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冬,这块湿濡濡的毛巾有些冰冷刺骨。
她轻拭他脸上的碎发,手指传递他滚烫的体温,吓得她突兀地缩回手。一摸毛巾,已有余温。急忙将它重新浸泡在冷水中,再次敷上额头。
一来二去,水已经不是很冷了。
而他,还在昏迷中。
夏雨樱此刻竟有股想哭的冲动。
可是她不能哭出来,夜亦皓会醒的。他会没事的。他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
脑中灵光一现,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房屋,这时候必须吃退烧药才行。
可是药在哪呢。
她开始着急地寻找,摸索。
正厅没有。
她又来到书房,一眼便看到了那高大的书柜,在书柜柜子中仔细一搜,除了些纸笺就是文案。余光斜睨到身边长型的书桌,她毫不犹豫打开正中间那抽屉,一排小瓶药水映入眼帘。
她想起来了,那是当初小宗给她的药水,夜亦皓竟然买了这么多放在这里。
心里暗想,难不成他经常受伤?
沉想之余,看到旁边的一盒退烧药,心里大喜,拿起将它捧在掌心。正欲离去,余光瞥到抽屉里的一只小盒子,有一小抹熟悉的白色从盒子缝隙中露了出来。带着疑惑的心情,手不知不觉靠近了它——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夏雨樱一惊,想到昏睡中的夜亦皓便立刻捧起退烧药跑了出去。
盒子中小露的那一段白色丝带,在她抽手离开而被扬起的风中,微微舞动。
当她进到屋时,小宗已经把夜亦皓放正了身子,直躺在床上。她跑到他跟前,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然后。
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
不知怎的,看到他睁眼的那一刻,心里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涩,难受极了。
眼眶中,眼泪终于止不住涌出,顺着脸颊滑过嘴角,滴在干净温暖的被褥上。
“夏……夏小姐,你……你怎么……在这里?”小宗错愕万分,顿时有些口呆。
而此刻,她一心只处于夜亦皓醒来的状态中,哪里听的进去他说的话,眼泪更是如瀑布般扑簌簌地往外涌。
夜亦皓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他终于看清楚了面前这个人,落地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映衬着她的泪水闪闪发光,心里一紧。他缓缓抬起无力的手,轻拭她脸颊上的泪痕,微抿嘴角,轻柔地说了一句:“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夏雨樱闻言,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咽了咽口水,辩解着:“谁哭了,只是眼睛发炎而已。”拆掉手中的药盒,扳出一粒药丸放在掌心递到他眼前,命令道,“吃药!”
下一秒。手掌中的药丸被孤立了。
他侧脸看着远处,凝重地沉了一句:“不吃。”
这时候倒是小宗为难起来了,怏怏对夏雨樱说:“少爷他从来没病过,他也最讨厌药了……”
夏雨樱闻言明显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看他平时惊人的体力,想必一定经常锻炼身体,再加上小宗现在焦虑又为难的表情,她肯定,这人一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就算之前有感冒症状,他也以为没什么,所以才沦落到刚才昏迷人世。
“生病当然要吃药了,不吃你怎么好的起来。”她还是努力劝道。
“吃了也好不了。”他仍旧侧着脸,不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眸,然而却有丝沁凉的白雾掠过。
“不吃更好不了!”
“……”
“吃!”
“不吃。”
夏雨樱不想继续这无聊的台词,灵机一动,于是侧首极有韵味地看了一眼与她刚好对视的小宗,回首面显无辜地说:“药都剥出来了,你不吃也太浪费了,还是我吃算了……”说着以比秒还慢的速度缩回手,渐渐靠近自己的嘴。
小宗顿时心领神会,紧张道:“不可以啊,这药虽然能治病,可没病的人吃了副作用大的很,万一吃出个什么病来就麻烦了……”
就在小宗惊魂未定,喋喋不休时,响起一声无奈的,夹杂着鄙夷的话语,“你真当自己是垃圾桶,什么都要。”话音未落,手心已经平坦在半空中。
夏雨樱一脸计谋得逞后的幸灾乐祸,将药丸递到他手心,莞尔笑道:“这次你就替我当回垃圾桶吧……”
“看来垃圾桶比萤火虫有用多了。”无心说完这话就瘫软地从床上卧起身,小宗见势上去辅撑,将枕头垫在他背后,嘴角挂着大笑。
摊开掌心的药丸,忍着无比厌恶的心情,紧闭双眼将它猛地扔进口中,没有顾暇到夏雨樱脸上乌黑明亮的双眸,此刻如云雾一般缭绕茫然。
只听静谧的空气中,咔嗒一响——
甚是清脆悦耳。
下一秒,却是惨不忍睹地叫嚣声,“什么东西啊这么苦!”
楞是难受的双眉两眼挤拧作一团,嘴中那可怜的被分尸了的物体也沿着抛物线被喷到不远处。
┅┄┅┄┅┄┅┄┅┄┅┄┅┄┅┄┅┄┅┄┄┅┄┅┄┅┄┅┄
公寓楼,210室。
紧闭的窗帘下,整个房屋显得昏暗,离房门不远处的沙发上,静卧着一个身影,浓烈的雪茄烟雾盘旋在他身上,顺着空气的缓流在屋内弥漫开来。
被淡淡烟雾笼罩了的寂静。
丰韵的双唇啜吸着,滑如口腔,在腭中逗留,却又不耐烦的喷出,他将它仍到桌上的烟灰缸中,缸内已有不少未吸完的烟蒂,是有些不堪。
趔趄地站起,缓步踱至对面沙发上孤零零躺着的淡粉色手机,他拾起它,攥在手心,细细地盯着手机屏幕。
眼中有明亮的亮光,嘴角不羁地上扬。
他轻按着键,昏暗中手机屏幕的亮光闪烁着。
┅┄┅┄┅┄┅┄┅┄┅┄┅┄┅┄┅┄┅┄┄┅┄┅┄┅┄┅┄
“连药都不会吃。”夏雨樱再次拨出一粒药丸,睥睨地看着他,“比猪还笨。”
喝足了小宗递过来的水,口中的苦涩总算是减去了不少,忽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地微怒道:“又是猪,世界上也只有你会对我说这个字。你就这么对待病人……唔……”
一语未完,嘴里已经含入了一粒药丸,正茫然间,看到她已将水杯掇至自己唇边。
温热的杯沿残留她淡淡的清香。
“别嚼也别咽,喝一口水然后把药丸一齐吞下去。”夏雨樱细心地讲解服药过程,话就像是从心里发出一样,盛满了不安与焦虑。
夜亦皓望着她,望进了她深邃怜惜的双眸,他看到她昼黑的眼中自己的身影,心中暖流全涌,这是隔了多久,面前的她此刻仿佛如从前一样熟悉。心里迸发出来的喜悦洋溢在脸上,双瞳剪水般透着温柔,眉目郁郁,他笑了。
他笑了,倾国倾城。
笑得纯真娇羞,笑得如樱花一样明亮,脸上浮漾的红晕不知是感冒的病态还是被那笑容晕染出来的。夏雨樱不惊有些迟疑,为什么脑中盘旋的是那日黄昏下,石桌上被她用樱花花瓣拼组出来的笑脸。
它的脸上,也有这样的红晕。
两个人都似乎有些出神,小宗蹙眉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巧这时候合适的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两人才恍然,夜亦皓垂睑啜吸一口,照着她的说法依葫芦画瓢,喝了三次水终于成功的将药丸送入胃中。末了他看到小宗手中扬起的手机,淡淡地说:“你接。”
小宗会意地滑开手机,霎时身体一怔,全身细胞好像在警示着什么,他惊讶地看了一眼夏雨樱。
此刻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缓缓地辅助夜亦皓平躺下,拧干毛巾,敷上他额头,动作温柔细腻。
他收回目光,慎慎按下通话键,耳边传来的是一声轻柔的男音,“夏雨樱在吗?”
思绪仍起伏不断,小宗愣愣地递出手机,“夏小姐,找你的。”
夜亦皓闻言,微眯的双眼骤然睁开,他直视着她接过手机,一脸茫然无知,在看到屏幕显示的那一刻,竟然吃惊地背过身,小声嘀咕着什么。
挂完电话,夏雨樱强颜欢笑地说:“夜亦皓你好好养病,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顾不上他冷漠冰冷的眼神,匆匆跑了出去。
夜亦皓眉心一紧。额头上濡湿的毛巾在他微晃的时候不慎掉了下来,翻落在床头,慢慢浸湿了被褥。
就像心一样,渐渐下沉,沉入水中。
第八章 (3)
窗外黄昏已逝,天空一片清灰没有任何点缀,也没有丝毫风声。
床头夜亦皓凝视小宗,眼底是幽暗无神的,他努力让昏沉沉的脑袋保持清醒。只沉吟了一句:“电话给我。”
小宗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机递给了他。
来电显示:夏雨樱。
手机屏幕上三个小字,此刻却异常赫然醒目。他抿嘴,声线被压地很低,“谁打来的。”
小宗犹豫三分,仍老实交代道:“是一个男声。”
男的。
脑中沉想片刻,他又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我来之前夏小姐就已经进来了,当时您在昏迷中,是她照顾您的。”
夜亦皓略有所思地俯首看了看自己胸口的衣襟,朦胧中那个意识竟然是真实的,他谨言:“你去楼下警卫处问问她怎么进来的。”
小宗应了一声便急急出了门。
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刚才她还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他直到今天才感受到一丝她的温暖。然而,那个电话,那个让她宁愿背对着他的电话,顷刻间抹去了那仅存的温纯。
难道他始终不能拥有吗。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
空荡的走廊上骇然一阵脚步声,霎时停顿在210室门口。
夏雨樱黑着脸垂首敲打门面,重重地,犹如捶人,一个她讨厌的人。
门开了。手却一时停不下来,冲击到一个坚硬挺拔的胸膛上。
夏雨樱惊慌地抬头,如果眼神能杀死了一个人,那么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百孔穿肠。可是没有如果。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他!”这不是疑问而是斥责。
那人只是一脸无辜地盯着她,冲她嫣然一笑:“我找不到你呀,所以只好翻遍了你的电话簿一个一个打过去问喽。”
说的好像义正言辞,理所当然似的!
“那我打给你你干嘛不接!”
“我怕接了你不来,只有等你自己找上门了,可是我等了那么……久你都不来,我以为你不要它了,所以就打给你朋友……找你……”完全一脸无辜被欺的模样,差一点夏雨樱就要以为他要哭出来了。
“你……”被怒火冲烧的头脑让她无法继续重磅出击,被他这么一饶说,自己居然处于劣势。她不屑与他再多说半个字,强横地伸出手臂,摊在他眼前,冷言道:“手机还我!”
他刹时双肩一耸,无奈地摇摇头说:“刚刚打完电话一扔,不知道仍哪里去了。”
犹如被人劈头盖脸的揍了一拳,夏雨樱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然后一鼓作气全部传送到手掌,对着他的胸膛猛地一推,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倒真吃了那一掌,硬生生地撞到了门上,于是夏雨樱理直气壮地绕过他,跨进房门。
他倒没有吃痛的感觉,反而嘴角轻扬,桀骜不羁的轻扬。
然后。
轻轻地将门掩上。
屋里窗帘依旧紧闭,只是亮了灯,柔和的灯光下,整个房屋一目了然的简约,干净又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淡的疏离。
夏雨樱知道,那是樱花香。
沁人心脾。
这令人心旷神怡的舒适感来得太突然,她只是呆愣地立在原地。
直到身后渐渐逼近的气息让她瞬间竖起全身细胞,又是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她骇然转身,腿却不小心撞到了沙发底座,失去重心一屁股跌进沙发里,整一个仰卧式,双眼冒着两簇火苗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你干嘛!”
还没来得及立起来,身体已经被包围在他的身影之下。
他把双手撑在沙发两边,俯下身,与她的距离隔了不到十厘米,他眉梢轻扬,嘴角一直挂着邪魅的笑容。
夏雨樱逼睨地盯着他,满腔怒火早已化为无形的利刀从双眼射出。
然而他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凝视她。
笑的邪魅,笑的明亮。
“真的很像啊,简直一模一样。”他启唇,含笑着说。
夏雨樱当头一蒙,别嘴疑惑地问:“像……什么?”忽然转而一想不对劲,吼道:“我手机呢!”
他趔趄地直起腰身,眼睛并不看她,只是悠然自得地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然后按下遥控板打开电视自顾欣赏起来了,完全一副“不关我事,请随意”的意思。
夏雨樱完全对他无语,也不理会他了干脆在房里四处收寻。
他胡乱按着遥控板,电视屏幕不断更新画面,余光却不时瞄向那个急的焦头烂额的人。他忽然笑了,饶有兴趣地说:“大晚上一个女生在男生寝室里,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而她仿佛不以为然,边找边抽空唾骂:“你以为别人跟你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别人?”他回味了一下这个词语,“是指夜亦皓?”
她只是顿了顿身子,然后一语不发地继续寻找,倒是他仍不肯放弃,似乎找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要是他跟我一样呢?”
要是他跟我一样呢?
夏雨樱心里默念着,她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他的感受。他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时而温暖又带着稚嫩天真的烂漫,时而冰冷的犹如绝望深井的寒冷,他能轻易控制她的心情,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
确实,刚才似乎害怕得快要死去。
可是,她不能。
往往期待了,就会再次坠入深崖。
而她,也没有资格获得那份遥不可及的奢望。
美好的一切总是短暂的。
就像樱花,当满树烂漫,如云似霞过后,剩下的永远是一地的叹息。
皓月般的灯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她呆愣地直立着,静得像个布偶。
他抹去了笑容,走到她跟前,俯首看着她,眼角的晶莹刺入他的眼眸,于是,嘴边再次不羁地划出了一道悠长的弧度。
他挑衅道:“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
——别人?是指夜亦皓?
——要是他跟我一样呢?
——你喜欢他……
为什么脑中总是出现她最讨厌的声音,还有那股抹不去的烟草味,愈来愈浓烈,愈来愈呛鼻。夏雨樱直勾勾地瞪着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拿走她的手机。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要做什么。
脑中混乱不堪,胸腔的怒火抑制不住爆发出来,她几乎是大哭地吼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他!”
耳膜欲裂,握着手柄的手颤栗着,脸上静得诡异,高温未退的余热吞噬着他的心灵,心终于沉到了谷底,满是浸泡在了炙热的岩浆中,生疼。
房门猛然间被打开,夜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