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季丞轩一整夜都在帮她用温水擦身降温,梦中的沫盈仿佛置身火海,全身上下都忍受着灼热的炙烤,迷迷糊糊中有些许凉意传来,然后渐渐的,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沫盈费力的睁开双眼,阳光有些刺目,她只觉得浑身都没有一点力气,环视了一圈发现是在医院,季丞轩抓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她想起昨天的不欢而散,皱皱眉头想把手抽出来,结果轻轻一动季丞轩就醒了过来。他眼眶发红,眼圈浮肿,一看就知道没怎么睡过,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沫盈的额头,反复确认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才终于放心的舒了口气。
沫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再加上身心俱疲,干脆闭起眼睛不看他。
“老婆,对不起,是我不好,有些事情应该早点告诉你。”季丞轩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诚心诚意的道歉,此刻的他不在是高高在上的季总,不再是清高桀骜的少爷,即便这歉意表达的生硬而含蓄,却已是他这辈子姿态最低的示好。
“我和周玥歌是剑桥的同学,年轻时她追我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我并不爱她,这段时间我们接触频繁也只是因为工作需要。我不告诉你一方面是怕你误会,另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让这些前尘旧事来干扰我们的生活。”既然她想知道真相,他就不会再刻意隐瞒,无论欺骗或坦白,初衷不过就是为了让她高兴而已。可是现在她躺在病床上,容颜倦倦,柔弱苍白,他期望的和最终实现的居然背道而驰。他无法追踪事态的演变,心里烦躁不安,更多的却是担忧和心痛。
“我想回家。”沫盈幽幽的开口。
季丞轩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心结一旦种下就没那么容易解开,恐怕一时半会沫盈还无法释怀。
发热消耗了沫盈太多的体力,她脚步虚浮,季丞轩扶着她下车,缓慢的向家走去。一进门沫盈就想回房休息,她实在是觉得心力交瘁,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一会儿。可惜季丞轩扶着她坐在沙发上,转身倒了两杯热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沫盈,我们谈谈。”季丞轩不愿意再继续逃避问题,昨晚他想了很久,这虽然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接冲突,但之前两人的不欢而散却早已经为今日的矛盾埋下伏笔。他认为和自己的老婆为了一个根本就无关紧要的女人闹得不可开交实在是愚蠢至极。沫盈习惯回避冲突,他原本并不在意,如今看来,她表面上的不在乎并不意味着心里的风平浪静。
“我很累,我现在不想谈。”沫盈轻轻甩开被拉住的手,她现在真的一点心情也没有,本来就身体不适,更何况还挺着个肚子,她早就有些支撑不住。
“沫盈,有问题我们可以好好沟通,逃避只会让情况恶化。”季丞轩拿她这种疲软的态度毫无办法,只能耐心的劝导。
“我什么问题都没有,你让我睡一觉行么?”沫盈有些烦躁的说,她不愿意再和他无意义的争论下去,亲口听他证实和周玥歌没什么确实让她安心不少,她其实就需要点时间想想,就想一个人静静而已。
季丞轩显然误解了她的态度,还以为她依然在跟自己闹脾气,他一夜未眠,早已被折磨的精神疲倦,如今耐着性子和她讲道理,却收效甚微,他彻底没辙,感慨的开口:“沫盈,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我承认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我始终认为,既然当初我们选择了结婚,那就应该相互信任,你说对吗?”
沫盈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一点也不想听他长篇大论,她如今挺着大肚子坐在高高在上的他面前只觉得自己如同面对大象的蝼蚁,可笑的是她连自信都已经快没有了,他还在她面前夸夸而谈他所谓的信任。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你!”沫盈再也忍不住的喊了出来,她看到他瞬间僵硬的表情,体会到一种报复的快意,然而接踵而至的却是更加沉重的痛苦的反噬。如果她知道,她的心酸委屈无法诉说;如果她知道,她的付出、她的退让他根本就不以为然;如果她知道,有一天她所有的体谅和迁就都会变成理所当然。如果她知道,或许当初无论爱的再怎么盲目,她也不会孤注一掷,她实在是错的离谱,从她放弃筹码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沫盈痛哭失声,长久以来的压抑、隐忍终于全部爆发出来,她不再伪装坚强,任凭自己被失意俘虏。
季丞轩眼前一片黑暗,脑海里只重复着刚刚沫盈说出的那句: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原来他此生唯一的倾心相付,在她看来竟是如此委曲求全。季丞轩忽然不敢确定他们的婚姻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了。曾经他以为,那是终成眷属的喜悦和相濡以沫的温情,即便芝麻蒜皮的争吵难以避免,却总记得举案齐眉的柔情缱绻。而今却发现自己一厢情愿的可怜,本以为局面只不过是暂时的失控,却没想到也许从一开始,局势就不在他掌握之中。季丞轩深深的看了沫盈一眼,转身走出了家门。
大门碰的一声关上,把所有的纷纷扰扰都阻隔开来,却阻隔不住彼此漫溢四散的心碎。
各自纠结
沫盈紧紧的攥着手心,死死盯着静默的大门,幻想着下一秒钟它就会再度被打开,愤怒也罢,失望也好,季丞轩终究还是会陪着她一起。
只是他离去的脚步凌乱而清晰,不久后万籁寂静,沫盈终于不得不相信,即便望穿秋水,也换不来他的回头。她心中突然泛起浓浓的恐惧,他走的决绝,是否会一去不回?也许她终究也无法成为他心目中的完美妻子,如今这样的焦灼,他是否早已后悔?她不应该一时冲动就口不择言,明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明知他不愿意用这种不留余地的方式互相伤害。以季丞轩的个性,能这么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恐怕已经是他的极限,他本就不是会轻易低头的人,就当做是自己无理取闹又能怎么样呢?就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起码表面上他们还能好好的。
她已经疲惫到极点,整个人站在那里不住的发抖,可她却又恐慌到极致,只能直挺挺的注视着大门,等待着它不期而至的应声打开。
季丞轩起初并没有走远,他心里堵着一口气急于发泄,可是在坐进车里以后却发现怎么样也无法把钥匙插进去,也许潜意识里他并不想离开,又或者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留沫盈一个人在家。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即便只是一时之气,他也已经被嫌弃致此,他不知道继续死皮赖脸的纠缠,是否会让她更加厌恶和心烦?他把头抵在方向盘上,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自二十岁起纵横商场,知道怎么用最划算的筹码来博取最大的利益,知道怎么用最直接的利益来赢得所需的关系。他脑袋里有各种各样精准的数据和经验,这些能令他在任何时刻预估任何事件的利弊得失,他习惯于未雨绸缪,可是如今,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
结婚以前他想过许许多多的不可控性,他自以为这些都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以为这不过是平淡生活的调剂品。他充满期待,他期待着这些不确定带给他始料未及的惊喜,可是如今,这日子多得是惊讶、惊吓甚至是今日的惊恐,却独独缺了惊喜。
从他对沫盈一见钟情的那一刻起,她就进入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他设计的每一个重要的人生环节都有她的参与,他以为自己能够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最大的幸福,以为他们能够相濡以沫,厮守终生。他以为她爱他正如他爱她一样,甚至以为她离不开他,然而此刻,他突然有些犹豫了。
如果当初她的选择只不过是被逼无奈,如果没有孩子,如果没有孩子……
季丞轩忽然中止思绪,他已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从口袋里掏出雪茄,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独自一人静静靠在椅背上发呆。
透过天窗是漆黑的夜空,凌乱的散落着几颗星星,晦暗不明,毫无光泽。他费尽心机以为终于拥有了她,却何曾料到会带给她今日的伤痛。
心烦意乱之时于胤凡打电话过来,季丞轩这才想起忘记了安顿Colin。发动车子向市区驶去,除了于胤凡和无家可归的Colin,其余人都已经离开。
“这货非要住你家,我实在没辙。”于胤凡摆摆手表示很无奈。他猜到估计这夫妻俩问题不小,本想帮Colin找间酒店,谁知道他死活不肯,只得又把焦头烂额的正主给招过来。
“给你钥匙,自己过去。”季丞轩烦躁的从车上找到结婚前那套公寓的钥匙,连同自己的车钥匙一起甩给Colin,于胤凡心照不宣的把车开过来,任命的当起了车夫。
季丞轩坐在副驾驶座上沉默不语,看上去有些憔悴。
“怎么?还没搞定?”于胤凡开口打破了宁静,印象中还没见过他如此纠结的表情。
“恐怕没那么容易。”季丞轩苦笑着摇头。
“我看周玥歌来者不善,如果你不想招惹麻烦,最好小心应付。”于胤凡好心的提醒。
“我当然知道,只是暂时还用得到她,‘汇聚’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如今倒是骑虎难下。”季丞轩不由得感慨。‘汇聚’凝结了太多的心血,包括于胤凡在内,几个要好的兄弟都有参与,虽说是丞天下集团控股,毕竟不能仅凭他个人喜好就让前期所有的投入付诸东流。
“我并不觉得沫盈像无理取闹的人。”于胤凡想了想说。
“我也这么认为,”季丞轩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但沫盈最是敏感,恐怕周玥歌从中搅局。”冷静下来想想,如果没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沫盈也不会不安致此。
“你既然明白,又有什么想不开?”于胤凡疑惑的问,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问题的源头,只要季丞轩愿意,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他,怎么竟会如此消沉?
季丞轩深深的吸了口气,缓慢的开口:“那时我遇见她,只觉得她就是我的理想,她总是意气风发,生活的多姿多彩。我渴望那种恣意自我的状态,所以趋之若鹜。”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神色安详:“我能察觉到她对我的感情,但也感觉到她对结婚的抗拒,所以我机关算尽,给了她一个不得不结婚的理由。”
讲到这里季丞轩搓搓脸颊,有些艰难的继续:“我以为她只是抵触婚姻,现在才明白,她只是不信任我。我的生活带给她压力,婚前她能够肆无忌惮的去祸祸别人,婚后我却不允许她肆无忌惮的来祸祸我。”
季丞轩停顿了一下,深重的叹了口气:“都是我的错,我要求的太多,能给她的却太少。明知她不喜欢,明知我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却还是自私的把她困在了我的身边。”
“能亲眼目睹你如此精彩纷呈的忏悔我真是死而无憾。”于胤凡如同见鬼似的感慨。
季丞轩轻哼一声,懒得理会他的打趣。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于胤凡试探的问。
季丞轩不再言语,他同样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沫盈无所顾忌的微笑和喧闹。她变得很规矩,但他明白这让她痛苦万分。可是他不知该如何劝解,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他一手造成。
门外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沫盈立刻从沙发上站起,直挺挺的看着推门而入的季丞轩。
“你回来了。”她谨慎的开口。
季丞轩吃了一惊,随即心中一痛。他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却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她的担心和惶恐。他走到她面前,把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紧紧的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再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无言的拥抱更能安抚彼此,在各自焦灼了三个多小时以后,沫盈深深的埋进季丞轩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任由眼泪无声的流淌。
误会也好,错觉也罢,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只要此刻我们还能彼此相拥,只要此刻我们还愿意彼此相守。
“不是累了么?去睡一会儿吧。”季丞轩轻轻叹息。
他不愿意再逼她,如果她不想面对,就由着她去吧。如果时间是抚平伤痛的唯一途径,至少他们还有一生的路途携手并进,相互磨合。他的离去同样刺激了沫盈,她不想再闹下去了,原本她就极讨厌制造冲突,况且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冲突直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既然已经给出解释,又何必再去追究?沫盈觉得很累,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里更是空落落的难受,她此刻只觉得万分煎熬,只想求一个解脱。
季丞轩轻柔的抱起她上楼,步履沉重,心思郁结,却只能无计可施的坐视这一场僵局。
直面危机
病去如抽丝,也许和压抑的心情有关,沫盈的病居然反反复复也不见好。拖拖拉拉的折腾了半个多月才算是勉强有些精神,她的肚子愈发的大了起来,人却消瘦了下去。那天以后两人之间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季丞轩竭尽所能的照顾沫盈,虽说不上完美无缺,至少也算不遗余力。沫盈非常的配合,也不再为某些在季丞轩看来不合时宜的话题过分纠缠。只是每当四目相接,却总是相顾无言,最终只能沉默以对。渐渐地,他们的交流愈发的稀少,彼此都在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对方的原则和底线,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思绪了。
季丞轩曾想过也许又会是一场冷战,现实却原来比预想更加糟糕。周末带沫盈回家吃饭,本以为她见到父母心情会好一些,然而一进门她就开始伪装,好像他们两人真的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一般。那场面看的季丞轩心如刀绞,她每分每秒的强颜欢笑对他来说都成了折磨。他忐忑难安,却还要配合她演戏。她夹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放在碗里,又示意他挑个大点的鸡腿给自己。有一个瞬间他多么希望这才是现实,她依旧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依旧是那个状况百出还乐在其中的小姑娘。至少,她愿意给他机会去呵护和疼爱她。眼眶一阵酸涩,季丞轩急忙深深呼吸,掩饰突如其来的伤感和尴尬。他食不知味,不明白如今这样的僵持和煎熬,比起鱼死网破来又能好到哪里?
在楼门口与家人告别,看着他们转身上楼,沫盈回过头来,恢复沉默而乖顺的样子。他看着她凝在眼眶的泪,看着她假装咳嗽趁机轻轻抹去。又怎能不委屈?面对挚爱的家人却无法倾诉,明明苦闷纠结却要装作云淡风轻。
那种无法抵御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