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那先前的老板突然走过来客气的道:“几位客官,小店今天生意实在是太好了,地方又小,桌子都几经坐满了,实在挤不下去了。这条路上也是只有我们这一家小店,要是个汉子老汉这生意也不接了,可这位姑娘孤身一人,各位看看能不能让她坐下来歇会儿?”
说着,老板让开一步,众人这才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这少女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乌黑的头发松松的在身后束成一束,在夏日的淡风中轻轻摇摆着,身上一袭青色长袍,一双柳叶眉,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粉色的唇微微勾着,整个人像清晨的露珠般清晰。
郝连流月笑,赞道:“有美一人,如朝露兮。真是欢迎直至。”
少女对着郝连流月盈盈一礼,嗓音清脆:“多谢”。轻扶桌角在紫檀木在身边坐下。
黄倒了碗茶,放在她面前,“茶粗碗漏,姑娘不介意就喝点吧”。
少女笑意清浅,“多谢”。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绿友好的问到。
“水夜莺”她回到,声音像夜莺般动听。
少女捧起碗送到嘴边正准备喝,脑袋侧了侧,不知为何又突然放下。
黄问道:“水姑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少女笑了笑,摇头。将茶碗端起小饮了几口,轻轻擦了擦嘴角。
郝连流月看了眼她怀里的琵琶问:“可是碟骨?”
少女微低的脑袋往他那边侧了侧,笑道:“看来公子也是好乐之人”。
紫檀木从没见郝连流月用过乐器,但是在他们携带的包裹中却看到不少。
“好乐谈不上,只是略有所知而已。”蝶骨,是把琵琶,却不是把简单的琵琶。只是知道这点的人,实在不多。他有那么点了解,还真真只是巧合。
少女点了点头,并不再说话。她再次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告辞道:“多谢各位的茶,后会有期。”
郝连流月点头:“后会有期”。
她起身的时候,头仍是微微低着的,长长的睫毛从上而下覆盖着,从外面看过去几乎看不到她眼睛。但是紫檀木刚好就坐在她旁边,微抬头就能发现,她的眼睛,黝黑,却空洞,像是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她转身的时候,紫檀木拉开长凳为她让开道路。
少女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步伐很稳。快要触到外面浓烈的阳光时,她忽而轻轻侧身向着这边:“你的身边很舒服,有种气息,很好闻。嗯,像,碧海蓝天。”
她慢慢的说完,然后融入阳光里,渐行渐远。
绿撑着下巴向她消失的方向轻轻抬了抬:“她在说谁?”
红摇头,黄和蓝也没答话。
紫檀木拉拢长凳,继续喝着自己的茶。郝连流月笑笑不答。
绿突然恍然大悟的道“那姑娘不会是看上我们家公子了吧?”。喜欢他们家公子的人可多了,只怕从此又要多一个伤心人了。
紫檀木轻轻咳了下,她承认刚才有被呛了那么一小下下。郝连大哥的魅力她毫不怀疑,不过这次,绿恐怕是想多了。
这边绿还在惋惜着那少女的感情,就听茶棚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经过。
栈道上响起马蹄声很正常,虽然这声音的确燥了些,众人也没有在意。哪想才一个转身的时间,那相同的声音又从另一头而来。那马儿直冲到茶棚大门口,就在大伙儿都想会不会直接冲破棚子的时候,才听到马儿的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那马上的人甚至连身也没下,冷硬的声音便直冲众人耳膜:“不知各位有没有看到一个盲女打此经过?她是我家小妹,孤身一人远走。在下家里担心的紧,还盼各位告知。”
男子如鹰的眼睛扫过全场,在看到郝连流月时有片刻停顿又立马收回来。
他要是不说,那副摸样只怕众人会以为他是来寻仇的。大伙儿纷纷摇头,女子倒是见到过,棚子里就有不少,刚才来了又走了的也有一个,不过盲女他们就见过了。
紫檀木安静的喝着自己的茶,听着马蹄声又一次疾驰而去。有他们这么不像的兄妹吗?
再一次上路时,郝连流月躺在他那顶雪纱大轿里侧头问紫檀木:“琳木可懂乐器?”
紫檀木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我只会击鼓”
鼓也是乐器的一种,她不点头是因为她的鼓不是用来作乐的。
“那其它乐器琳木可知道?花楼里这些东西应该不少吧。”
紫檀木仍然拿着那本书在手上翻着,应到:“我只是伙计而已,没有人规定伙计需要乐器立身。”
也是,看来是他想多了。
紫檀木总算把目光从书中扯出来:“你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郝连流月轻笑:“琳木看水姑娘的那把琵琶好看吗?”
琵琶?她说过她不懂乐器的。再说,乐器好看又有什么用,要音质好才行啊。
见紫檀木看着他不吭声,他继续道:“琳木听说过魔音吗?”
“魔音?”
“嗯”他点头,“那把琵琶的名字叫蝶骨,据说弹出来的乐音有迷惑人的作用,因此有魔音之名。蝶骨,骨,便是人骨,死在它之下的人不计其数。而音起时琵琶上雕刻的蓝色蝴蝶会像活了一样招呼同类旋转起舞。”
魔音,迷惑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云湖隙那个用歌声噬魂的女子。这其中也许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呢?
她不问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也不问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个人,似乎什么都清楚,却又什么都不说。“后来的那个男子你认识吗?”
郝连流月摇头笑问:“后来有男子来吗?”
睁眼说瞎话。既然他不想说,紫檀木也再在多问了。车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谁的梦闪着微光
离国划分为九大郡,最右边的是皇城,皇城之右便是古藤大陆的右海,中心郡和其他八郡直隶于皇城管辖。每郡下又分许多城池,城中又分县、镇、村。大将军呆的远亦城是基布郡的省会城,而万侯谷坐落在另一大郡静候郡与裕固郡相交的赤城,只要穿过裕固郡便到了。紫檀木他们一行此刻所到的倪付城便是裕固郡的一个城,再越过两个城便能抵达赤诚。
其实他们要是快速行驶的话以一行人的武功哪用的了一个月到赤诚,他们一点不赶时间,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到倪付城的时候硬是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在黄昏之时赶到倪付城,他们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客栈,而这个时候正是客栈生意正好的之时。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停下来,打理好行礼,一行人往客栈内而去。
老板是个识趣的人,见这一行人的排场及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他惹不起的,态度也格外殷勤。绕过前台,给正要上前接客的小二一个眼神,自己亲自上阵。“几位客观打尖还是住店啊?咱们有城里最好的厨子和环境最好的房间,保管让几位满意。”
红够和气,一般出门都是她负责和人交谈。“老板有连在一起的房间吗?够我们一行人住下的。”
老板为难了,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这些人手中的刀剑都不是凡品,江湖中人经常是一个不称心就大大出手,他也不是没遇到过。可是今天这个时候的确是没有能够容这多人在一起的相连房间了,住下的他也断然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就算今天的事情解决了,以后他的生意也会不好做。他只得诚实的道:“姑娘见谅,房间是有,不过相连的却真没有这么多,几位看能否将就一下?”
红也看出来了,这个时间能找到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客栈就很不错了,相连的就难了。她们多关注一下公子所在的地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那就劳烦老板尽量给我们安排在比较近的地方。”
老板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人。赶紧点头道:“好,好嘞。我们店有个独立的小楼是专门供贵客住的,虽然如今那里有几位客人,不过不会打扰到众位的。”
红笑着点头:“劳烦老板了。”
一行人到小阁楼后分配好房间都各自向着自己的地方而去。包括红黄蓝绿几人都是都是两人一间,而这一路行来紫檀木都是一人一间,这个待遇也只有郝连流月有。这不是因为紫檀木的地位有多特别,而是除了郝连流月一行人中就只有紫檀木是‘男子’,就算只是个孩子,众女也不会和她一起的。并且,可能是因为他们俩是一行人中唯二的男子,两人的房间总是相连的。不过这次,他们虽都住在二楼,但中间隔了一个房间。紫檀木住在右边,郝连流月在她左边的左边。
郝连流月还在楼下吩咐一些事情的时候,紫檀木打了声招呼直接上楼了。虽然她一直跟着郝连流月,他们也没把她当外人,可她总有那么些自觉,衣骨教的事情,她该回避。郝连流月也不要求,她怎么做,做什么,他从来不说什么。
所以幽琳木在衣骨教是个有些奇特的存在。对众女来说,公子说过让他跟着他,他便是他们自己人。可是公子又从来不要求他,甚至还让他同坐,公子的那顶大轿可是只有不逊于他的人才能被邀请上去。他也不像她们一样叫公子公子,他叫大家姐姐,叫公子大哥,公子也应了。公子都依着他,她们自然也不会让他做什么。这种是而不确定地位的情况让他始终在游离,看着奇怪却又自然,因为琳木从来也不干涉他们,他的存在与不存在似乎不对他们不造成任何影响。
止步在自己房前,紫檀木伸手正推门。几乎就在那一刻,“吱呀——”一声门就开了。
不过,这声音不是她的。
紫檀木向左边的房间看去,推门的手停在那里。这么快,就再见了。
斜阳的余辉从天边洒下来,在女子的头顶打出淡淡的光晕,女子微低的头侧偏,向着她这边。怀里搂着一把琵琶,粉色的唇微微勾着:“如果我的眼睛看得见,我想,此刻一定有一副很唯美的画卷展现在我眼前:暖暖的夕阳洒在海面,女子赤着足踩在沙滩上,一身蓝色的衣袍和干净的天空融为一体,海浪在她脚下轻唱,海风柔柔的吹着,玩弄着她的衣袍,夕阳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周围,很宁静,很美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虽然她背对着夕阳,整个人有些看不真切。可是紫檀木就是可以知道,她在笑,对着她笑。她自然的想到了她说过的那四字:碧海蓝天。
她说的是她吗?紫檀木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人应该是她自己才对。至少从她此刻的角度看上去,她更符合。
还有,她看不见,但也该知道这里是没有海的,那副画卷只是她的想象。可是,她不会刻意去提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并且,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梦,珍藏着,呵护着,并且希望别人也能认同,而不是打破。
女子抬起头,那双黝黑却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毫不掩饰的落在了紫檀木眼里。“你笑了”,她说:“你应该多笑的,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嘴角的笑意并没有在被发现之后退回去,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说她笑起来很好看,她却丝毫没有觉得对方在开玩笑。感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我在笑的?”她似乎什么都看得到一样。
水夜莺的声音一如夜莺般动听,肯定道:“我就是知道”。
她是习惯了黑暗吧,常人能见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只是用其他的他们不了解的形式显现出来。她不能说是一种怎样奇妙的结构,总之她就是能够知道,能够感觉得到。她,是这个意思吧?紫檀木想。
她知道她是女子,她并不奇怪,对于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来说身体上什么明面的变化都是没用的。“我们不过才一面之缘,为何你对我如此亲近?”
是的,亲近。似乎她很了解她,她们相处了很久,一种自然的亲近。
水夜莺笑意盈盈,“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我喜欢接近的味道,很喜欢的味道。”
轻轻的嗅了嗅自己身上,虽然别人说什么她就照做什么的做法很幼稚,可是她是真的想知道。她从来不往自己衣服上熏香料,也没带香包,她本身身上也没有味道。她闻到的究竟是什么味道让她很喜欢?紫檀木想不到。
水夜莺并没有解释这个问题的意向,她转身拉上门。再转过来时又是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对着她轻柔笑了下,向楼道而去。
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紫檀木才发现,她的手还贴在门上,维持着她出来时的动作。摇了摇头,推门而入。这个人,让她感觉很舒服。
等众人收拾好下楼吃晚餐时已经是万家灯火亮了。依然是绿做的饭菜,借了店家的厨房和素材。在小楼前摆了张餐桌,借着月光,借着尚且不错的环境,众人皆有食指大动之感。
郝连流月首先动筷子,墨玉在交接中发出轻轻的脆响。慢条斯理的咀嚼吞下,赞道:“不愧是绿亲自动手,味道就是不一样。有赏。”
绿兴高采烈的拂身一礼,“多谢公子”。
红打趣道:“看来以后我们都该跟绿学学厨艺了啊,公子的赏可不好得。”
黄煞有其事的点头,转头对着紫檀木道:“琳木以后可要好好巴结巴结你绿姐姐啊,说什么都不能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紫檀木几下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怎么扯到她身上了?不过还是听话的点头,“嗯”。
几人闲聊着,紫檀木偶尔在提到她时应上几句话。她越是少言,绿她们就越是把话题往她身上扯。她们是不愿看到一个小孩子太寡言了,紫檀木却是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
直到红小心的问道:“琳木从小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紫檀木终于顿了顿,大家都停下来看着她。红以为是提到他的伤心事了,赶紧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以不必理会我的。”
她们对他的了解的都太少了,以后要相处的日子还很长,想要多了解一点而已。
紫檀木当然清楚她们不是别有居心之徒,“我的家人,我也一点都不了解。我只知道母亲死了,父亲——”她又短暂的顿了下才继续到“父亲,他没能力要我。”。
她没有撒谎,虽然有意说的不详细,但是,她并不愿意欺骗对她没有恶意的人。她也认为没那个必要,她自己就不喜欢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又何必让关心自己的人体验。
清脆的墨玉相撞声不断,郝连流月一直吃着自己的饭。他们在说什么,他似乎并不关心。
而这句‘没有能力要’在红她们看来便是家境太贫寒了,父亲太窝囊,连个孩子都养不起。甚至有可能买了孩子到青楼当伙计,自己得几个小钱暂时撑着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