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桢忍痛深吸一口气,“过了昭化寺后的竹林,能看到一个小湖,湖边有个木屋,那是我暂住的地方。”又把路线简单说了一遍。
“明白了。”白苧想,这和以往送信是一样的。
但又不一样。今次携带的行李不比往常,她很记得要经常查看,一会儿怕路太颠簸把他摔下去,一会儿恨不得多只手替他擦汗,一会儿听不到声息又担心他昏迷,仿佛在运送一件珍贵瓷器,万分的小心。
迎面撞上一队人马,手持火把驾马冲来。她心一慌,没留神拉住缰绳,马儿吃了一惊,转头朝旁边一个胡同钻去。白苧刚想大叫,裴肃桢的手稳稳拉住了缰绳,低声道:“是敌人,走小路安全。”
白苧回首看去,漆黑的夜色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那些人没发现两人的踪迹。她深感侥幸,谁知咧嘴走了没多久,一出了那个胡同,转眼又遇上七、八个拿了刀剑的汉子,服饰与刚才那些人不同。为首那人眼尖,喝道:“放下魔教少主!”
众人挡在路前,白苧看了满眼利刃,眼一闭,大声嚷道:“看暗器——”实在没东西扔,抓了一把铜钱,心痛地丢出。
众人下意识闪躲,那匹马见势不妙,撒腿跑得飞快,嗖地一下窜出几丈远。铜钱乱飞,没一个打中,那些汉子立即追上前来。裴肃桢冷哼一声,反手甩出几枚棋子,准确打入对方的膝盖,只听“哎呀”、“哎呀”倒地一片。
他一用力,运功逼毒的计划泡汤,气息顿时紊乱,不得不强力压下翻涌的内息,紧紧抱住白苧的腰。
白苧心有余悸,忘了要欢喜,奋力地打马前行。这边的打斗声吸引了另一路人马的注意,又有人飞奔过来,白苧将心一横,胡乱甩起马鞭,不论打中马还是人,只管冲过去。一人大刀砍来,眼看劈中她的腿,裴肃桢勉力抬腿踢去,刀是避开了,人失去平衡,险些掉下马。
好在他的手仍搂着白苧,借她的力量坐稳。追兵不依不饶,喊打喊杀,只隔了三四丈远,更放起烟火信号,几处人马眼见要汇聚到一起。白苧只恨两手空空,学艺不精,除了仓促逃跑,别无他法。愁眉苦脸地想着,前方无路,拐进旁边一条小巷,裴肃桢忽道:“靠右。”
白苧依言往右骑,看到不少晾衣用的竹竿,裴肃桢顺手一抄,拿起一根,劈啪拨倒其余的长竿和杂物,挡住追兵去路。他屡次出手,终于力竭,软软地倚在白苧身上。
“不止血龙帮,还有其他帮派,万一有高手来,我没法出手,你要保重……”他艰难说完,再没了声响。
白苧心急如焚,拿了马鞭在马脖子边喃喃低语:“跑得快就少挨揍!”那匹马也算争气,没等马鞭落下,载了两人跑得飞快。
慢慢地人声渐远,白苧努力避开人多的地方,向了印象中的东方前进。她回想起去裴肃桢说的路线,难得心中一片空灵,他讲过的每个字都像深深刻印。
她打起全副精神,竟没走错路,赶了许久,终于看到昭化寺的香火,袅袅在夜空中升腾。白苧难得思路清晰,仔细张望附近,没见着可疑的人,这才一溜烟地驰向寺后竹林。
裴肃桢想夸她两句,怎奈力不从心,只能贴身靠在她肩上,点了点头。
湖边黑洞洞一片,影影幢幢的树木像窥伺的人,白苧不觉慢下马速。借助月光,果然看到了几间木屋围成的院落,她先跳下马,搀扶裴肃桢入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洁净,一览无余,白苧见此地偏僻,松了口气。
“这里虽然隐秘,但教中还是有人知道。”裴肃桢吃力地踢地上一块砖头,白苧连忙帮手,推进半尺后,一旁的地底露出一间暗室。
两人进了暗室,里面颇为宽敞,触目便是一些兵器和丹药。白苧扶了裴肃桢坐在木床上,按他的嘱咐,混了药水给他喂下。过了一阵,裴肃桢的脸色缓和许多,白苧用衣角替他擦汗,听到“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尽数吐在她身上。
白苧毫不嫌弃,先顾着抹去他嘴角的血迹。裴肃桢心中感叹,他骗了她,她却能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相比惜玉的背叛,更觉得珍贵。
“你不怨我了?”
白苧一怔,看他伤势严重,不合时宜纠缠身份问题,早没了心思计较。“白大哥……裴……”她迟疑中不知怎么称呼,便转移话题,“你好些没有?那什么少帮主,和你有仇?”
“他爹杀了我教几个弟兄,我废了他爹一条腿。”裴肃桢淡淡地说,“他们要抢魔教的地盘,对我们苦苦相逼。去年我从总坛调来人手,和他们拼了一架,公平决斗,各有死伤。”
“你伤了他爹,难怪他联合其他帮派来害你。”她不敢提惜玉。
裴肃桢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别傻了,他爹一退位,血龙帮就是他说了算。他谢我还来不及。”
“那他还找你报仇?”
“找我报仇,他才能掌握帮中大权,才能以除去魔教的名义,与其他帮派勾搭,巩固自己的势力。”裴肃桢说完,一笑,“这些你不必理会。告诉我,你肯留下来救我,是不是原谅我了?”在他看来,白苧竟追到醉红楼外,不用说,还是对他大有情意。
“不原谅你,就不能救你?”白苧没好气地看他,提起前事仍有余怒,“受伤的小狗小猫我都会救。”
裴肃桢苦笑,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这么一想,又吐了一口血。
白苧吓了一跳,慌不迭替他擦拭,裴肃桢唉声叹气,“隐瞒姓名是我错。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魔教,连帮我送封信,也会晚上十天。”
说到送信,白苧忽然心虚,裴肃桢固然骗了她,可是她玩忽职守在先。顿时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地摇手道:“不,我之前又不认识你,怎么会看不起你。”停了一停,“好吧,我有错,你也有错,我们扯平了。”
裴肃桢微笑,拉住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手心,认真道:“你救我脱险,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可是一路出手的人都是他,她只是骑了回马,白苧思索要不要占这个便宜。唔,他没放开手,那么,就占下便宜,让他多握一会儿吧。
裴肃桢说多了话,略觉晕眩,白苧收拾好床铺,让他运功疗伤。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油灯昏暗地摇晃着光芒,她神思恍惚,觉得像梦一样。
他一如既往的俊朗,甚至因为受伤,眉尖眼角柔和起来,惹得她不时看上一眼。看久了,就看清他们之间的距离,魔教少主和小信使,像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野草,一个耀目一个平凡。
真是矛盾,离得这么近,两个人的心却很远。白苧忧伤地叹息,等走出这个木屋,他会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而她,会在久远的思念后,清晰地记起他的笑,他的鼓励,还有两次与他共骑的美好。
谁能想到为人送情书,搭进去她自己的一颗心?
裴肃桢疗伤到了紧要关头,呼吸声加重,细汗密密地渗出。白苧想到骑马时他在耳边的气息,不由红了脸,为他备好了擦汗的手帕,又倒了一杯水。良久,裴肃桢睁开眼,吐出几大口黑血,看得她柔肠寸断,而后,恢复了血色的他有了温润的笑容。
白苧忙体贴地轻拭他的额头、嘴角、脖子,再往下,前胸的衣衫也湿了,可惜不能再动手。她眼观鼻,鼻观心,拿水杯喂他喝水。呀,凑近了看,越看越动心,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
“谢谢。”裴肃桢冲她微笑,白苧痴迷地回以一笑,立即又清醒。大敌当前,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况且她不想他因为欠了人情而对她好。
她再平凡,也有自己的骄傲。
好景不长,地面上由远而近响起笃笃的蹄声,有十来人在屋外下了马,白苧脸色一青,发慌地看着裴肃桢。
人声喧哗,数人高声唱名,要裴肃桢束手就擒,把木屋团团围住。白苧听得一清二楚,明白暗室与外面隔音太差,她不能有太大的响动。
她出神听着来人说话,裴肃桢忽然轻轻抱住了她。
白苧心跳加速。他贴了她的耳,窃窃私语:“听好,他们要的只是我。你乖乖留在这里,这些干粮和水够应付几日,熬一熬很快就会过去。等上面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你再上来。记住,要多等一等,别让他们连你也抓去。”
白苧大惊失色,颤着身子低语:“你不要上去!和我一起躲在这里,没人会发现。”
裴肃桢微笑,笑声痒痒地钻入她的耳朵,“傻丫头,我们把马丢在外面,他们找不到我就会搜,不如出去痛快打一仗。你是无辜的,没必要牵扯进我们的恩怨。”他知来的都是各派好手,不敢轻敌,自忖已逼出内毒,可以一拼。
白苧拉住他衣角不放,拼命摇头,“不行,要么我和你一起上去,要么一起留下,没理由你去赴汤蹈火,我做缩头乌龟!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脱口说出这些话,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戏文里,多情的男女都是同生共死。哪怕在他心上,她不占多少地方,也愿不计回报地付出。
裴肃桢把她搂在怀里,轻轻一抱,无声笑道:“你那样粗枝大叶,害死我就罢了,我可舍不得你陪我死。放心,魔教少主除了风流倜傥外,武功也不弱。”白苧瞪他一眼,没想到事到临头,他还有打趣的心思。甜言蜜语不是没听过,此刻听来却分外忧伤。
“我武功不行……我们用智取好不好?”白苧情急间不知该如何。
裴肃桢认真地凝视她眉梢眼角,轻声叹道:“傻丫头,你有那份心,我便即刻死了也无怨。”白苧正想再说话,裴肃桢面色一紧,捂住她的嘴,用手指了指地上,附耳说道:“他们准备进屋,我走了!”伸手疾点白苧穴道,她的身子顿时一软,斜斜倒在床上,哀怨地望他。
“苧儿,多保重!”他抚了抚她的青丝,抽出案上一把长剑,决然转身离去。白苧不停地在心中呼喊,不,她不要这个结局!
她呆呆地盯着出口,裴肃桢去势甚急,很快掩住了暗室的门。没多久叫骂声四起,白苧知道他们就在头顶,咫尺之遥,如银河相隔。
“英雄难过美人关,裴肃桢,你也有今日!”焦少帮主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
“多谢你夸我是英雄,”裴肃桢大笑,“让我好好教训你们四大派的狗熊!”
不断有人受伤倒地,唉声叫唤,白苧竖着耳朵听,裴肃桢始终在嘻笑怒骂。她知道那些话其实在说给她听,告诉她,他是平安的。
这时她才痛恨自己从来不曾好好练功,谁知道她断送的会是他的性命?呸,呸,想什么断送,他一定会没事。
她又是忧心又是沮丧,拼命地想抬起手,身子怎么也动弹不了。屋中不时有声响传来,她心惊肉跳,怕突然一下什么声音都没了。
“哼,你以为逃得出我的掌心?带走!”焦少帮主忽然咬牙说。
白苧的心大恸,油灯似乎一下子变暗,两眼再看不到东西。过了好久,一滴泪滑入了她口中,涩涩的,想到他生死未卜,泪如雨下。
第 11 章
身不由己地在暗室呆坐良久,等她能动时,外边已过子夜,静悄悄仿佛鬼蜮。
白苧在屋里屋外搜寻了几回,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没留下更多线索。等下,这不是他长衫的布料吗?她慌忙拣起,心疼地看着上面殷红的血,再左右寻觅,他的棋子暗器、他拿去的长剑,都埋在打碎的桌椅家什里。
白苧失神地跌坐地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欲哭无泪,在顾盼无望之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是魔教少主,振臂一呼便有高手云集,如今不过是被仇人用阴毒的手段掳了去,总有脱身的法子。白苧突然知道她该做什么。她要为自己,为他送一封信,生死攸关的求救信,绝不容失。
她要想法子找到魔教的人,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把他救出来。
白苧正想出屋,门外传来一个粗粗的声音:“累死老子了!从那小白脸身上割块肉下来不就行了,找什么信物!”
“韩老三,他随身的长剑呀暗器都能当信物,随便捡一件就好。”
“半夜要老子跑这么远,这荒地又没酒喝!老宋你说,是不是倒霉透顶!”韩老三骂骂咧咧,一脚踹开大门。
前路已不通,白苧跳出后窗急掠,几丛矮草,避不了身形。不如铤而走险,转回前门抢匹马再走。她想也没想径直奔回前面,韩老三和老宋听到动静大步追赶,她根本来不及解缰绳。
白苧见机甚快,立即跳入湖中,湖水凉凉的,水中有一股腥味,此刻却顾不得。
好冷。潜入水以后,白苧唯一感到的就是冷。耳畔先是咕咕的水声,接下来仿佛一切都安静了,只有她不知疲倦地向前划水。
身后激流涌动,那两人也下了水,白苧心想,躲不过就硬拼吧!她武功平平,可水性不错,这黑夜的水下,她不是没机会制胜。
她放慢手脚,悄然游到一边,扯下一截长裙上的丝带。等两人游过,猛然拽住一人,往水底拉去,迅捷地从他身后把丝带系上。那人措手不及,竭力挣扎,另一人摸来帮忙,白苧听着水声分辨方向,再将丝带缠了过去。
在水中如游龙,经过她一番努力,的确把两人绑在一起了,但那两人毕竟是爷们,岂能轻易就范?一人抓住白苧一只手,连她一起猛地往水下沉去。
白苧知道不能多动,越动越消耗体力,她感觉得到那两人惊慌失措,比她更害怕。沉浸在湖水里,眼前闪过裴肃桢的笑靥,她唯一的念头,是要救他救他救他。没有人可以阻止,这冰凉无情的水亦不能。
水中再短的时间也漫长,白苧很快喘不过气,她对自己说,再忍忍,再忍忍。胸腹间的气越来越少,手脚越来越没有力量,就在她开始慌乱的时候,整个人突然自由了。
顺着水流,白苧慢慢从两人的包围中松脱出来,浮上了水面。她一走,那两人为之一松,昏头涨脑地游水自救。
白苧湿淋淋地上了岸,夜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勉强跑回木屋前,解开一匹马,绝尘而去。
魔教的人在哪里她不晓得,但她知道青鸟坛在青州的分坛,而信使最能找到该找的人。骑马赶去到地方,白苧把门板拍得震天响,开门的人一见是她,神情古怪。
白苧知道她的迷糊在青鸟坛出了名,深夜到访,自然让人觉得奇怪,忙堆笑问:“我找分坛主,他睡了吗?”
“睡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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