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如出门后来到班房门前,见看守班房的乡兵懒洋洋的,张口骂道:“站好!站冒站的样子,真应该把你送去当壮丁。还不快打开班房!”
铁门哐啷一声被打开。
刘春如也冒进去,就站在铁门外边恶声恶气地喊:“出来!田天勤!田月先!滚出来!”
天勤躺在稻草上动也冒动。田月先倒是探起身子,望了望外边,嗡声嗡气地问刘春如:“甚么?滚出去?滚到哪里去?”
“你想滚到哪里,就给我滚到哪里。放你们出班房,”刘春如手敲着铁门铛铛响,“怎么?还不想回家?”
“谁不想回家?”天勤手撑着身子,慢慢地坐起来,反问刘春如,“你早就该放我们出去。”
刘春如听罢天勤的话,先是一怔,后道:“我早就该放你?你冒搞错吧?哪张烂嘴巴讲的?”
“你自己讲的嘛,”天勤不气也不笑,一本正经地说,“那日,你亲口跟我讲的,只要我讲出我哥躲在什么地方,你就放我出班房……”
“胡说!”刘春如大吼一声,打断天勤的话,“你骗我去找裘四要人,我冒找你算账就是好事,你倒来找我的麻烦?想死不是?”
“想死?”田月先卟哧一笑,插话道,“我们才不想死哩。我们还要等着过好日子哩。”
刘春如打断田月先的话:“做梦!”
“做梦就做梦!”田月先道,“说不定梦中还看见你像狗一样的去死哩。”
“呸!”刘春如暴跳起来,冲田月先吼道,“你敢骂我?看我不宰了你!”
“宰我?你敢!”田月先说罢,呼地站起身,做出一副要干架的姿势。
天勤担心真要打起来,田月先会吃亏,赶忙拉了拉田月先,劝说了几句后,随即对刘春如道:“乡队长,你的火气也太大了。”
“你算了罢,”刘春如打断天斳的话,没好气地说,“事情都是你惹起来的。你欺骗我!”
“我说乡队长,讲话嘴巴也要放干净点,”天勤心平气和地和刘春如说话。但,说出的话,句句叫刘春如心痛,“我明明告诉过你,我哥躲在裘四家里,这话不假吧?你怎么说我欺骗你?”
“你哥不在裘四家!你说在他家,明明在欺骗我!”刘春如终于说出他的心里话。天勤说天俭在裘四家,这话刘春如也晓得是句假话,贾家的姑娘嫁贾家,贾门贾氏。可他非要来个假戏真唱。直到刚才在卜三好面前,他还一口咬定说,裘四窝藏壮丁天俭。目的是他要找裘四的麻烦。冒想到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叫他在裘四面前成了一只斗架斗得惨败的公鸡。
天勤从刘春如的话中,听出话外之音。知道刘春如找裘四要人,讨了个没趣。可他仍不甘心让刘春如心里的痛就这样轻松下来。继续反问道:“乡队长,你怎么知道我哥冒在裘四家?你去他家找过冒?”
“……”刘春如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吧,”田月先故意替刘春如回答,“乡队长可能压根就进得去我舅舅的家门,怎么能找到你哥咧?”
“放屁,你给老子闭嘴!”刘春如又火了。
“嘻嘻,”田月先嘻嘻笑道,“就叫我闭嘴?乡队长,我的事还冒问咧。你抓我来坐班房,我到底犯下甚么法?你不说个明白,今日,我就不出去!”
“你——?”刘春如嘴巴张开,在往外喷火。
“月先,你不想出班房,我陪你坐。”天勤含笑地插嘴说,“我还想把这班房坐塌哩。”
“来人!”刘春如一声高喊,打断天勤的话。四个乡兵闻声跑来,刘春如手指着班房里的天勤和田月先,说,“把这两个家伙拖出去!”
四个乡兵弓着腰,钻进班房,把天勤和田月先连拖带拉地拖出班房。接着又拖到后院的院门外。刘春如跟着走到院门口,两眼盯着天勤说:“出去以后,老实些,少胡言乱语!还有,田天俭如果回到家,来报告一声,要是再抓不到他,下回还请你坐班房。”
“哼!”天勤鼻子哼了一声。好像是在答应刘春如,倒不如说是他在嘲弄刘春如。
“就这样出班房?”田月先不甘心,走出几步后,又不忘回过头来,斜眼瞟着刘春如,冷冷地道:“姓刘的!下回你要是再动我们一根毫毛,小心你的脑壳。”
出了班房,就像出了笼的鸟,心里说多轻松有多轻松,天空要多宽广有多宽广。田月先背着有病的天勤,步子轻快地朝柏树冲方向走去。天勤咧?田月先每迈出一步,他的心就变得沉重一分。他是累了吗?是的!他累了。刚才和刘春如那场舌战,对一个病人来说,需要付出多大的气力啊。但,人累过之后,不会使心变得沉重,倒还会使人浑身轻松呀?殊不知此时的天勤,他心里正在为他哥哥操着心。
天俭哥,你现在跑到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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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逃壮丁的日子(一)
暮春四月,正是农历的三月。
清明已经过去,谷雨快要来临。山乡的穷苦农民又要进入春耕的大忙季节。
天气是泌人的温暖,阳光照射着已经拔节的麦苗,麦苗悄悄地打起花苞来,发出一种醉人的清香。桃花谢了,李花谢了,油菜花也谢了。只有那漫山的映山红,像是永远开不败似的,还在不停地开放着……
天勤回到家里,天色已近黄昏。翠兰中午送饭时,还冒听说天勤要出班房。谁知这时候人就站到了跟前。娘和翠兰又惊又喜,两人眼角上挂着泪珠,脸上挂着笑。不光是她们,还有侄儿侄女,仲子高兴,华琼喜欢。连那最小的芸妹,也拍着小手掌叫叔叔。
“哥躲到哪里?捎话来冒?”天勤问娘。
娘冒吭声,脸背过去了。翠兰摇头告诉天勤:“冒捎话来,不晓得上了哪方?”
屋里出现一阵沉默。
天俭逃壮丁至今,已有五十多个日日夜夜。当日夜里,天俭从家里后门跑出来,翻过景峦,穿过神仙冲,来到白石桥头。他没有过桥,而是顺着坝水往上走。到天亮时,他离水拣道,翻过一个小山包,眼前出现一个山冲小村。
村子坐西北,朝东南,住着三四户人家。房屋周围,树木丛生,枝叶婆娑,看不见房屋,只看见那房顶上冒出来的炊烟,正在向周围飘散。
“走,到村里去,要口吃的。”天俭饿了,自言自语道。
靠近路边的那家人家,大小五间茅草房。三间正屋,一间偏屋,偏屋前边是厢房。哦?这地方好熟呀?什么时候来过呢?天俭默着神,眼睛猛一下盯在偏屋墙上,离地一尺高的地方堵着四五块土砖。土砖?对了。他记起来了,那是一个洞。那个洞还是他亲手挖的哩。
民国三十三年那个秋天,日本鬼子来到山乡,烧、杀、抢,还抓挑夫。那日,日本鬼子朝柏树冲来了。消息传到村里,全村人赶紧往村外跑。天勤担心粮食被鬼子抢走,便让天俭、翠兰领娘和伢妹子先走,他留下来藏粮食。
天俭把娘和伢妹子领到山上,嘱咐翠兰几句后,就要赶回村里帮天勤。谁知刚刚下山,面对面地就碰到一帮日本鬼子。鬼子的刺刀尖指着天俭的脊背,逼他当挑夫。
天断黑时,天俭和鬼子来到眼前这个小村子,住下来。鬼子怕天俭夜间逃走,把他关在偏屋里,门被反锁上。半夜过后,日本鬼子全睡熟了,鼾声直扑偏屋而来。偏屋里的天俭咧?正等着这个时刻到来。他轻轻地从地上爬起来,摸到一个耙齿。这个耙齿是天俭进屋时就发现了的,它被主人钉在墙上挂筐子用。
天俭摇摇、拔拔,拔拔、摇摇,耙齿总算是给扯出来。他想用这个耙齿在偏屋的土墙上挖开一个洞。他侧耳听了听,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偏屋那边的鼾声依旧不断。天俭慢慢摸到墙角,解开裤子,紧贴着墙壁,一泡尿冲上去。做完这些后,他又仔细听了听,这才放心地,一点一点地在墙上挖了起来。不时,还停下来,听听动静。就这样,两个时辰后,天俭总算在墙上挖出一个洞,勉强能钻过一个人。天俭抓紧耙齿,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绕开鬼子的岗哨,逃出来了。
事隔四年,天俭又来到这个村子。往事的回忆,更引起他对汤丙奎和刘春如的恨。但,他马上又默神起来,何止是汤丙奎和刘春如咧?更要痛恨的是国民党,是这黑暗的世道。
“姐姐,你说往哪方跑好?”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来。
“哎?这声音好熟悉?”天俭一怔,“是谁咧?”
“吱吜”一声,虚掩的厢房门被天俭轻轻推开。厢房里是这家人家的灶屋,灶背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堂客正在捞饭。灶脚下,坐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后生,身子单瘦。他和那堂客讲着话。
“是他?”天俭惊叫起来,“仁凤!
后生听到天俭的惊叫声,也是一惊。当他认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天俭的时候,一下扑过来,把天俭紧紧地抱住:“天俭哥,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
“不,”天俭告诉章仁凤,“我是瞎闯进屋来的,想来要口饭吃。”
“好说,好说,”章仁凤对那惊异地看着天俭和章仁凤两人,已停止捞饭的堂客说,“姐姐,他就是柏树冲的天俭哥!跟我一样逃壮丁出来的。”
“哦?”那堂客苦笑道,“怪不得你俩这样亲热,原来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
“姐,”章仁凤此时似乎忘记自己是逃跑在外的壮丁。他脸带喜色的说,“这下你不用为我操心,我跟上天俭哥,就什么都不怕。”
天俭没吭声,只是苦涩地笑了笑。章仁凤他姐姐咧?长长地叹口气,两颗晶莹的泪珠滚出眼眶来:“你们在逃壮丁的路上相逢。愿你们两个如同亲兄弟一样。”
天俭和章仁凤在章仁凤姐姐家呆过了白天。天黑以后,便上了路,一夜行程八十多里。天亮时,他们逃到长沙。
古城长沙,有着一段光荣的革命经历。当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爆发以后,长沙是最先响应辛亥革命的省城。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蹂躏,长沙城跟废墟一般。倒塌的房屋,日本鬼子飞机扔炸弹留下的弹坑,裂恒断墙上帖着的那阴森森的杀人布告,时时出现在天俭和章仁凤的眼前。他们夹杂在狭窄的麻石街道上那拥挤着的衣衫褴褛的人们中间,寻找活路,寻找谋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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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逃壮丁的日子(二)
长沙城的北门外有一片河滩,河滩上不长草,没有泥,是一滩永远也挑不尽的河沙。没有谋生出路的外乡人,都来这里挥汗水,摔力气,起河沙糊口。起一方河沙,除了一天吃饭以外,还能多出几文钱。
天俭和章仁凤每日天不亮就来到河滩上,占下一个坑,就干起来。他们不歇肩,不停手,不松脚,一直到太阳落山,晚霞烧天边时才收工。就是这样,也才挑下二方沙,挣来一天的饭钱,多余的几文钱,他们不花,也不敢花。留下来攒在一起,准备落雨天用。因为,落雨天河水涨到河滩上,起不成沙,就得饿肚子呀。
挑一天担子,累得腰也酸,腿也痛,两人躺在铺着一层稻草的地铺上,抽声叹气地说着话:“甚么鬼世道?害得你我有家不能回。”
“有么子法?咬咬牙,会过去的。”
“天俭哥,你腰痛不痛?”
“何式不痛?我又不是怪物。你我都是人,是娘生的。”
“我身上的骨架都要散了。唉——”
“忍一忍吧,日子长了,挑惯了,就会好些。”
“我恨死汤丙奎那家伙啦!还有刘春如。不是他们,我们能受这份罪?”
“我恨的不止是汤丙奎和刘春如,我还恨……”
“还恨谁?”
“国民党!仁凤,这些个日子,你难道冒听人讲,*要打到长沙来。*一来,国民党就垮台了。”
“垮台!嗯。说实在的,我昐他们早些垮台。不然,他们还要抓壮丁。”
“嗯,这话你讲中了!世道再不变,穷苦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天俭哥,你想家不?”
“想呀!何式不想咧?”
“我那六十岁的老娘,说不定这时正在床上哭我哩。”
“我跑了,刘春如会在我老弟身上出气……”
天勤回到家已经快一个月了,身体也慢慢地恢复起来。
接连四五天,都是大太阳。秧沙沙地长起来,也变青变绿了。老天爷一连几夜露水,早晨起来,秧叶杈杈中挂着露珠。朝阳的光线,射到秧苗上,秧苗绿油油。射到露珠上,露珠晶莹发亮。
温暖的南风吹来,把秧苗吹得为颤波波的。太阳升起来了,露珠藏起来了,新的一天又来了。
天断黑后……
“嘣嘣嘣,嘣嘣嘣。”轻轻的敲门声传进房来。翠兰出房去开门,转眼工夫,又进来了。在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头上裹着条白罗布巾,脑门隆起,下额明显突出。眼睛无神,愁眉苦脸的。女的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妹子,脸庞如同一个鹅蛋,脸颊象两朵荷花,额上挂着刘海,眉毛不长,稀薄得像一片干干的小竹叶。眉毛下的那对眼睛,圆圆大大的,眼睫毛细长,眼眶周围像饱含清水一般,给人一种水汪汪的感觉。她的鼻梁不大,也不笔挺,是以优美的弧线拱起来的。她的嘴不大,嘴唇稍薄,下巴微微突起。他和她,就是德福的父亲陶明桂和姐姐应花。
双方打过招呼之后,陶明桂拉着应花走到翠兰和娘跟前,让应花跪下来磕头,叫娘叫嫂子。应花满脸绯红,还是照爹的话做了。娘一怔,又一惊,问陶明桂道:“明桂,你这是做么事?”
“哎?”陶明桂大吃一惊,“五嫂,你不知道?难道我办了一件糊涂事?”
“没有,没有。事是我办的。我娘她不晓得。”翠兰憨笑地安慰着陶明桂。随后眼一暼靠床坐着的天勤,对娘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看上了明桂叔家的应花,寻思着要给天勤说上。和天俭一商量,就托人问过明桂叔。明桂叔他……”
“哎?”没等翠兰把话说完,娘和天勤同时一惊。但,两人都冒埋怨翠兰。
陶明桂说:“那时候,我不松口,并不是我看不上你家天勤,而是想让应花妹子找一个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唉!这么想,不是嫌你们家穷吗?都怪我一时糊涂……”
“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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