“不行!”若草刚要起身,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若草……!”冰蓝的身体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反手扶抱住他坐下来。
“你疯了,不要动,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冰蓝笑了笑,神色里有种动人的暖意,和他没有血色的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众人的目光向下看去,她看见被人五花大绑押上车子的零尘,他正定定的抬头看着他们,看不清神色,她却觉得自己可以看见他眼底的黑暗与绝望交织的犀利笑意。
她忽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疯子与天才总是在一线之隔……
他用自己做陷阱,赔上冰蓝的性命,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为把教父也拖下地狱。
若草慢慢抱紧自己怀里的冰蓝,冷冷地看着零尘离开他们越来越远。
“你会后悔么?”
心心念念的人,为了另一个人疯狂、绝望和希望。
冰蓝转过脸,不再看下面,声音浅淡而温柔:“我欠他的一切,都还清了,配角的戏份到此结束。”
不论是情还是性命。
机舱忽然细不可微的摇了一下,她顺着众人的惊呼往下看去,一道熟悉的人影正背着另外一个人影一边拼命的追赶着直升机,一边躲避着子弹。巨大的风力卷起的沙子几乎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却也挡住了追兵的视线。
“天霜!快放下悬梯!”她募的失声叫道,身子微微弓起向下探出头。
他漂亮的脸糊满了血色和沙子,发丝凌乱而狼狈,但那张脸是哪个有她从未曾见过的坚毅。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终于,他一把扯住悬梯,抬头的瞬间,他们四目粲然相对,她松了一口气。
这个任性的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她心底一块隐隐的牵挂。
他朝她一笑,眼底是劫后余生的兴奋、疲惫,随即在看到她的目光掠过他背上的人时,从欣喜变成复杂手,天霜的眼底多出一丝惶惑,又变成了哀求。
巨大的直升机噪音让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她却可以看出他的口型是:“求你。”
那个骄傲的毒辣的海妖一样的少年,生死一线间,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向她乞求,目中甚至泛出泪光。
“若草,算了。”冰蓝越发冰凉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若草顿了顿,到底回脸,看向靠在她身上的冰蓝,叹息:“你不能期待每个人都是有温情人生。”
“我是个满手鲜血的雇佣兵头子,没你说的那么善良。”冰蓝有些疲倦的把头搁在她的肩窝里,忽然轻道:“对不起,若草。”
“你欠零尘的还清了,你欠我的,就打算用这一句还了么?”
“你……?!”
“我想起来了,蓝。” 若草把微微直起身的人拉回自己身上,靠好,淡淡的道。
冰蓝怔然,随即自嘲的苦笑:“我忽然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你太累了。”若草看着机窗碧蓝的天,握住他冰凉带着枪茧的手。
冰蓝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把亮靠回她的劲窝:“是有点累,有有点想念我们在墨西哥的房子了。”
“嗯。”
“我在那里种了不少柳树,有空记得浇水。”
“嗯。”
“以前你留在塔罗岛上的东西,我都帮你收在那里了。”
“嗯。”
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喘了口气,声音有些轻:“婚礼那天,我和零尘只是……我没有……”
“我知道,你休息一会,别说了。”
冰蓝慢慢垂下眼:“配角做久了,原谅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成为主角,虽然,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一起成为我们戏份里的主角。”
“嗯。”她转过脸,看了一眼沉默着坐在他们周围的成员,把唇印在他被冷汗沁湿的额角上。
他闭上眼,薄唇便弯起微微的笑:“虽然有些卑鄙,但是,下辈子,你能不能比零尘早一步找到我怕。”
“好。”
“我睡一下。”
冰蓝的声音很轻很轻,慢慢地淹没在直升机的瑟瑟风声里。
许久之后,若草才慢慢地道:“嗯。”
有冰凉的水珠滑过她的脸颊,慢慢落在他安静沉睡的容颜上。
金恩沉默的抬起手,四指并拢,拇指紧扣,慢慢地抵到自己太阳穴便,幸存的血的解放军成员伺候也默然的陆续举手行庄严的军礼。
机舱出口的地板上静静凝固满了冰蓝包扎着纱布的身后淌满的鲜血。
M16的子弹,在射入人体后会因为阻力发生弹道偏离,在前面入口看起来不过时花生米大小的弹孔,但是背后出口却会有成人拳头般大小,若是无偏移射入肺腑,会在体内把内脏搅碎。
……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
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番外 烟火缠绵
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
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
她终于想起,最后解不开的暗示是什么,君对自己下的暗示是,若非见到冰蓝为自己流淌的血,否则她永远都记不起曾经对他的一切感情。
记不起,曾经遇到时,那个在海边种树的少年,微笑如晨曦的那一世。
记不起,他握着她的说,我等你站在我身边的那一年。
记不起,她终于有资格站在他身边时,却发现他心底住了另外一个人那一月的忧伤。
记不起,老师看出自己心事,为他们强行安排下婚礼后,他拦下去找老师的她说出愿意和她在一起,忘记过去时的那一日。
记不起,婚礼前夕,看到他在房间里紧紧抱住零尘时那一刻的痛苦。
她可以做他的红颜知己,也可以理解他的感情,可以在海边温柔的拥抱他,或者被他拥抱,像互相安慰依偎的两只寂寞的海鸟,却不可以容忍他在承诺会和她在一起后,还抱着别人,这是她的底线。
所以她很冷静地和他分手,仿佛一切都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