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深沉，路依雪的脸隐没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安俊看不到她的表情。
、Chapter204
夜凉如水。街灯孤独地伫立着，不过相距百米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抬头可见兰花状灯管微垂，绽放出橘红色的温暖的光晕，一圈又一圈不是很明亮却足够让人在这样的夜里不再感到那么害怕那么寒冷那么孤独。
有情侣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相互依偎着从路灯下走过，影子逐渐缩小成一团黑色又逐渐拉长再拉长，最终淡去不复可见。
男生将女生的手握入掌心，放进自己的口袋，小小的温暖的动作。
我也想握紧你的手，想紧紧地拥抱你，想给你最多的温暖和保护。
林景耀静静地坐着，完美的侧脸映在窗玻璃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街角咖啡店里亮金色与暖橘色晕开出一片华丽的色调；萨克斯曲缓缓流淌过的时间里，周围的一切明亮得恍惚。
恍惚到静止，恍惚到消失。
——我的世界里，一切都成了空白，唯有你还存在。
垂落的头发，苍白的脸颊，单薄的身体；眼神空洞似蒙上了一层白雾，表情寡淡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偶尔一笑也是极其浅淡、隐约透着苍凉与悲哀；一向冷言少语，即使是和有着“男友”身份的自己在一起时也没有过多的话语，安静到泛出凉意来。
原来自己已经那么那么深地将你牢记，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你，满得留不出缝隙来喘一口气。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是我的天神呢！”
林景耀想起那个夜晚。江风的呼啸声和浪头的撞击声那么大，她的声音却是那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凉凉的却又那么真诚。那些字落入他耳中，就像是一片莹白清凉的雪花，落在心上，漾开出一种不知名的情愫。
杯中的咖啡已然凉掉，而心上的某处却正如悄然化开的冰雪，一点一点地坍塌。
原来我对你，早已经不是最初的感情！
原来，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
翌日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密地飘下，将原本白色的世界覆盖成更加纯净的色彩。
在这样的天气里，学生们依旧重复着上学这样枯燥的事，一天又一天，重复的，不厌其烦的。
路依雪走到乔西娜身边，淡淡地留下一句“我参加！”便转身离开，没看见乔西娜眼中瞬间漾开的笑意。
乔西娜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收到的那条短信——
“好巧，她竟然自动送上了门！”
她的笑意更深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游戏现在才开始！
傍晚的时候，有演出任务的同学被留了下来。
路依雪靠在教室后面的墙上，对眼前松散的纪律和拙劣的表演不甚厌烦。她从口袋里摸出耳机，闭上眼睛专心地听起了音乐。
《梁祝》乐声响起，小提琴奏出婉转缠绵的爱情故事。路依雪渐渐放松自己，慢慢走进故事情节，曲声变化流转，她的指尖随之轻轻跃动。
她就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周围的热闹与喧嚣。
“路依雪，有人找！”
直到门口有人喊她，她才睁开眼睛，清冷淡漠的眼神在触及门口修长挺拔的身影时变得柔软。
林景耀站在门口，灰黑色身影在屋外白雪的映衬下有些朦胧。
路依雪取下耳机放回口袋，拎起书包向门口走去。
“小依！”安俊连忙拉住她。
“安俊？”路依雪回头，“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反悔！现在，请让我离开！”
淡漠疏离的语气。她依旧仿佛纯白世界中一朵清冷的雪花，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莫名增添了距离感。
路依雪转身，留下一室尴尬。
“小依……”安俊轻声喃喃。他想起昨晚在医院的谈话。他知道即使他答应了参加这次活动，却还是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群体；她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活得倔强而孤独。他们之间依然有着相当的距离。
“还是……很遥远么？”
路依雪停了一下，又随即离开。她低着头拉住林景耀的袖子，没有看到他离开时向安俊投去的深深的一眼，神情复杂。
林景耀抽出路依雪拉着的衣袖，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她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阻力，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回头。
“那个安俊，离他远点。”清冷的话语从他的薄唇间吐出，虽没有起伏的调子，却隐约透出愤怒和不安。
路依雪没有听出话中隐忍的情绪，此刻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身后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上。她不知道林景耀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只觉得这句话听着不太舒服，不知不觉皱起了秀眉：“他是我朋友。”
“路依雪！”林景耀的眼中流淌出幽深浓厚的墨黑色，愤怒的暗流汹涌激烈似要凝成黑洞吞噬了眼前的人。他握着她手腕的指因为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路依雪吃痛地收回目光，看着眼前低气压的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出。她直直地迎向他愤怒的眼神，眼眸清澈没有丝毫畏惧与慌张——她的感情一向清晰明朗不容丝毫质疑，所以她不会对他抱有歉疚。她平静而坚定地说：“他是我朋友，而你是我喜欢的人！”
如同誓言般明亮，落在心上掷地有声，胸口蔓延出轻松愉悦的满足感。
“小依……”路依雪觉得手腕一松，整个人忽的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林景耀紧紧地搂住她，仿佛稍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会像梦醒时那般灰飞烟灭。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有一天路依雪会知道真相，当她知道最初他对她的感情是虚假的，当她知道他一直在利用她精心地布着一个局，当她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种关系……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谎言、欺骗、利用这样的字眼硬生生地扎了出来，心中顿时泛起一股凉意，如果她知道一切真相……
“不，没有如果！我绝不允许有如果！从这一刻起，游戏的性质再不似最初，现在的我，想要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所以小依，你不会知道真相，永远都不会知道！”
林景耀想着，手又收紧了些，路依雪只觉有些微微地喘不过气来，她动了动，推开他：“我透不过气了！”
他看着她微红的脸，情不自禁低下头，轻轻吻向她——
“不要离开我，不许你离开我！”
“嗯？”没来得及多想，她便已被他深深地吻住。他灼热的唇滑过她的脸颊，停留在她的唇上，辗转深情。
有风轻轻吹过，扬起细碎的雪花，带着冷冽的梅香，清甜美好。
许久——
“嗯，我答应你，不离开你……”
他拥她入怀，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光，没有仇恨，没有利用，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爱意。
“呐，耀，平安夜来看我的表演吧。”虽然不是主角，虽然只是在众人忽视的一角默默地演奏，但是还是那么渴望你的到来。有你的注视，我才会奏出最动听的乐音。
“好。”
、Chapter205
时间安静地走过。雪落了，堆积了，融化了，冻结了；反复交错，不休不息。转眼已入十二月中旬，寒风愈加凛冽，梅花依旧怒放，而学校则一天比一天热闹了起来。
离平安夜还有三天，安俊借来了礼堂准备进行正式的彩排。
“路依雪！”
路依雪回头，见乔西娜一袭简单的素色男装，风雅翩翩，将祝英台的美丽与智慧衬得恰到好处，但再看她的笑容时，却又发觉些异样的神色，那眼里似带着些笑意，却又直让人看得发凉。
微微地皱起眉，路依雪淡淡地答道：“有事吗？”
乔西娜看着她，忽然地笑了：“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提醒你一声，待会表演时可别出错了……”
“我会小心的！”路依雪不耐烦地打断乔西娜，她从心底讨厌眼前的女生，特别是她眼中那种泛着凉意的似笑非笑的眼神，那让她很不舒服。
“呵呵……那样最好。小——心——点！”乔西娜轻笑着，幽幽地走开了。
路依雪也转身，没看到乔西娜眼中褪去了掩饰的笑容后□裸的恨意。
初相遇，一见如故。
共三年，芳心暗许。
十八里，相送不舍。
会楼台，泪眼相向。
……
终于到了最后一幕，“身相殉，化蝶翩跹。”
英台在山伯的坟边翩翩起舞，像极了一只随时就要离去的蝴蝶。
展袖，大红色嫁衣曳动，乔西娜轻盈地舞起，或仰首，或低眉，或旋转，或跳跃，举手投足便演绎出了悲伤与心碎的情感。
然而又有另一个身影同时攫取了众人的目光。
纯白色略微透明的布景在灯光里明亮了起来，灰色的蝶影在上面动人地飞舞，蝴蝶双飞，围绕着那个纤细的身影，舞得恣意。
路依雪站在布景后面，银白色明亮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布景上，绰约朦胧。
她静静地拉着小提琴，专注而忘我。十指纤纤在琴弦上灵巧地跳跃，一连串悠扬的曲声便流淌而出。她微微阖上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宁静深邃的阴影。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丝毫没有注意到潜在的危险。在那琴声转折的瞬间，有重物自天花板垂直砸下，落向白纱布景后面的女生。
“小心！”
青色的身影迅速扑过来，几乎只一秒的时间，安俊便拥着路依雪滚了出去。只见那巨大的照明灯从天花板上垂下，因有几缕电线牵绊缠绕而悬于空中，只几秒钟便又承受不住重力的作用而重重地砸到地面，“砰”的一声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洞。
“啊——”
“怎么会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
“……”
人群开始骚动，台上台下一片慌乱。
安俊扶起路依雪，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路依雪抚了抚胸口，心跳依旧强烈，刚才的意外着实让她受到了惊吓，待到稍稍平息，脑海中反映过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彩排开始前乔西娜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小——心——点！”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难道是她……
“小依，你怎么了？”安俊担心地问道。
“没事。”路依雪低头，这才发现安俊的袖口已被蹭破，“你受伤了？”
“没有。”安俊摇摇头，“这次幸亏有电线缠住了灯，否则真不知道会怎样……”
“安俊！”路依雪忽然严肃起来，“以后不要这么做！如果你出了事，如果要用你的性命来换取我的平安，我宁可不要！”
“小依……”安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没有答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么，你要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嗯。”
人群嘈杂，班主任已闻讯赶来，带领班上同学处理剩下的事情。路依雪的视线穿梭于人群，终于定格在乔西娜身上。然而只一秒的对视，对方便迅速地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难道真的是她！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一开始，她似乎就对我抱有敌意，究竟是为什么……”路依雪望着乔西娜离去的背影，神情恍惚。耳边是班主任关切的问候，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满脑子都是乔西娜微妙的眼神。
安俊又叮嘱了她几句，便协同班主任去处理事情了。路依雪环顾四周，舞台上只剩几个男生在搬动那盏差点砸到她的灯。她想了想，忽然冲过去，一把抓起散乱的电线，着实把几个男生吓了一跳。
果然……
她站起身，慢慢离开舞台。
走向更衣室，脱去演出时的白纱长裙，路依雪换上毛衣长靴，提着外套走出去，
她走出后台，来到礼堂大厅。有风从屋外灌进，寒意立刻袭来。路依雪微微打了个颤，连忙把外套穿上，却在口袋里发现了不知谁粗心放入的相机，才想折回更衣室，只听得一声叫唤——
“小依——”
沉稳内敛的音色，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这样的声音，曾经多少次徘徊在耳畔，带来温暖的气息却又瞬间覆上凉意；在无数个夜晚，她听到这个声音然后用力地捂住耳朵，仿佛要狠狠地甩开这让人既期待又悲伤的声音。
路依雪看着眼前的男子，好久好久才吐出两个字：“父亲。”
路伟峰上前几步，走到她跟前。仅仅几步，他竟发觉前所未有的距离感。他的眼神微微一黯，沉默数秒，开口道：“大后天晚上，我希望你能来。”
路伟峰虽已中年，神情举止却依旧俊逸不凡，只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乏与忧伤。他看着眼前愈加瘦削的女儿，胸中翻腾起无数话语却又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半年前的那一巴掌是她的伤，也是他的痛。他清楚地记得她离开时的样子，决绝而悲伤。一连三天，他都没有她的消息。正当紧张焦急却又无计可施时，他接到了她的电话。淡漠平静的语调，像是经历了一世沧桑，她说，我暂时不会回来，不过请别担心。后来她真的回来了，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是那样的心疼与懊恼，上前想要拥抱她跟她说抱歉然后好好补偿她，却被她冰凉空洞的眼神怔住了。她淡淡地开口：“我搬出去住！”
他还记得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祝您幸福。”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不再亲昵地喊自己“爸爸”，而是疏离有礼地叫一声“父亲”。路伟峰露出一丝苦笑，半晌，叹口气道：“小依，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女儿！”
路依雪闻言，微微一怔，慌乱地别过头去。
“礼服我准备好了，不喜欢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叫人去换。”
路伟峰递过一个纯白色烫花的硬纸盒子，玫瑰金色的丝质带子灵巧地打了一个蝴蝶结，简约雅致。
她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接过。几乎不抬头地说道：“是的，父亲。”
沉默了几秒，她又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走了。”于是转身向后台方向。
“小依，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路伟峰补充道。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能亲自过来，过来看她的表演，然后他们一起回家。就像每一个天底下所有的父亲，很入很投入地看每一次女儿的表演，然后告诉她“你表演得真好，爸爸为你感到自豪！”
可是这样的梦永远不会在他和路依雪身上变成现实，更何况他才是婚礼的主角，缺席了新郎的婚礼，还能叫婚礼吗？
“不用了。”路依雪的声音清冷如雪，“我自己可以。”
“小依……”路伟峰叹了口气，他们之间几时竟陌生到这般？那听来礼貌谦恭的称呼和语气，硬生生地在他们之间隔开了一道薄而坚韧的膜。
他看着视线里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一点一点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