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自己看到的是差不多的景象。
答应请部门员工吃饭,下班之后楼前集合,他刚刚把车子停稳,就看到熟悉的人影从楼里快步出来。
香槟色的雷克萨斯停在自己车前几百米的地方,一个穿蓝色衬衫的男人靠在门边,宁优向他走过去说了什么,男人笑着回答,然后帮她拉开车门。
再之后他看到那辆车子掉头与自己擦过,向相反方向开走。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酒会时的情形。
吃完饭以后一票人又转战到‘澜夜’。‘澜夜’是家有名的娱乐城,楼下是酒吧,楼上是包厢。开了间包厢唱歌喝酒,技术开发部都是年轻员工,平时也很少接触商场上的交际应酬,大多还像学生一样玩玩闹闹。抓住迟瑞输掉游戏的机会,想到的招数都是一些学生时玩笑的点子。
“我来从通讯录里挑一个啊。”某年轻男员工边翻手机通讯录一边讲。
“还是罚酒吧,这么晚了打什么电话。”迟总很理智地建议,但完全不被理会。
“哎,这个这个,就这个吧。以我的直觉,这肯定是个特殊的人。”某女凑在旁边,一把按住某男的手。滚动条正停在一条记录上面,姓名栏处写的是YOYO。
“哎,你拍我干嘛啊,吓我一跳。”某男不满地嚷嚷,看一眼手里,惊叫一声:“啊,拨出去了。”然后有点无措地把手机递给迟瑞。
迟瑞接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接通了,他看到屏幕上的显示,很有些无奈。怎么会这么巧。犹犹豫豫这么久没有拨出去的号码,居然这样都能被选上。
他做手势示意别吵,才开始说话。她还没有睡。虽然知道这样有点可笑,但他还是会联想到那个人。为什么睡不着,难道是因为今晚上的见面么。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迟瑞颇感无力,他把话题带开,屋里的一帮人又不安分地大声嚷嚷起来,作势夺他手机,直叫要开他开免提,最后他只能跑到外面走廊上去。
她叮嘱自己说不要太晚了,迟瑞靠在墙上,心里莫名的就高兴起来。你这样说话算是关心么?如果你是关心我,那对他你又是怎样的态度呢?他发现自己很想这样问出来,他想说你今晚做什么了,想知道她会不会告诉自己,他想听的有很多,但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他只说了好好休息,就挂掉电话,甚至连回答都没有听清楚。
迟瑞比约定时间要早到了一会儿,洽谈对象还在会议室,前台秘书很抱歉地请他到接待室。刚刚喝了两口茶,门口就响起脚步声。迟瑞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抱歉,久等了。”门被打开,走进来的两个人,为首的男人向他伸出手来:“你好,我是‘卓亚’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肖淮悬。这是我们的项目经理,宋诺。听宋经理说她和迟总很早前就认识,这可真是太巧了。”
站在肖淮悬旁边的年轻女子,穿一套得体的蓝色套装,清爽的短发透着聪明和洒脱,她迎上迟瑞的视线,笑得灿烂而从容:“迟总,你好。”
迟瑞微笑自若的和两人握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十一长假终于被盼来,宁优早就收拾好了东西,九月三十号下了班就直接坐火车回家。宁优的家就在邻市,坐慢车的话也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很是方便。
在家的日子很悠闲,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见了几个同学,和父母一起出去参加了几场聚会,其余时间基本宅了。
这天和大学同学林苏约了见面,吃过晚饭之后两人本来准备去看场电影,无奈林苏接到男友的电话,宁优不敢留人,让两人双宿双飞去也。看看时间还早,父母去朋友家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正好吃饭的地方离大学很近,于是决定去学校里转一圈。
虽然不少本市的学生都因为假期回家了,但学校里还是很热闹。无论是食堂还是自习室,图书馆还是体育场,大家都有忙活的事情。当然在散步的小道上也少不了那些校园情侣们。宁优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一对对的从自己眼前走过,突然有种时光重合的感觉。
刚上大学的时候宁优觉得自己是一个‘异数’。那时从高中解放出来的少男少女们一进了大学都感到莫大自由,自己身边的同学、朋友,大多开始谈恋爱。当然也有保持独身的,这些人要么是因为受了早恋感情的创伤,要么是认为学习才是正道而对恋爱不屑一顾。而宁优却不属于任何一种,她没有那么看重学习,也很憧憬有浪漫的恋爱。毕竟在人生美好的十八年中,她没有任何的感情经历,别说是恋爱,甚至连暗恋都找不到对象。
但是非常奇怪,宁优一直没有什么桃花运。舍友常常指着男友很不错的某女生不平的说那人怎样怎样缺点一箩筐,并时常用她作为对比,但最后却总会感叹一句:可是为什么会没有人追你呢宁优。
宁优自己也很费解,后来她想大概是自己性子的关系。宁优总感觉自己性格有点孤,尤其大学的时候,在一堆很会交际的人中间,越发显出她的不善此道。林寒琤还说过,她不笑的时候面色冷的很,因而要求她像空姐似的时时挂着笑。但大学时自己还没意识到,可能也因此导致了不少误解。
所以那时候的自己就像现在一样,经常坐在学校里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看大家忙来忙去,心里说不上空虚,但也肯定没有什么充实。
想到这里宁优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自己回来这里居然还是这个状态,难道连一点改进都没有么。
经过操场的时候听到校园广播里放了一首很喜欢的曲子,刚想到这个曲子做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手机铃声,手机就很有默契的开始唱歌。
来电的是肖淮悬。“你在哪里?报个地址上来。”
“我在学校。你在哪儿啊,要干嘛?”
“二十分钟后西门见。”
他居然在这里。居然也来了,这个城市。
理由
三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学校里的一家咖啡厅里,窗外是学生活动中心,旁边就是宁优大学时住的宿舍楼,场景如此熟悉。
刚刚见到他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也来了这里,“大学时不是就说过,我以后要是来这玩你要负责接待嘛。”有点答非所问,但是却不知道再怎么问了。
“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他指指窗外,“是不是变老的征兆啊。”
“很有可能。”宁优习惯性的笑。谁说不是呢,对着这些经年不变的景致,多少都会有想当年的感慨吧。
自己在大学里相熟的第一个男生,就是肖淮悬。具体是怎样熟悉起来的,似乎有点无从考证,大概是偶然聊天时提到了都感兴趣的话题,或者因为要请求帮个忙而往来的短信,总之渐渐的交流似乎越来越多,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已经是手机里常出现的名字了。
“上学时我很喜欢和自己感觉很像的人交朋友。我那时候和你说觉得你和时雯很像,其实我是想说觉得你和我很像。”他说,眼光闪烁。
有一次他说起自己大一时在学生会的事情,“对了,其实你和我做干事的时候同组的一个女生有点像。”
“哪里像?”那时她感觉和他还不是很熟。
“就感觉啊。说话的语气,动作,有时候反应。”他答得挺快。
宁优觉得他说得很随意,就没当一回事。后来他介绍那个叫做时雯的学姐给她认识,她也感觉不出和那个热情开朗的女生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你记得你说我看人很准嘛,然后让我说你是什么性格的人。”
“别人不主动和你讲话,你就不主动去理别人。有时还特别倔。”一字一句的说,她记得很清楚。
“嗯,就是这样的。还有就是,特别敏感。”他点头,“记得挺清楚。”
怎么记得不清楚,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她开始迷茫。
肖淮悬一直是一个很能看透人心的家伙,他说话、做事,就刚好卡那个合适的位置。这样的感觉有时容易让人产生慌乱,但他却毫无发觉。
他曾经在她郁闷之极的时候发给他短信之后立刻回电过来,说温暖的话。
感冒的时候去开会,一直咳嗽不止,他坐在自己前面,整场会开下来两个人也没有说话,但回了宿舍之后却收到短信问宿舍里有药没有,快点吃了去睡觉。
偶尔会毫无理由的让她请吃晚饭,然后再用别的补回来。
过马路的时候总是以一种幼儿园阿姨带小朋友的态度,某次无意间发现她的手冰凉,很自然的拉起来,她惊愕,手心都沁出了汗。
在一起吃饭闲聊的时候,她说既然你看人很准那你来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真不好回答啊,他说。
“嗯,有点傻。”被白了一眼,显然不是认真的答案。
他想了想,说:“别人不主动和你讲话,你就不主动去理别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时还特别倔。”
石破天惊。宁优觉得自己当时就傻住。其实是很普通的话,可能问别人,别人也能想出这样的词来。但自己却觉得听闻的那一刻,像是被劈中了,那些字眼组合成一把锋利的刃,正好卡在一个位置上,像接榫一样吻合得毫无差错。
她困惑了。
不清楚之后的期待,等待,希望,是什么样的涵义,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在简单的近乎没有痕迹的十几年时光里,她不曾知晓该如何应对和定义这样的局面。
她真切的怀疑过自己是否喜欢他,甚至在假设的基础上想,如果和他在一起,那也是很不错的。
但是她忘记了去判断他的想法,要经历更多的事她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那么重大而严重的事情和影响,对于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重量。
他对谁都是那样无所谓的态度,可以特别的亲切,也可以特别的冷漠。
宁优后来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他只是按自己的心意过活。在他看来,他那样做,是因为他想要做,他喜欢做,而不是为了别人。对他来说有重量的东西,大概是他自己。
“我一直觉得,你在国外就定下了,不回来了。”大学的时候觉得他是那样的,不安分的性子,希望有不一样的建树,出国于他似乎是势在必行的事情。没有想过他会回来,更没有想过他回来得如此突然。
“大学的时候我也这么想,即使出现了有所牵绊的事情,也把自己说服下来。”肖淮悬的眼光很专注,话语深沉,似乎意有所指。“出去之后的一段时间,被学业和工作忙得乱了一切的时候,也的确顾不上别的,不管感觉是充实还是空落。在外面的时间长了,才能生出那些复杂的情绪,很多被说服的,被可以忽略的事情,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冒出头来的。想到很多,就觉得必须解决,我就回来了。”
肖淮悬还记得自己走前最后见到宁优的情形。那是暑假的前一天,他要搭第二天的火车回家,然后暑期过半的时候飞美国。
大学虽然有明确的正式开始放假的时间,但学生们通常考完最后一门试,就算放假了。肖淮悬三天前就考完,家里催他回去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但宁优要比他们晚几天才能完事,所以他一直等下来。
最后一场考试安排在晚上,八点半结束。肖淮悬站在楼门口的地方,看到跑出来的宁优,她果然没有带伞。
经常有这样的时候,肖淮悬永远比她要早,就总是等在那个地方,然后一起走同一条走过很多次的路。考完试之后她直接回家,肖淮悬送她去车站。走在通向校门的路上,雨滴打在两边植树的叶子上,劈啪作响。自己撑伞走在左边,即使已经刻意倾斜,但不是很大的伞遮两个人还是有些不够,雨滴不时飘进来,宁优怕打湿书包,必须得向左边靠。夏天的衣衫单薄,手臂□在外面随着走动不经意的碰撞,她走得小心翼翼的神色落进他的眼里,却令他心中酸涩。
“幸亏约了你见面,不然我没有伞要一直跑到车站,书包衣服全都要湿掉。”
“以后要记得带伞,这不是第一次了。”肖淮悬的语气怎么平常,还是有临别叮嘱的感觉,这让她很不好受。
前面有个水洼,宁优想走右边绕过去,雨伞一离开头顶就感觉到雨水打在头发上,肖淮悬伸手把她拉过来,从左边绕开。
一瞬间就那么近,近到再一步就是他的怀里的距离。宁优感觉到他衬衫的衣料擦过自己的脸颊,明明很软贴的料子,却有些轻微的刺痛。这感觉让她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肖淮悬微微怔住,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和她的反应,对比着提醒现实。
平时很远的一段路,现下却很快走到,在间或几句平常问答的间隙里,宁优不明白自己每次抬头看向他时小小的希冀是什么,但是总觉得有些什么话想讲,也希望他突然停下,然后说。
可是究竟说什么呢?一直到自己上了公交车,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彼此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也完全没有向下看一眼的宁优,突然觉得可悲可笑。这样的话,还是希望再也不要见了。
“是吗。”她淡淡的回应,看似没有情绪的波动。
肖淮悬有些怅然地看向此时对面坐着的宁优,那一天自己一直看着,她没有回头。那个场景,好像要走的是她,而不是自己。“其实我之前也回来过的,你研一的冬天。”
宁优一瞬间惊慌的表情全部落入他的眼底,肖淮悬对上她的视线,“不要说你忘记了。我也不会相信。”
“不会,我没忘。”
怎么会忘记呢,他终于说出口的话,但是却不是在那个最正确的时机了。
那年冬天自己一个人在后海,站了一下午,冻得手脚麻木。之后若无其事的和肖淮悬一起吃饭,却借酒装疯哭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肖淮悬突然说:“宁优不如你作为女朋友吧。”
被哭得缺氧的大脑反应迟缓,醒悟过来后心里长久而巨大的空旷令她很想要狠狠点头就此答应,最后却拿纸巾擦干鼻涕眼泪什么的,扯出一个笑来:“师兄你玩笑大了。”
彼时不明白自己选择拒绝的真切想法,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如果错过了那个正确的时间,就真的退变成了玩笑话。
而肖淮悬也只是无所谓的笑笑,拍拍她脸颊说:“好啦,终于恢复啦。”
谁想过它的真假。
“不早了,我爸妈应该都回家了,我也该回去了。师兄你走么?”宁优看了看表,很认真的看向他。
肖淮悬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点头,“我送你吧。”
“谢谢你送我回来,开车小心。我上去了。”车子在楼下停稳,宁优道别,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手却突然被按住,她有点讶异的看向他。
“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