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远航倏地回神,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
“哥?!”黎佳期想要追,怀孕的身子却不方便,待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黎远航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
尤桐离开了病房后,径直走向电梯,走廊里消毒药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迎面却遇到了黎佳期的老公,陈医生。
“呃……尤小姐,你要走了?!”
尤桐微微点头。
“尤小姐,今天多亏了你,如果你时间方便的话,再多留一会儿好吗,我马上就交班了,我和佳期请你吃饭。”
尤桐心里有一丝宽慰,这个男人挺周到的,黎佳期找了个不错的老公。
不过,他的心意她心领了。
尤桐淡淡摇头,婉拒地说道,“不用了,我还赶时间,我来台北的行程只有两天,一会儿就要去机场了。”
“两天?!”陈医生的眉头忽然蹙起,神色甚至有些凝重。
尤桐不禁狐疑,有什么问题吗?!
“尤小姐,你从哪里过来的?!”
“香港。”尤桐谎称回道。
陈医生明显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广州就好。”
闻言,尤桐心里一紧,佯装不经意地问道,“广州怎么了?!”
陈医生轻叹了口气,“昨日从广州飞往台北的航班上,有一名旅客身上携带了‘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病毒,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疾病,估计那架飞机的人都不能幸免。”
尤桐顿时色变,“那如果被传染了会怎么样……会死吗?!”
、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
“陈医生,主任叫你!”走廊里,一名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忽然大声喊道。
“好了,就来!”陈医生扭头回应道。
尤桐蓦然回神,她勉强装作没事的样子,嘴角甚至还挤出了一抹微笑,柔声说道,“好了,陈医生,你去忙吧,我告辞了。”
“好的,那我就不远送了,尤小姐,慢走。”
“嗯。再见。
“再见。”
尤桐抿了抿唇,转身离开,可是脚步却有些迟疑,该走去哪里呢,心里蓦地一阵发寒。
电梯旁边,标示着各个科室所在的楼层,脑炎的话,是不是应该去脑科?!
尤桐恍恍惚惚地想着,按下了通往11楼的键。
“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是因为单纯疱疹病毒引起中枢神经系统的病毒感染疾病,是非流行性病毒脑炎中的一种病毒。”
“这种病症初期会有头痛、发烧等症状,一般民众常会误以为是感冒,因为这种病情常在数日内快速恶化,多数病人会有意识障碍,随着病情加重会陷入昏睡、昏迷的状态。”
“这就跟当年的**一样,会发展成什么样,现在还很难说,目前台湾已经有3名死亡病例。”
她假装是病人的家属,向医生打探情况,得到了如此令人绝望的答案。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真的有那种感觉,她还以为自己是要感冒之类的,可是没有想到……她快死了?!
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好冷,怎么会这么冷呢?!
她拉紧了外套,并且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她穿得太少了吗,是不是要再多加一件衣服?!
手机忽然震动地响起,她伸手进口袋去拿,指尖却是一颤,没有拿稳,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机身后盖上,贴着孩子们的大头照,两张天真的小脸,是那样得可爱美好,他们笑得是那样得开心。
电池也掉在地上,电池的背面,贴着一个碧绿的四叶草粘贴,有的东西,埋藏入骨血,想忘都难。
她慢慢地蹲下了身体,手指一路蔓延,小心翼翼地捡起手机的碎片,一点点地拼接完整,然后把整个手机放到左胸口,那里,有着鲜活的跳动。
五年了,有一个人一直在她心的伤口中幽居,她离开台北,放下一切,走过千山万水,走过白天黑夜,他却永远走不出她心中的那片原野,旅途中的风景,一一告别,世间事,除了生死,其他都是闲事。
地上,最后只残留着一朵小小的茶花,那是她早上去墓地的时候特意留下的一朵,掏手机的时候,它跟着一起掉了出来,花瓣已经蔫了。
妈妈,人快要死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这么害怕,你临走的时候,最舍不得的,是不是也是自己的孩子,还有……那个最爱的他?!
眼泪不可抑制地掉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打湿了冰凉的地面。
“哎,那个患了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的先生送进来半个小时不到就死了,可是隔壁病房的那个顾女士昏迷了五年,居然醒过来了,真是人各有命啊!”路过的两名护士喃喃地感慨道。
顾女士?!
尤桐蓦然抬起蒙蒙泪眼。
◎◎◎
病房的门,轻轻露出一个缝隙,她放眼望去,发现这间病房,与五年前她来过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素白的墙面,浅色的窗帘,只是正对着病床的那面墙,张贴满了一个人的照片。
她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地有了几分僵凝。
整整一面的墙,上面全是一张张巨幅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是她,有五年前的她,还有更早之前的她,她小学的时候,中学的时候,大学的时候,还有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那些照片按照顺序排列,一眼望过去,就可以知道她的成长历程。
空气中到处洋溢着油桐花的香气,照片中的女孩微微牵起了嘴角,露出羞赧的微笑。
照片外的她,一股寒意从脚底蹿升而起,她屏住了呼吸。
半晌……
她将视线转移,然后,她看见了他。
他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地守在病床前,他将一枝、一枝开得正好的油桐花插入一旁摆放的水晶花瓶里面,灿烂的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粉白的花瓣在枝头绽放,美得如画。
他背对着她,墨色的发丝看上去有些凄冷,看不见喜怒、看不见表情,整个人显得安静肃穆,只是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很努力才挤出话来,一下下凿进她的心口。
容尉迟握着顾仪容的手,喃喃说道,“妈妈,对不起,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我不能把她带到你身边来,我知道你很想见她,我也很想,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当年,我以为我和她是兄妹,我真的确信那样的关系,我小的时候偷偷地去做个dna比对,我知道自己绝对是爸爸的亲生骨肉,而桐桐是rh阴性血,跟爷爷的一样,她还救过爷爷的命,所以在我听到你和黎夫人的对话后,知道了我们两个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被掉包了,我丝毫都没有怀疑,我想桐桐肯定也是容家的血脉,就那么认定了我和她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妈妈,你知道吗,情人节那天晚上,我本来都打算向她求婚的,我连戒指都买好了,可是我最后却跟她说了分手,她哭着跑了,我后来有去追,我甚至想过如果我们不结婚,就像是普通的朋友那样在一起也是好的,可是桐桐说她想要结婚,我说不可能,我们就彻底分手了。”
“后来,黎夫人过世,我更坚定了自己保守秘密的决心,桐桐一直把黎夫人当做自己的亲生妈妈,就算她们母女之间,一直都是她在付出,可是她一直都无怨无悔,黎夫人骤逝,跟她有一点关系,我更不敢让她知道真相,怕她会更自责,而且那个时候,医生说你的状况也不太好,我不能让她再次经历丧母之痛。”
“没过多久,我们又在医院门口相遇,我意外发现,她竟然怀孕了,于是我逼迫她打掉孩子,争执的时候她动了胎气,有流产的迹象,我抱着她奔向急救室,她的血沾了我满手湿,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她有事,我也不想活了,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一走了之,一走就是五年,她离开了五年,我也找了她五年,我几乎快把香港翻过来了,可是还是找不到她。”
“平安夜那天,我在饭店的附近发现了蓉儿,她好可爱,我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小家伙,然后我遇见了桐桐,可是她恨我,没有说几句话就走了,她还告诉我她生了双胞胎,因为蓉儿长得很小,只有三岁那么大,我就真的信了,那天晚上我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后来看到有别的男人去找她,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好。”
“我很难过,可是又很安慰,她终究是比我过得好,可是我还是不能放下她,我当晚喝得大醉,握着我当年想要送她的戒指入睡。”
“然后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了电视、看到了容容,发现他竟然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妈妈,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情有多激动,亲兄妹生下的孩子不可能那么健康、那么聪明,我开始怀疑我和桐桐的血缘关系,我飞车去电视台找她,我本想问过她之后就拉着她去医院做dna,可是……真的太迟了,这五年来,痛苦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桐桐比我过得更苦。”
“她……她要结婚了……”
“她……应该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他的唇边勾起淡淡的笑,不是温柔、不是感性的人,却在想起她时,心会变得柔软起来。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他说:爱情是糖,却甜到忧伤,爱得起,却让人伤不起。
漆黑的眼眸捕捉着空气中的微尘,时间静止,岁月浅淡。
◎◎◎
幸福……
这两个字一下子灼痛了尤桐的心。
她恍惚地退离两步,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勇气。
整整五年,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幸福过。
阿迟,没有你,我怎么幸福?!
、死生契阔
死生契阔
计程车缓缓驶离台大医院,车窗上,映着一张憔悴的容颜,苍白的脸蛋,擦不干的泪光,酸涩和苦楚在胸腔内发酵,汇聚成一滩苦楚。
车厢内的收音机里,女歌手柔声吟唱着,字字句句道出她的心境——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阿迟,我想跟你白头到老,可是……我快死了。
◎◎◎
医院某病房。
黎洪涛还在沉睡着,黎佳期守在一旁。
忽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黎佳期的老公陈医生急急地走了进来,沉声道,“佳期,不好了!”
“怎么了?!”黎佳期扭头望向他。
陈医生面露急色,但观望了一下岳父的状况,觉得病房里说话并不是很方便,于是伸手将大腹便便的妻子从椅子上拉起,到走廊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黎佳期不由得感到奇怪。
陈医生伸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份名单,“我刚刚去了主任办公室,他给了我这份名单,这是机场方面传过来的,你那个朋友叫尤桐是吧,她昨天搭乘了从广州飞往台北的那次航班,也就是说,她被传染上了‘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病毒。”
黎佳期闻言色变,“你确定她一定会被传染吗?!”
“当然确定!那种病毒的传播具有相当规律的特性,飞机上只要有一名病毒携带者,那么在一个小时之内,密闭空间里的所有人都会被传染,广州到台北有三个半小时左右,她百分之百已经被传染了,可是病毒爆发的时间因人而异,刚刚有一名患者已经不治而亡了,我们医院现在要按照名单逐个追踪被传染的人员,我刚刚已经按照名单上的号码打过她的手机,但是没有人接,你能不能联系上她?!”
黎佳期摇了摇头,略微思索,说道,“我让我哥试试!”
“那你快点!”
“嗯!”黎佳期转身要回病房拿包里的手机,却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老公,我们都和尤桐接触过,我们会不会被传染啊?!”
“不会,这种病毒一旦潜伏在了一个人体内,除非是爆发的时候,处于完全密闭的空间,高空高压,病毒分子才会迅速不受控制地传播,其他的时间都很安全。”
黎佳期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自己和家人都不会有事,但一颗心还是为尤桐揪着,虽然她对尤桐仍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为了哥哥,她也只能认了。
黎佳期连忙回病房拿了自己手机,打给黎远航。
◎◎◎
计程车内,尤桐目光呆滞,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掏出电话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没有接,任由铃声持续响着,一直到声音自动停止。
计程车徐徐前行,越来越接近桃园机场,司机转换了收音机的频道,男低音播送着天气预报。
“广州小雨”等字眼传入耳畔,尤桐蓦然一惊,连忙抓起手机拨了家里的号码。
“妈妈……”甜软的嗓音扯得她心好疼好疼。
“蓉儿,广州下雨了吗?!”
“嗯。”蓉儿小声地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怕打雷。”
“乖,蓉儿,妈妈已经快到机场了,很快就回家陪你,不要怕。”尤桐抓紧了手机,轻声哄着女儿。
“妈妈,你放心,我陪着蓉儿呢!”容容忽然接过了电话懂事地说道,但末了还是补充了一句,“妈妈,你快点回来,我们等你。”
“乖孩子……”尤桐睁开迷蒙的双眸,感觉脸颊一片潮湿,伸手一摸,脸上爬满了泪水,而心里的痛楚是那样清晰。
计程车缓缓停下,她看了一眼计价器,按照上面显示的数字付了车资,推开车门下了车,泪眼朦胧地朝着机场大厅的入口处走去。
可是还没有走几步,一旁就有一道黑影迅速闪过。
她抬眸,瞧见了一张俊朗却表情沉重的容颜。
“小桐,你回不去了。”黎远航沉声说道,眼眶隐约泛红。
“不,我要回去!”她固执地说。
“他们不会让你上飞机的!”黎远航咬牙说道。
尤桐用力睁着眼睛,泪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沾湿了面颊,哽咽地说道,“可是……我的孩子们在等我……”
孩子们?!
黎远航蓦然一愣。
她的双眸,一如那一年的夏天黝黑明亮,她的眼泪,一如那一年的夏天晶莹剔透,他的心,也一如当年那般颤抖。
他忽然拥她入怀,却不敢用力,仿佛一用力,她就会碎了。
机场大厅的入口处,人来人往,他轻轻地抱着她,就像是一个人要为另一个人送别,只是,今天走的人不会是她。
“小桐,我今年三十岁,可是我认识你已经十五年了,你在我的生命里占据了一半的岁月,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可是请你相信我——我会帮你把孩子们平安带到台北,带到你身边。”
“还有……”他拉起她的手,拔下她指间的那枚银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