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白少卿的剑斩在一把横贯而来的青锋上。
白少卿转过头,瞪着程钧道:“你敢阻拦我?”
程钧手一抖,剑刃颤抖,发出“铮”的一声龙吟,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既然冲我来,鸡也不用杀了。那就到此为止吧,别给九雁山惹事了。”
白少卿神色中傲意森然,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为了这个草包,脏了我一条麻绳已经罢了,不值得再脏一把剑。程钧,我也看你不顺眼好久了。你给我出来。”说着伸手一丢,把长剑掷了出去,擦着祁海的脑袋飞过,祁海只觉得脖子一凉,大叫一声,昏了过去。白少卿看也不看,负手而出。
程钧淡淡道:“正合我意。”
一七八 一舞剑器动四方
一出偏殿,就见外面楼阁重重,鳞次栉比,层层院落如同迷宫一般。白少卿从楼宇之间穿过,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轻松随意。程钧跟在后面,不疾不徐,也是悠闲自在。
带剑道人住的地方本来偏僻,白少卿东一拐,西一绕,走的越发偏僻了。走了一阵,他从一扇偏门进了一条小巷。
程钧进了巷子,不由暗叫一声好,原来那巷子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头,巷中十分狭窄,两边红墙高不过两丈,周围都是森森绿竹,从墙头往外看,竹海一眼望不到边。层层竹叶遮天蔽日,在巷子顶上形成了一道华盖。点点星光从交替的竹叶间隙漏下,巷中的青石板上疏影横斜,如同梦幻。
白少卿走入巷中,在一处拐角停了下来,转回头道:“这里叫做凤尾巷。是紫霄宫中一处难得清净的所在。”
程钧点头道:“好地方。”
白少卿道:“这里就算是打一场,也没人知道。”
程钧哦了一声,道:“反正不能用法术和法器,就算打翻了天,也破不了什么,因此在这方面紫霄宫就放松了。”
白少卿嘿了一声,道:“程钧,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你,但是你的名字,我听的耳朵都起茧了。我听天机说你,总是天花乱坠,我倒是很好笑——他说来说去,总说你如何聪明冷静,如何心思通达,可成大器,但从来不提你的修为。好像我九雁山合该有九个天机阁一般。”他缓缓地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双手修长白皙,“天机的话我信得过,你的心思想必真的聪明,跟西岭剑派的蠢货不一样。但是我信不过你的修为。没有实力的人。怎能看守剑阁?”
程钧淡淡道:“那怎么样你才信得过呢?”
白少卿冷冷道:“动剑吧。剑阁不动剑,我如何信你?”
程钧道:“在这里?你在紫霄宫里动手?这里就算动手。也不能使用法器法术。你能分辨得出修为高低吗?”
白少卿傲然道:“做比成样。我在天机阁主万法万象,见过的法术神通,远非你能想象。只要你一动手,看你招式如何。就能看出你的本领高低。你来吧。”
程钧赞道:“这份自信倒是不错。”轻轻一弹,一把长剑从空中出现。剑身划了一个银色的弧线,落在程钧手中。程钧并没有出击,只是剑刃一颤。横剑斜出。如天外化虹。
白少卿目光微微一凝,神色登时大变。他张口便说,只要程钧一出手,他便知道程钧的修为实力,那也不是瞎说。在九雁山九阁之中,万象阁主法、主传承。阁中不仅有九雁山每一阁的传承功法。更有天下修道界阁中功法大观,他天资绝品。又嗜好法术,数十年浸淫其间,虽不敢说无所不知,但眼光已经到了极高的程度。
程钧这一出剑,白少卿就觉得心中惊悸——刚才那一剑的轨迹,已经臻至化境,他自己一看之下,竟然有些难以理解,一时恍惚其间,看的愣住。
程钧虽然早年间的傲气已经收敛,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小觑的。听白少卿一席话,起了戏弄之心——要非说是气恼也可以——心中暗道:你看我出手,就能称量我的修为?你见过多少法术?你可知道若是不计法力高低,只凭技巧经验,我的修为应该是多少?
别说你看出我的修为,我若叫你出手一次,算是我白活了偌大的年纪。
我要让你站在那里,从头看到尾。只有我说结束,才能结束!
因此,程钧出剑——
这一剑,就是完美!
完美的弧线,完美的轨迹,完美的技巧,还有下面源源不断的完美剑招。
程钧不是剑修,但是临敌之际,用的也颇多剑法。他心中剑法神通来自剑仙一脉,用以临敌犀利无匹,或如白虹贯日,或以雷霆万钧。
但是今日他动剑,却不是出击,只是舞剑。
舞剑,或者是剑舞,就足够了。
在天台九大修士之中,有北地帝君公孙娇姿最善剑法,被人称为“天上地下,第一剑仙”。程钧第一次见她出手剑法,以其惊天动地的修为法力,固然神通莫测,威力倾天覆地,如只作为剑法,也是精妙绝伦,完美到了极致。程钧在旁边看着也是神驰目眩,难以自持。
程钧的眼界尚且如此,何况一个货真价实的筑基元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程钧一剑挥出,并未出击,只是圈了回来,自己舞剑,一剑接着一剑,何谓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勉强。剑出随风舞,如雪亦如幻,竹叶被剑光震动的沙沙作响,一起向外分开,露出皎洁的月光,如匹练一般落在他身上。
白少卿盯着程钧手中剑光,一动不动,就如痴了一般。
程钧的剑不止是好,更是利用了层层剑光的波动,与竹林斑驳的光影配合,产生了惑人心智的效果。倘若在别的地方,以白少卿的定力,断断不会轻易入彀。但在此处,一来紫霄宫不能用法术,他自然就不会防备其中的暗算,程钧第一个动作震动了他,他的心神就在一瞬间露出了破绽。而程钧是把握时机的大师,立刻趁虚而入,以完美的动作勾起了他对于法术剑术的痴迷,也瞬间击溃了他的自尊和心理防线。在此情形下,白少卿一瞬间被吸引入了剑光之中,全不能自已。这其实相当于中了幻术。
没有真元配合,不能称之为法术。但有天时地利的配合,有光影和人心的迷惑,自然就是出色的幻术。
这种刹那间震撼人心的法术能起到的效果可能只有一瞬间。但一瞬间就足够了。
胜负定手,结果分明!
瞬息之间,六六三十六招结束。程钧收剑,站在原地。脚下甚至没有移动一步。白少卿站在原地。更没有移动。这一场剑舞,就在沉默中结束了。
程钧收起剑器,转身便走。
白少卿还在呆立,似乎还在刚才的梦境中久久未醒。
就听身后有掌声响起。一人赞道:“到底是剑阁,清风白月。迎风弄剑,风雅到了十分!如此绝品好剑,风流人物。若再有红油鸡爪、老醋蛰头相佐。当浮一大白。”
程钧神色一抽,白少卿登时惊醒过来,听闻此言,原本苍白的脸色露出几分尴尬,又变为恼羞成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秦——天——机——”
只见一人从竹影中走出。一股香风扑面而来,正是秦越。
当他走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材与秦越相仿,却是一身华丽厚重的玄色道袍,头上紫金七星道冠上明珠熠熠放光,显得雍容华贵。
程钧和白少卿同时怔住,一起行礼道:“见过宫主真人。”
张清麓气质比以前更加沉稳,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贵气,轻咳了一声,道:“今天正殿正在设宴招待上使,我嫌酒席宴上太气闷,找了个借口出来走走。没想到倒看到了奇景。你们同门师兄弟在切磋吗?”他身上果然沾了不少酒气,不过不是醉酒的腌臜气,只是酒浆仙酿散发出来的醇香,淡淡的有些熏熏然。
白少卿脸色一红,道:“我……晚辈连出手都没有机会,如何能跟程……程师弟切磋。”
张清麓微微一笑,转头对秦越道:“你看,自家的事不必你操心,他们年轻人自己就解决好了。你只管一心考虑外面的事便是。”
程钧嘴角微微一抽——什么他们年轻人?能这么叫他的人世界上也有不少,但不是张清麓这还不足百岁的家伙。
秦越道:“我也是松了一口气,倘若白师弟同意,那件事就没有问题了。”
白少卿一怔,道:“什么?”
秦越微笑道:“是这样的,白师弟想必也发觉了吧。咱们剑阁的位子空的太久了,渐渐有人惦记上了。”
白少卿脸色一沉,道:“我知道。简直是笑话,九雁山的事,自有九雁山的人来解决,什么时候轮到外人多嘴?今天我打退了一个痴心妄想的混账。”
秦越有些担心道:“没杀人吧?”拍了拍脑袋,道:“我糊涂了,紫霄宫中若是见了血,那必然是合宫示警,至少宫主真人是该知道的。不错,你今天表现很好,动了怒而不见血,必然是下了功夫克制了。真给清麓宫主面子。”说着伸手一指张清麓。
白少卿脸色一红,张清麓打断他道:“秦越少说两句,你再多说我牙疼。”
秦越做了个鬼脸,道:“因为剑阁空的太久,难免令人遐想。盯着剑阁位子的人越来越多,现在西岭剑派都牵扯进来了。我觉得,这件事不宜再拖了。再拖延几日,还不知道什么人要插一脚,能让九雁山顾忌的人不多,但是也不是没有。万一到时候有更厉害的人开口,咱们就被动了。”
白少卿看了一眼程钧道:“我没有意见。”顿了顿,道:“虽然他的修为还差些,真正的法力如何我也不知道。但就剑法一项,应当是胜任的。”
他说到这里,已经有嘴硬的嫌疑,但周围三个人都是何等城府,没有一个露出异色的,白少卿顿了顿,朗声道:“虽然程钧剑法厉害,但我主法修,此处不是我发挥力量的所在。我本来想,等他上山挑阁的时候,再与他真正打一场。但既然外面不识趣的狼崽子那么多,我同意送程师弟上山。等他进了剑阁,得了剑祖的承认,已经是我九雁山的人,我再与他痛痛快快打一场。到时候那是我们九雁山内的事情,就没有外人敢多嘴了。”
秦越笑道:“白师弟如此体谅,程师弟该感激才是。”知道程钧不会在乎言语上无谓的便宜,让了白少卿一句,道,“只是如今宫主大典迫在眉睫,让程师弟现在去挑阁正位,也是不现实。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怕大典之后有人罗唣,因此趁着大典就把事情定下来。”
白少卿皱眉道:“若不进剑阁,如何能够名正言顺?在大典上……咦?”霍然盯着秦越,露出复杂神色。
秦越点头,道:“嗯,张真人已经同意,在接掌大典上,让程师弟代表九雁山,为宫主真人捧印。”
一七九 换人
六月六日,所有道观及道派使者在紫霄宫大殿朝见张清麓,然后分别在各殿开始了九日的斋戒。仅仅东偏殿,就有一百多位郡城守观级别的筑基修士,斋戒肃穆紧张,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发现,本应在这里的观主少了一个。
程钧在正殿朝拜之后,就被带到了紫霄宫后殿。由秦越和紫霄宫专门掌管礼仪的真人为他讲演他的职责和紫霄宫大典仪式流程,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彩排。
程钧都难以理解,身为筑基元师,不过是在一场典礼中做几个动作,有什么值得彩排的?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典礼究竟有多重要。因为太重要了,所以要不停的走形式,每一次都弄得严肃无比。最后程钧竟出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他累了。
这实在是很奇怪,也没让他与人打生打死,也没让他一天放七八百个**术,但他就是累了,每次彩排完都想倒头就睡。
连续三日之后,那掌管礼仪的清牧长老也比较满意,道:“行了,明日休息一日,后日开始正式彩排。”
程钧犹如被人打了一闷棍,道:“怎么,现在不是正式彩排吗?”
清牧长老皱眉道:“你看见另外斗星移海和西岭剑派的人了吗?三家都没汇合,怎能说是正式彩排?”他接着皱眉抱怨道,“如今时间多紧张,本来一日的休息也是不应该有的。但斗星移海的使者西岭剑派却临时把派出的使者撤了回去,要临场换人。这种事情岂是说换就换的?他西岭剑派如今也狂悖无礼到这个地步了。”
程钧心中一动,道:“西岭剑派的那位弟子,是谁来着?怕是有了什么不妥吧。”
清牧长老道:“祁海,是这个名吧?你不是应该知道的比我清楚么?你们九雁山和西岭剑派起了争执,竟然在宫里动手。如今外面都闹翻了天了。只有我这里清静一些。”
程钧自然知道白少卿将祁海如此恶整,这件事决不能善罢甘休。想问问结果如何。但清牧长老直接离开了。让道童带他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程钧再次来到大殿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打坐等待。
这两个人都是生面孔,虽然程钧没见过他们。但很容易猜到他们的身份——斗星移海,西岭剑派。
左边那人是个白衣青年。衣饰打扮与祁海极其相似,想必是西岭剑派的弟子。身材高瘦,脸颊因为太过消瘦而凹陷了下去。从卖相来看。其实还不如祁海。修为与他相仿,也在筑基后期。但程钧轻易能看出来,此人英华内敛,气度沉稳,不管修为如何,起码在素质上要远胜上一位。
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斗星移海的人了。斗星移海的人不管多高的修为。看起来都是妙龄女子,这位也不例外。不过妙龄是妙龄。但人不一定是美人。那女子虽然带了帷帽,面纱却是翻起,露出一张圆圆的饼脸来,五官相貌最多不过中人之姿,身材略有些臃肿,衣服似乎绷的紧了些,除了皮肤白皙之外,几乎没有可取之处。但她周身的修为收敛的极好,虽然是筑基后期,隐隐有筑基巅峰的感觉。
这女子自然不是他前日在承天观见到的林燕清,这么说斗星移海也换人了,或者说那林燕清本来就不是使者,这一位才是正使。如今这殿中的两位,若论外貌,比承天观中的两位下降了一格,但若论人才,却是远远有过之。
那两人原本都在打坐,但程钧进来的时候,立刻都警醒过来。两人各自抬眼观看,见是程钧,都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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