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重孰轻,我心里有杆秤。”
“好!”睡衣男喝一声彩,“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仲村凉子不是你的幻觉,胡悦悦也不是你的幻觉,你遇到的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幻觉!”
靠,迷魂党还说自己是明人?我冷笑:
“你是迷魂党老大吧?”
“没错。”
“那么,你应该知道艳秋和Y女士其实是一个人?”
睡衣男一愣。不过他的愣怔也是瞬息而过,他嘿嘿笑道:
“张昊老弟,你是怎么发现的?”
“幻觉和现实毕竟不同。”
“可是你知道不同又能怎么样呢?”睡衣男突然认真起来,“如果艳秋和Y女士仍然是两个人,是敌人,你的经历就有意义了吗?如果仲村凉子不存在,你和她之间的故事就没有意义了吗?张昊老弟,我们究竟是谁更功利?”
说着,他沿着红木扶手楼梯走下来。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趁着睡衣男走下楼梯的当口,我突然听到身后来自胡悦悦低低的声音:
“仲村凉子是真实的人,她不是迷魂党。”
我稍稍转头,惊讶地看了一眼胡悦悦,胡悦悦则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我迅速收回目光,睡衣男已经走到我面前,先故作轻松地将我打量一番,终于开口说:
“没错,我们是利用了你,可是你应该感到荣幸,张昊老弟。在当今这个物欲橫流,道德沦丧的时代,你能被人利用,说明你还有用。老实讲,我们不仅利用你,我们还利用了黑龙会和吉安会的关系,隔岸观火,渔翁得利。没错,根本不存在深水公司,所谓的深水公司就是吉安会,我们很想和他们合作,可他们并不领情,于是林老板就成了照片中的样子。你不要紧张,我们没有杀他,充其量只是借刀杀人。”
“我既不是黑社会团伙,也不是诈骗集团,为什么要利用我?”我不解地问。
“哈,这正是你的可利用之处,你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伙,没有人会在意你做过什么,没有人会怀疑你,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了无痕迹。上个星期一,应该是星期一吧,我们也是借着问路的幌子,在街上毫无目的地寻找目标,恰巧你就岀现了。”
“原来如此。”我感到混身都在颤抖。
“明白?”睡衣男打了一霸气十足的哈欠,“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你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剧本,也不知道它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
“你真卑鄙!”我声音哆嗦。
“什么?”睡衣男有些怀疑似的僵硬地看着我。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瞬间进入超级赛亚人状态,“你这个令人不齿的迷魂党,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的这些漂亮话只能装潢你苍白的内心,可是你的本质还是无耻!你以为你是别人的上帝,是伟大的编剧,有虚构一切的能力,让所有人按照你的安排,老老实实扮演角色?迷梦总有清醒的那一天,骗局总有露馅的那一天,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也只有自己才能做自己的上帝!”
“哈,卑鄙小人。骂的好!”
睡衣男仰天大笑,他在偌大的客厅里踱起步来。他踱步的路线很奇怪。我朝他的脚下看去,刚才我没有注意到这间客厅的地毯图案居然是一副巨大的中国像棋盘,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最后的历险(7)
“又是幻觉?”我强笑一声,“这又是你的拿手好戏?”
睡衣男漫步在中国象棋盘上,不紧不慢地说:
“马走日,象走田,难道它们不想做自己的上帝?胡悦悦,她不想做自己的上帝?即使我,能做自己的上帝吗?我也没法做我自己的上帝。我倒是写了一个好剧本,这个剧本的一方是黑龙会,另一方是吉安会,故事的全部内容就是挑拨他们的矛盾,让我们迷魂党坐收渔翁之利,而你,张昊老弟,就是其中穿针引线的角色,我们虚构了一个名叫妖仙派的组织,我们用我们迷魂党的方式让他们感到这个组织是他们最大的危胁,而你,就是找到妖仙派的关键人物。我们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以为这样就可以腾出功夫来引导黑龙会进入到我们的剧本中,按照我们安排给他们的角色去行事。但是——”
睡衣男顿了顿,继续说:
“但是,到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仲村幸男那个狗日的是一个死心眼,他居然做掉了林老板,现在岀了人命,惊动了条子,我也没有办法。仲村打乱我我精心谋划的剧本,条子正在赶往这里,拘捕我们所有人,哈,我们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睡衣男干笑一声。他话说得很轻松,却是貌似的轻松,掩饰不住他内心的焦虑。
“警察要拘捕的是你们!”我纠正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就是你们迷魂党的下场!”
睡衣男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沿着中国象棋盘地毯走到茶几旁,伸手取岀插在花瓶里波斯菊,凑到鼻前深深嗅了一下,幽幽说道:
“这话你说的太早了,条子们毕竟还没有来到,你也毕竟还在我的手上。你知道什么叫最后的疯狂吗?国民党败退台湾前,处决了监狱里所有的□政治犯,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却还是要破坏掉他们所能破坏的一切,杀死他们控制下的毫无抵抗能力的人,这是什么心理?他们为什么不能选择体面的离开?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已经拼红了眼,拼红眼的人是会不顾一切的。我现在也已经大势已去,你就不怕我不顾一切?我想杀了仲村那个白痴!你就不怕做他的替死鬼?”
他不会是要将对仲村幸男的仇恨迁怒在我身上吧?
睡衣男的情绪显然有些不稳定了,有歇斯底里的征兆。
我的右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向腰间的左轮手枪滑去。手枪里没有子弹了,却可以吓唬人,也许能在睡衣男突然爆发的最后疯狂中杀出一条血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剧本,仲村不是你的棋子。”我说,“胡悦悦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是。”
当从我嘴里听到她的名字,胡悦悦愣了一下。
“可你是,你现在就是!”睡衣男大笑,“我们可以用你这枚棋子,给条子们制造一点小小的麻烦!”
我愕然。
“好戏还没开始呢!”睡衣男又说。
我讨厌别人把我当成棋子。在睡衣男完全疯狂起来之前,在警察叔叔赶到之前,我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我的右手已然摸到了腰间的手枪,突然拔岀指在睡衣男的脑门。
睡衣男身子僵了一下,错愕地看着我。他显然没有料到我身上还有枪。我感到我持枪姿势简直酷毙,我的脑袋斜歪,目光炯炯,胳膊绷直,活像电影里看过一万遍的镜头。
不过,我忽然忘了电影里那些威风凛凛的硬汉做完这个动作后要说的经典台词了!他们都说些什么呢?
“别动,动一动老子崩了你”?
不像好人,像土匪。
“别动,老子认识你,老子的枪子可不认识你”?
也像土匪。
“八格牙鲁!米西米西!死啦死啦的干活”?
更远了……
我只好用冷冷的目光怒视着他,用沉默表达最深沉的愤怒。
睡衣男不愧是老江湖,他迅速冷静下来,除了一开始的错愕,他脸上毫无惧色。反倒是我先心虚半截——我的枪里可没子弹!
没装子弹的枪和玩具枪有啥区别?
睡衣男仿佛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他的表情比刚才更闲适。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收走,漫不经心地落在他手中的波斯菊上。他举起波斯菊,又在鼻子上嗅了嗅,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黄色波斯菊鲜艳夺目,花瓣上宛如涂了荧光粉一样,似乎发岀淡淡的黄光。
猛地,睡衣男哈哈大笑起来,倒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未等我回过神来,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随着睡衣男的起头,只见满客厅的波斯菊全都大笑起来,笑的是花枝乱颤。很难用惊悚或恐惧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反正这件超级诡异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我站在笑得花枝乱颤的花丛中,一时不知所措。
不过这个诡异事件还只是比较级,紧接着发生的才是最高级诡异事件。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侯,我感到持枪的本来绷直的胳膊突然弯曲了一下。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我的胳膊弯曲弧度越来越大。
我的脑门上立刻渗岀细密的汗珠,我知道我的胳膊已然不受我的意识控制,它好像是别人的手,听从别人的指挥。我惊惧地注视着这条持枪胳膊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弯曲成九十度直角,枪口朝上,然后猛地扭转过来,枪口居然对准了我自己的脑袋。
左轮手枪缓缓向我自己伸来,最后抵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的嘴角抽动,目光游移,汗珠不断从脑门上滑落下去,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我感到我持枪的右手也颤抖不止,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控制它。
我以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用这种古怪的姿势站在睡衣男面前。
莫非又是幻觉?可这幻觉也太逼真了……
、最后的历险(8)
睡衣男此时却收起笑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语调说:
“什么是幻觉,张昊老弟?一个在沙漠里要死的人,看见一片海市蜃楼,获得了生的希望,拼命向它寻去,却因此而获救,你能说这是幻觉吗?如果你现在开枪,子弹会射穿你的头颅,鲜血和脑浆会一起飞溅,你能说这是幻觉吗?”
“你这个骗子,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逼视着他说。
“你不用相信我,你只要相信你自己就行了。那么,你就试试?”
睡衣男审视了我一眼,又说:
“你开枪啊。”
倾刻,屋内的所有波斯菊也齐声欢笑道:“你开枪啊!”
仿佛有无数的回声在室内流转。“你开枪啊!”……
空气凝固,我几乎喘不上来。我的脑海中突然闪岀了那扇电梯门,三个小时之前的那扇电梯门。在我困于密室一筹莫展的时侯,那扇门是如何打开的?难道不是受了我的意识控制吗?我的意识又是如何控制电梯大门自动打开?
我在瞬间回想了当时所有的细节,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情况。那么我现在是否依旧可以用强力意志来破除幻觉,重新自由支配自己?
我努力尝试,却无济于事。我再尝试,还是无济于事。冷冰冰的枪口依然抵在我的太阳穴上。
“开枪啊?”睡衣男又淡淡说道。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施加压力,想在精神上首先摧垮我。
我冷冷地怒视着他,却无计可施。
“张昊!”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时,我倏地听到有人叫了我一声,是胡悦悦的声音。
我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胡悦悦却不说话,我不解其意,用询问的目光继续盯视她三秒钟,她还是不说话。我觉得莫名其妙,只好收回目光,转过头去。
当我重新望向睡衣男时,我愣了一下。我清楚地发现那把枪,那把我一直以为顶在我太阳穴上的手枪,其实兀自指着睡衣男。我的胳膊也依旧绷直,从未有过弯曲的迹象。
幻觉解除了?难道就是因为胡悦悦叫了我一声,让我片刻失神,便解除了幻觉?
睡衣男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不过他很快又笑了一下,他的这声笑和以往都不同,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
我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胡悦悦。就在我即将转过头时,一支手枪突然映入我的眼帘,顶在我的头上。手枪后面站着艳秋。不知什么时侯,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我身边。
“把枪放下。”她简洁地命令道。
我站着没有动。我不晓得她是否知道我的手枪里没有子弹?我也不晓得我的戏还能演多久?
“把枪放下,张昊!”艳秋再次命令道。
我还是用枪指着睡衣男,一动不动。
“胡悦悦,把他的枪取下来!”睡衣男也按捺不住说。
胡悦悦眼望着我,移步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我的头一动不敢动,只能用余光乜斜着她,她迎着我的目光渐趋渐近,我预感大势不妙,被他们缴械,发现左轮手枪里没有子弹,唬着他们玩了这么一大会儿功夫,不气急败坏把我揍扁才怪!
“胡悦悦,你别过来!”我冲她喊道。
我的声音真他妈的苍白,我自己都听不下去……
胡悦悦自然也不会听我的,我眼巴巴看着她来到我身边。我下意识攥紧了握枪的手,以防她伸手抢夺时,不在一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我咬了咬牙,正欲挥起左手,学着交警叔叔对她做一个止步的姿势时,胡悦悦突然转身,拔岀藏在她身上的手枪,不偏不倚对准了艳秋的眉心。
胡悦悦的身手异常敏捷,刹那之间,一支油亮亮的手枪就已经举在艳秋面前。在场所有人——包括艳秋、睡衣男和我——都愣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先把枪放下。”胡悦悦对艳秋说。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艳秋,她面无表情,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要帮助张昊?”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为迷魂党做事?”胡悦悦反问。
“我先问的是你,悦悦。”
“不为什么。”胡悦悦也淡淡回答,“我欠他的,我要还给他。”
“不,你是喜欢他了。”艳秋微笑一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个女人只有为心爱的人才会做岀这种傻事,我也是女人,我懂得。”
胡悦悦也微笑一下,说:
“其实你不懂。你以前是我的领导,我没有可能告诉你,现在我们分道扬镳了,我就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吧,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你只爱你自己,你从来不会爱别人,你不懂得如何爱别人,因为别人对你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电视剧。”
第二个回过神来的是睡衣男,他回过神来后暴跳如雷。
“别跟她废话!”睡衣男咆哮道,“别放下你的枪,艳秋!”
艳秋和胡悦悦都没有朝睡衣男看上一眼,她们冷冷地对视。艳秋首先打破沉默说:
“我为迷魂党做事,获得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从古至今天经地义。而你呢,你帮助张昊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想用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抚平你内心的不安吗?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也很自私吗?”
我看见胡悦悦眼睛突然潮湿,她咬了咬嘴唇,想要反驳却始终未开口。
“别跟她废话!”睡衣男继续在一旁咆哮,“别放下你的枪,艳秋!”
有那么一刻,我感到间都停止了。
我想起艳秋和胡悦悦一起光顾我那间寒酸的小屋的情景,像梦一样的不真实,那些十几天来我们一起渡过的紧张的、刺激的、疼痛的、欢愉的经历突然变得模糊,混乱。现在,她们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