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如水,只是眉眸之间的坚毅更重了一些。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容琛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来掩饰内心的悸动,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好久不见。”尤桐回以浅笑,怔忪地慢慢坐下。
容琛朝着侍应生挥手,点了一杯黑咖啡,还有一杯卡布奇诺。
他还记得,她喜欢卡布奇诺。
、他不能说
他不能说
时间已经是午后,餐厅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安静的空间里,最后只剩下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淡淡地凝视着对方,空气里除了浓郁的咖啡香气外,还隐约飘逸着一丝丝困窘。多年不见,一时间见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小桐,你这几年过得好吗?!”容琛率先打破沉默,关心问道。
“嗯,很好。”除了夜里梦见往事,醒来时满面潮湿,其他的时间都算好吧。
她眼色一黯,那抹熟悉的疼痛再度隐隐作痛,她忍住内心波动的情绪,嘴角边努力漾出一抹笑容,“我现在已经是一家公司的会计主管了,我考了acca,还在一间会计事务所挂了名,偶尔会做一些兼职。”
“真好,你之前的那些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了。”他由衷地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
“人活着不容易,当然要多多努力才行!”她的眼中闪过坚定。
他将数码相机轻轻推到她面前,她伸手接过,他注意到她纤细的手指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戒指……她还没结婚吗?!
可是她已经有孩子了。
是苏慎行不肯娶她,还是她不肯嫁?!
他相信一定是后者。
这是因为她已经受够了伤痕,千疮百孔的内心再也不愿意冒任何风险,只求平平淡淡、现世安稳,而这一切,只有苏慎行可以给她。
苏家二公子,虽然出自名门世家,长于书香门第,可是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包袱,他或者是任何其他人都想不通苏慎行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苏家那样的门楣居然可以放任他我行我素,他几乎绝迹于台北的政商圈,但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苏家的地位是真正的不容小觑,搞政治的人是何等的心思,可是叱咤风云的苏奇峰却偏爱他这个性情如君子兰一般淡雅的孙子,外人琢磨不透,就连周亚菲也曾不经意地对他提及过,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苏慎行是苏家,甚至是整个台北,最为低调、最为隐秘的奇葩。
这样的男人,该是她最好的归属。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他端起咖啡,轻轻啜饮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从从前到现在,他对她的感情都来不及说出口,却早已经注定了是一场悲伤的结局。
“容琛……”她望向他,表情严肃,“很抱歉,我当年的离开太匆促了,我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可是我就那样走掉了,我知道还是有人会担心的,你就是其中一个,对不起,我当年不告而别,这五年来也没有跟你联络,我真的很抱歉。”
容琛微微捏紧了咖啡杯的手柄,心情复杂,她在他的心里,只是一个愧疚的对象,可是她终究还是记得他的。
他勉强安慰自己。
一直以来,他和她都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从前没能走在一起,如今更不可能,可是他不后悔对她的心动,只不过有点遗憾,他竟然连一句“喜欢”也未曾说出口。
这样的结局,有些伤人。
“听闻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他将咖啡一饮而尽,明媚的眼角拂过熏然的醉意。
◎◎◎
是夜,“帝苑”酒店附设的钢琴酒吧里琴音袅袅,黑人歌手沙哑的歌声配合着钢琴伴奏,听起来愈加沧桑。
暗色调的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容尉迟坐在吧台前,一连喝下了数杯浓烈的威士忌,手心里把玩着一枚闪亮的钻戒,这个小小的戒指,承载着他五年的感情。
心,再次揪痛。
明知道她已经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他为什么还是割舍不下?!
他仰头又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苦涩的心。
“容尉迟,你够了!”容琛从远处大跨步而来,伸手夺下他手里的酒杯,质问道,“你既然这么爱她,当年为什么要跟她分手,又为什么非要逼她打掉孩子?!”
“你不懂。”容尉迟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身影,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银色的链子,将手里的戒指圈上去,重新放回胸口,那个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容琛用力揪住他的衣领,怒斥,“你不说谁会懂?!”
“没什么好说的!”他推开容琛的手,甩下几张钞票在吧台上,起身离开。
不是他不想说,可是说了有什么用,说了就能改变他们的血缘关系吗?!
不能,而且还会引起麻烦!
顾仪容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可对他到底也是有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他若是说了一切,那么她当年调换孩子的事情就会曝光,她一世的清誉就毁了,她如今还在昏迷,活着是痛苦,死了也会带着遗憾。
赵婉华死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尽孝,对于顾仪容,他不能再不孝,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桐桐的那一份孝心。
而且爷爷若是知道了桐桐的身世,他定然是不会放任容家的后代流落在外,他势必要将她带回容家,但是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回去,她的身份何等尴尬,回去之后又该如何自处?!
他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
烈酒灼喉,也灼痛他的心,乘坐电梯,到达自己所在的那一层,刷卡,开了房门,任由孤独将自己包围。
房间里太安静,他只好开了电视。
宽大的床铺上,温凉一片,他捂住胸口的那枚戒指,蜷缩着入睡。
◎◎◎
翌日清晨,尤桐自睡眠中醒来,泪水再次湿了枕头。
她又做梦了,可是这一次的梦,有些奇怪。
“桐桐……我爱你……我也爱宝宝……”他的呢喃在她耳畔响起,那么清晰,清晰得好像是它真的发生过。
“容容,蓉儿,起床了,我们该去电视台了!”
、爸爸很渣
爸爸很渣
此刻才是清晨六点,比两个小家伙往日正常的起床时间要早上一个多小时,而且因为昨天在迪士尼乐园玩了一整天,两个小家伙都累坏了,以致于早上都有些爬不起来,尤桐只好开了电视,并且调大了声音,故意吵醒孩子们的梦境。
“好吵哦!”容容和蓉儿都被吵醒了,然后他们一起扭头看向墙壁上的时钟,同时惊呼,“啊——”
下一秒,两颗小炮弹一起从床上弹跳而起,一个手忙脚乱地一边脱去身上的卡通睡衣,一边朝衣柜跑去,翻箱倒柜地换起衣服来,另外一个则直接光着脚丫飞奔冲进浴室。
“蓉儿,你动作快点,不然不带你去了!”
“你敢?!”
两个小家伙又争执起来,尤桐听着他们可笑的童言童语,忍不住摇头,一边加快手里的动作,将早餐摆上餐桌。
电视仍旧是开着,正重播着财经访谈,女主持人和嘉宾正在对话。
“容总,近五年的发展,让人们看到了你的成功,虽然这是财经新闻,但是身为主持人,可是代表着众多喜欢你的观众哦,在节目的最后,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容尉迟在电视里沉稳地点头。
“请问,容总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女主持人兴奋地八卦。
容尉迟淡漠地看着女主持人,习惯性地轻抿薄唇,“我已经结婚五年了。”
“砰”的一声,尤桐碰翻了桌子上的牛奶。
“妈妈?!”容容第一时间从浴室里冲了出来,“妈妈你没事吧?!”
尤桐从震惊中回过头,看到一桌狼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事,对不起,容容,吓到你了。”
“没关系,妈妈没事就好。”容容偷偷地将目光移向了电视。
“容总,你在开玩笑吧,你的手上可没有戴婚戒哦!”女主持人继续探究。
“婚戒不一定要戴在手上,也不一定非要送给新娘,有时候,把爱放在心里就好。”
尤桐连忙关掉了电视画面,可仍旧是心有余悸,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他已经结婚五年了,婚戒没有送给新娘?!他指的是当年她发现的那枚戒指吗?!他是说……他的妻子是她吗?!
意识到自己荒谬的想法,尤桐忍不住苦笑,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他的儿子都跟容容差不多大了,他早已经娶了别人!
可是……可是昨夜的梦境是那样清晰,清晰得让她不禁怀疑它的真实性。
五年前她差点流产的时候,恍惚之间是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冲向急救室,是他吗?!
还有,他为什么会在香港发展,是因为她当年遗落的那张机票吗?!
五年的时光飞逝,她原本以为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可是这一刻,她又忽然不确定了。
哎,她怎么又在想入非非了,不是已经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了吗,她要忘记他,要跟他断绝一切关系,她被伤透的心,再也不会为他而悸动,再也不会!
◎◎◎
某电视台正在直播“金鹰杯”冠军宝宝大赛。
主持人:请大家用一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爸爸。
小朋友a:高!
小朋友b:帅!
小朋友c:富!
孩子们在提起自己爸爸的时候,都无比自豪,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全都写满了崇拜,只有一个小男孩例外。
他面无表情,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屑,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渣!”
清脆的童音,在这不算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嘈杂的演播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舞台中央,那个小小的所在。
一件大大的白色t恤,上面写满了随兴的涂鸦,刚刚过膝的黑色短裤,脚上一双小矮靴,头上戴着鸭舌帽,头微低,看不清楚长相。但光是看他的身影,就知道这是一个可爱到无法让人拒绝的孩子。
乍一看,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朋友,只不过是调皮了点、傲气了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舞台中央,无谓于镜头与灯光,我行我素的样子,就是有一种绝对的让人不敢靠近的气质。
而他刚刚说的那一个“渣”字,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主持人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拜托,这小子该不会是存心捣蛋的吧?!
“咳……小朋友,我刚刚是让大家评价自己的爸爸,而不是敌人,你再重新回答一次,好吗?!”
“渣!”小男孩屡教不改。
真是不可爱的小孩!众人心里一起下了结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小男孩抬起了他高傲的头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为他出色的容貌而吃惊。
这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啊,俊美、漂亮之类的词语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长相,哪怕用尽全天下的形容词都无法企及他的百分之一。
深刻的五官有如鬼斧神工,宽阔的额上深嵌着一对斜飞的剑眉,黑色的眼睛深邃而清澈,鼻梁高且挺直,嘴唇薄而润,完美无瑕。
美总是会带来特权,小男孩过度出色的外貌让众人一下子忘记了他刚刚的出言不逊,演播厅里再次沸腾起来。
家属席上,蓉儿被哥哥的言语惊到,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粉嫩的小嘴也变成了o型,而她身旁,尤桐则恍遭雷击,虽然坐着,但她仍然险些摔倒,苏慎行连忙伸手扶稳她。
◎◎◎
酒店的房间里,容尉迟睁开微醺的眼眸,酒也醒了大半,开了一整夜的电视仍在响着。
他眼神茫然,目光找不到焦距,感觉心像是被刨了一个大洞,空得彻底,可是下一秒,就立即有一股狂喜般的情绪逆流而上,直冲脑门,他再也无法思考其他,抓着车钥匙就飞奔出门。
、一个奶瓶
一个奶瓶
车子如箭一般地冲了出去,车轮滚滚,快若闪电,好似白驹过隙,速度表上的指针远远地超越了警戒线,可是容尉迟还是觉得不够快,道路两旁的景物快速地被甩在身后,他甚至有一种已经飞起来的感觉,而他的心也真的是飘飘然了。
他努力、再努力地深呼吸、再深呼吸,想要调整自己过度激动的心情,可是他做不到,丝毫也做不到,越是想要平静,心就越是平复不下来,心脏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嘴里跳出。
她骗了他!
可是他从未觉得谎言是这样美好!
她当年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
她平安地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共同拥有的孩子!
他空出一只手,打开了车厢内的小抽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奶瓶。
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会买这样的东西。
五年前,他们在体育馆约会的那天,他遇到了那个带着婴儿的奶爸后,心里某个念头就跟长了草一样,疯狂地蔓延、蔓延,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住,他整个人就跟中邪了似的,疯狂地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想要留下一个他们相爱过的最美好的证据。
那一晚,她叫他去超市买菜,他在货架上发现了这个奶瓶,想也没有想地就买了下来,然后一直留到了今天。
手微微颤抖着,他拿起那个小小的奶瓶,轻轻将它放置在唇边,深深地亲吻。
视线忽然模糊了起来,一低头,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滑落下来,打湿了瓶身,一米银亮的微光在倒车镜里轻轻闪过。
泪水掉了下来,有点苦,有点涩,可是心里却是那么甜。
这些年来,压在他心底的痛终于可以爆发,这种不必再隐忍的感觉真好!
他也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是的,这几年来,他连哭都不敢,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
电视台现场,比赛还在进行中,尤桐却再也没有心思观看下去,即便容容已经遥遥领先,距离那个冠军的宝座越来越近,可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儿子有多聪明、多优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她却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她以为自己努力多给孩子们一些母爱就可以弥补他们缺少父爱的遗憾,可是她错了,错了。
她坐在椅子上,凝望着身旁女儿娇憨的脸庞,抚摸着她那小小软软的手心,心底升起无限的愧疚。
蓉儿天真的圣诞愿望让她感到无比心酸,明知道女儿的内心有多么渴望一个爸爸,多么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她却连那样最平凡、最普通的幸福都给不起她。
而容容刚刚在台上发表的感言更令她自责不已,早上她只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了容尉迟而情绪起伏,然后不小心碰倒了牛奶,从而手指划破受了点小小的伤,容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那样的狠话,她好害怕,害怕他这样偏执下去会产生心理阴影。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懂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每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