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得不快。
他侧首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夏雨樱,歪着脑袋靠在背垫上,他能看到浓密的睫毛覆盖住了她的眼眸,肤如凝脂。她还在昏迷,只是嘴角不自然的紧抿,无意识中的举动可想而之她内心的伤痛有多大,有多深。
黎宣嘴角抿出一丝淡淡的弧度,他轻哼了一声就别过头正视前方。
雪花在漫天飞舞,狂风就似它的节奏,他们好像在配合着一支完美的曲谱,完美的让人无法挑剔。枝儿为它们伴舞,树叶为它们吟唱,夜空为它们撒下深黑的帷幔,衬托出它们的纯白无暇,皓雪如凝脂。
雪花弥漫在天际,夜间车人也少了许多,路灯早已点亮,灯盖上已经积下一层轻薄的雪花,狂风一吹,瞬间灰飞烟灭。
夜亦皓驾着跑车疾驰在路上,手中的手机屏幕还在闪烁,他时而会拨打那个号码,可一直都是烦冗的盲音声。抓着方向盘的手愈来愈紧,纤白的手上青筋膨胀。
该死!
他愤怒地砸了下方向盘。脑中盘旋的画面一直都是那个笑容谄媚的黎宣,从他看她的眼神,他就知道那个人没那么简单,故意接近夏雨樱,连今天是夏范的生日都知道,就连他要去的上坟的事也知道。
他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迎面而来的车灯突然刺晃了他的视线,夜亦皓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心想居然见来车也不变换成近光灯。
当两车相遇,他定睛看去,然而被黑夜遮住了视线,什么都没有看清楚。他漠然地收回目光,再次按下手机里那重播了无数次的号码……
夏雨樱一直昏睡着,她不知道雪花已经将世界笼罩,她也没有感觉到与她擦身而过的那辆熟悉的宝蓝色跑车里,夜亦皓此时的担心焦虑与不安。
大雪愈下愈猛烈,好像要把所有的污垢通通埋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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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如湿墨渲染了的夜晚,皎白的明月高高挂在天际,洒下它的光辉将四周批上了一席银装。
路上车水马龙,灯火阑珊,好不热闹。
一个一二岁的小男孩跨着短而疾的脚步凫趋雀跃,紧紧拥着怀抱中的一只大纸礼盒,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他独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周遭的人仿佛电影中忽闪而过的黑影,模糊的似乎一道道狼豪笔挥下的墨痕,只有这个小男孩才是清晰明亮的。
他快乐地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奔跑着……奔跑着……
直到……
直到他看到一团火光,一团巨大无比的火焰在他眼前熊熊燃烧,浓烟冲刺到了天边,周围呼喊声惊叫声闹得沸沸扬扬,每张脸上被恐慌惊吓扭曲的十分不堪……
周围的人害怕地到处逃窜。
小男孩却直直地站在火焰前,全身的胫骨都绷地直直的。他听不任何声音,只看到人们到处乱跑,看着眼前的火焰将那幢熟悉的房子吞噬残尽。那里有他熟悉的爸爸妈妈,熟悉的……
手中的纸盒突然被逃窜的人撞到了地上,盒盖滑落,里面那只深咖色的泰迪熊露出了半个脑袋,它瞪着一只大大的圆滚滚的眼睛,好像在看着上方的小男孩,看着他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将自己从地上捡起,直到后来,看着他从自己视线里消失……
—— —— ——
漆黑的屋里,寂然无声。
一个黑影忽然从床上腾起来,费力地喘着大气,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不少汗珠。
千寒亮灯,瘫软地支起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倒了杯凉水一口灌下。瞬间冰冷的凉水顺着喉道渗进每个毛孔内。
他放下杯子,呼了口气,似乎感觉身体顺畅了些。然后趔趄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室外一片淡薄的银装素裹。
不禁怔了怔。
天空还不断飘着的鹅毛般的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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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亦皓垂头丧气地走着下坡路。梧桐树已经冻得不再沙沙作响,雪花已经在他的头上,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没有捋掉。
刚才在山坡上,他看到坟墓前的牡丹花安静地躺在那里,被白雪蒙上了一层晶莹,失去了艳丽的色泽,像极了一朵白菊花。
他又打了几个电话对方仍旧无人接听。于是他拨了一个号码,而肖柔却说夏雨樱还没有回去。双眉紧蹙,他犹豫地看着手机屏幕,良久终于还是按了接通键——
是千寒接起的,他在电话那头茫然又急切的询问,他就知道她并不在那里,于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不用麻烦你了,我会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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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念,一直断断续续飘个不停。
黎宣扭过头看了看夏雨樱,睫毛悄然间微微一颤,又没了动静。他转回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她居然忘记自己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他发现前方有家旺旺超市,然后把车停在门口,进到超市随手拎了两袋土司和两瓶矿泉水,就到收银台付账。从屁股口袋掏出钱包时,他抬眼问了句营业员,“这里有没有奶茶?”
然后他左手拎着一只塑料袋,右手握着一杯香草奶茶,笑着从超市走了出来。
雪花溅落到他的头发上,慢慢地融进发丝,鼻孔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雾,他拧开车门,将塑料袋仍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位子里。
余光忽然发现,身边的座位空了——
夏雨樱,不见了——
第九章 (4)
黎宣透过前窗玻璃看了一眼天上不断轻飘的雪花,二话不说一把将奶茶卡进座位旁边的车槽内,走出驾驶室,重重地关上车门,游目四顾开始寻找她的身影。
刚才进超市买东西也才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她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应该走不了多远。
心里正想着,脚下的脚步不禁自动加速了。
严冬冗长的街道人影稀少,只有那一盏盏路灯仍在坚持不懈地亮着,就像一尊尊站岗的哨兵,刚正不阿,不畏严寒。
忽然他听到一声“吱——”
然后好奇地寻声抬头,就发现不远处一盏路灯爆碎了。
他神色一紧,心里不停咒骂,嘴中发出嘀咕声:“除了我以外,你绝对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夏雨樱——”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用吼的,可似乎一吼出去,字已经被寒冷冻成了冰块,硬生生地落到地面,轰然声响后只留下可怕的寂静,像碎了的玻璃杯一样。
夜阑人静,远处偶有的人影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机械式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健步如飞。
他蹙着眉四处寻找。忽然看到前方那熟悉的海藻般浓郁的长发,在风雪中飘逸。
他一怔,嘴角顿时浮出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挑衅地说:“你想跑去哪里?”
未等对方回答,那人已经转回头用好奇地眼神上下打量他,似乎在问:我跑去哪里干你什么事?
然后用逼睨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在说:别以为长的帅就可以随便勾搭别人。
黎宣突兀地缩回手,看到她漠视自己的眼神,眼睛里的光芒瞬间消失。
他垂下眼脸。
“对不起,认错人了……”
原来只是个陌生人。
他不禁自嘲地笑笑,虽然夏雨樱也有这样的海藻头发,只是比这个人长多了,浓郁多了,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长款外套,而刚才那个人穿的却是红色的。两个人相差这么多,自己居然也会弄错人。
是因为雪花点缀了她红色的外套么。
飞絮漫天飞舞,染白了他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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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夜晚有多夜,寒冬有多寒。
孤寂的人即使身边有许多的人陪伴,对她微笑,对她生气,对她讲诉朋友亲人间的关怀,而那却只是一种幻觉,一种永远也弥补不了的漏洞。
命中注定,自己是遗世孤立的。
原来一直以为,别人有一个完整的家是多少的美好,有妈妈的宠溺,有爸爸的关怀。她时常躲在大树的背后,羡慕地看着别人一家三口一起分享美食,一起娱乐,一起微笑,一旦想到自己只有爸爸,一想到那个早已逝去的妈妈,心里就涟起一丝嫉妒。
她也好想跟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场。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听着他们在云霄飞车上刺激的大喊,把心中的快乐从胸中一涌而出的畅快,是多少令人神往啊。
而她,没有妈妈。
爸爸也从来都是忙里忙外,没有时间陪自己玩。
所以她会经常跑出去找爸爸,希望在爸爸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也好。
可是,每次都找不到爸爸……
每次再见到爸爸的时候却是看到他担心的样子,虽然她心疼,可是她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爸爸会担心她。
但是那一次,爸爸却打了自己……
他说他讨厌她到处乱跑,他讨厌她这么不乖……
然后她看到爸爸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哭泣。
他挥下那一巴掌的手,红的火辣。
于是她就知道,爸爸是真的生气了……
她拿过他的手,上面布满了厚重的老茧,蜡黄色的。她对着它不断吹起,对他说,爸,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乱跑了,不会让你生气,不会弄疼你了……
以后只要一回到家,看到爸爸忍着白天工作带来的疲劳为自己做上一顿简单又不失可口的饭菜的时候,她会忘记她曾羡慕妒忌过别人,她会兴高采烈地跳到爸爸的身边,紧紧地抱着他的大腿,赧然撒娇对爸爸说,爸爸,有你就够了……
——“爸爸,为什么我叫雨樱啊?”
——“因为雨樱出生在一个开满樱花的雨夜啊,那夜樱花开得异常灿烂,爸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樱花呢。”
……
——“爸爸,为什么我手上会系有这样的丝带呢?”
——“那是妈妈留给你的呀,你看,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是妈妈亲手秀上去的哦。”
——“雨樱有自己的名字,那这条丝带叫什么呢?”
——“……它叫幸福丝带,妈妈跟爸爸希望幸福一直留在雨樱身边,所以雨樱一定要好好保管它哦。”
——“那……那我可以送给爸爸吗?我希望爸爸也幸福……”
——“傻丫头,爸爸有你就幸福了……”
——我也是,爸爸就是我的幸福。
爸爸,有你就够了。
而现在,连你也没了。
原来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啊……
爸爸的孩子有人愿意去抚养,而我呢,像垃圾一样被丢掉了……
又像似被回收了,却只是个替代品而已……
呵。
老天真会捉弄人。
夏雨樱趔趄而行,身体摇摇晃晃像似喝醉了酒,她抬头盯着深黑的夜空,只有雪花一片片砸到她的额头,鼻尖,脸颊,让她感觉是老天在回应她的抱怨与不满。
双臂颓废地耷拉,不自然地在身侧晃摆,脚下白茫茫的一片已经被踏出浅薄的黑色脚印,一深一浅。
身后早已被踩出一大串,像铁链的枷锁,深深地烙印在地上。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一个空旷无垠的大地。这里没有灯光,只有雪,只有风,和不远处一个高大耸立的黑影。
它似乎跟她一样,遗世而独立。
她眯着眼睛慎慎地走了过去,那个影子在茫然的视线里愈来愈庞大,愈来愈清晰,直到她走进它不到五米之内。
看到干枯的枝桠,在树干上傲立着。
她记起来了。
面前这棵残留在她脑海深处的樱花树。
那也是一个夜晚,只是没有下雪,却有一轮很美的弯月,刮着和风。
那时候樱花树开到了花谢期,被风吹落,漫天飞舞,像花仙子施下的魔法一样美丽夺目。
那时候,身边还有他。
夏雨樱触摸着饱经风雨粗糙不堪的树干,漠然的脸上忽然冷笑了一声。
的确可笑啊。
曾经居然会对他说那样的话,什么叫做妈妈会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和爸爸,她会给他们捎去祝福。什么叫自己快乐地活下去,这样,远在天堂的妈妈肯定也会过的很幸福。
那个素未谋面的“妈妈”,她又在何方,是不是在哪里享受荣华富贵,或许,也早已去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银装素裹,干枯的枝桠上早已积了一层微厚的积雪。狂风吹过,竟大片的从枝桠上滚落,砸到地面,敲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凹陷,又将自己融入进去。
夏雨樱坐在树边一个低矮的平石上,擦除了的积雪散落在四周。她眯着眼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交叉枕着自己的头,身体不断地上下起伏,胸口溢出来的暖流顺着眼眶滴在了冰冷的积雪上。她紧抿着嘴,唇上已经被咬出了血迹,斑斑驳驳。
寒风凛冽。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背上有积雪渗出的寒冷透过厚厚的外套沁到了肌肤,冰冷刺骨。露在外面的手背手指早已冻得通红,僵硬得不能动弹。
可她就这样倔强地坐着,她不想动,她想就这么一直坐下去,直到大雪把她淹没成一个雪人。
只有这样,心也就冷了,就不会知道什么是痛了。
好累,好想睡觉,变成雪人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吗,那么就让我睡过去吧……
只要能变成冰冷的雪人……
像生我的那两个人的心一样,被他们抛弃的时候,也许就是拥有这样的一颗心,一颗只要触手就会被冰围剿的心……
我也要……有这样的一颗心……
唉……
身体变轻了呢……
我要变成雪人了吗……
原来雪人也会飞啊……
真好……要飞去天堂吗……真好……那我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夏雨樱努力睁开疲倦不堪的双眼,已经被冻得有些红肿了。她顾不上胀痛,她要看一看,她的爸爸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想知道他们的心是不是真的跟雪人一样。
只是,眼睛好累,睁不开了。
她颤抖地抬起手,将手掌贴到身边的人的胸膛上。
噗通——噗通——
手掌心能感觉它有节律地跳动着,似乎愈来愈快了。直到手心传来一阵暖意,慢慢地渗入她的血管,蔓延在身体内的每一升血液里。
她嘴角抽搐般的一笑,抿着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口,轻吟着:“居然是暖的……”
手一直贴在那个温暖的胸膛上,她感觉自己飞得越来越快了,身体好像也不再那么寒冷了。
眼睛,终于可以细微地睁开了……
乌黑的一片,有一丝亮光从细缝中挤了进来,她看到一个好看的下颚弧线,好看的就像那夜的皎月。
百星不如一月。
原来自己已经离月亮这么近了呢……
夏雨樱,你敢睡着了试试!”
咦?耳边怎么有男人的声音,是爸爸吗?爸爸在天堂叫我了吗?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