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是今天上午刚刚从消费者协会拿到的。广胜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像风刮来的一般。
脊背有些发热,广胜翻了个身,拿报纸挡着直射到眼睛上的阳光,一时陷入了沉思。
生活真的就该这样艰难?广胜不相信,他觉得不远处一定有一片山花烂漫的草地,他将在那里睡得静如处子。
风吹动窗外的树叶,飘进来的空气中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装什么清纯?”广胜记得几年前关凯这样说他,“你的本质已经给你定下了,你当不成好人的。”
“为什么?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好人,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广胜很不理解关凯这话的意思。
关凯说:“大哥,你醒醒吧,别以为生活在梦里别人就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是什么好人?你不承认你坐过牢吗?既然你承认,你也得承认你已经远离了主流社会!你敢说没人歧视你吗?你敢说你跟一个正常人竞争某件事情的时候,别人会公平地对待你吗?你敢说你走在大街上,没人在你的背后指指戳戳吗?告诉你,你已经被染成了黑色,永远的黑色!这种黑色你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咱们这路人在别人的眼里压根就不是人,是什么?是狼!不承认?不要以为你现在不吃羊,或者你吃的是该吃的羊,你就不是狼了,永远是!你抹不掉的。”
我真的是狼吗?可是我曾经吃过羊吗?羊是什么味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不是狼!可我不是狼,为什么有些人会怕我呢?
想到这里,广胜不禁有些发傻。是啊,有些人怕我,我也怕有些人。
我的心灵深处到底在害怕哪些人?黑帮?警察?好像都不是,我是狼,我不应该害怕任何人的……
呵,我怎么会是狼呢,我是人!那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广胜想,我感性,甚至多愁善感,我向往自由,我热爱这个世界,我羡慕阳光下悠闲的人们,我欣赏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美女,我贪吃每一顿摆在我面前的美食;我喜欢每一个春日和冬天,只要那样的季节里还有盛开的鲜花和皑皑的白雪,在那样的季节里我也会变得生机勃勃,昂然而挺拔……广胜的脑子一下子就乱了。在别人的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配这样矫情,这样lang漫,这样无耻而下作地享受人间的一切美好?猪八戒也喜欢美女和美食,林黛玉也喜欢春日和鲜花,希特勒还喜欢过犹太女人呢……
呸,广胜仿佛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啐他——无耻的狼!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无声电影似的掠过广胜的脑海。
帮赵玉明讨了几次欠款,卓有成效。赵玉明经常拍着广胜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让广胜常常想起“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往往这样想完了,广胜又要在心里“呸”自己一声:“想那么多干什么?吃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活儿,无论别人是赏识还是利用。”
广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狼,一条不吃羊但是吓人的狼。
往事总在广胜的心中沉浮,广胜记得有那么几天,孙明的心情很好,经常在广胜的面前撒娇。
有一次广胜说起那天张芳不高兴的事情,孙明翻着白眼说:“她不高兴怎么了?他对象还曾经砍过你呢,就不应该让他两口子高兴了。”
广胜拧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小心眼儿,逮着个就想给人家攥出尿来。”
说完,广胜给蝴蝶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着张芳去胡四的饭店,大家一起坐坐,然后硬拉着孙明也去了。
喝酒的时候,两个男人把两个女人好一顿调侃,直到孙明和张芳拥抱着亲了一下嘴才作罢。
喝了一阵酒,蝴蝶问广胜是不是跟常青闹不愉快了。这话让广胜很是难堪,他不想让蝴蝶瞧不起自己,随口岔开了话题。
蝴蝶的酒量不行,喝到一半就拍开了胸脯:“广哥别烦恼,这事儿交给我了,我来替你处理常青这件事情。”
广胜知道蝴蝶跟常青的关系,心想:你们之间还不知道都弄了些什么呢,我可不想再掺合这些事情了。说声“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再也没让他提。蝴蝶语焉不详地说,咱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应该多点心眼儿,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句话让广胜琢磨了半天。
从饭店里出来,孙明用两条胳膊缠着广胜的腰,仰脸看着广胜,嗓音甜甜地说:“我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广胜以为孙明是在刺激他,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明说,我看到蝴蝶的那双眼睛就想到了老虎和狮子,他早晚得出事儿,张芳早晚会守寡。
广胜的心沉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话题应该怎样继续,快步挣脱开了孙明的胳膊。
孙明追上来,拽着广胜的腰带撒娇:“我这一辈子算是缠上你了,你别想离开我,我认准了,你会给我幸福的。”
广胜停下脚步,闭上双眼,一把将孙明圈进了自己的怀抱,心中五味杂陈,就像开了一个调料铺。
现在,孙明的话应验了,蝴蝶好像真的被警察给盯上了。
这些日子,关凯跟常青的事情好像闹得不小,关凯一下子就从广胜的眼前消失了。
常青给广胜打了几次电话,仿佛很担心广胜会在这个问题上暗地里帮助关凯,说话遮遮掩掩地探广胜的口风。
广胜的口气总是冷冷的,不阴不阳,每每让常青急得摔了电话。最后一次,常青似乎断定广胜不会跟他善罢甘休,直接在电话那头嚷上了:“陈广胜,在这件事情上你好自为之!”广胜说声“好好活你的吧兄弟”,关掉手机,怏怏地想,他说得真对啊,我正在好自为之呢。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广胜伸手拿过来,又是老杜。
老杜哭哭啼啼地在电话里说:“没法活了啊广胜……你说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我摊上事儿了,有关部门要罚我的款,因为酒店里所有俄罗斯小姐的签证都是旅游的,在这里打工属于严重违法。这一罚,我就倾家荡产了,弄不好我还得去蹲监狱。这还不算,常青这几天又出现了,带着几个人在我那里白吃白喝一个多月了,分文没见,还得每月给他五千块钱……胜哥,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救救我啊。”
广胜把双臂摊开,皱紧眉头,心里开锅似的翻腾。
前几天他就听老七说过这事儿,老七说:“常青现在太疯狂了,跟蝴蝶都阴一套阳一套的,蝴蝶说他几句,他当面应承,背后根本不理。”
在这之前,广胜曾经侧面问过蝴蝶,蝴蝶说他忙,有时间好好教育教育常青。
这个忙我到底应不应该帮呢?再去找蝴蝶?那可不行,太掉价了;找胡四?胡四跟常青闹得不好,根本没法管这事儿,一管就等于跟常青开战,依照胡四的性格,那根本就不现实;实在不行就亲自去找常青谈谈?不行,我真的不愿意再跟他们这样的人打交道了……
广胜沉默半晌,用拇指轻轻关了电话:谁知道怎么办?我自己的事情还顾不过来呢。有心给金林打个电话,想了想又忍下了。我不能再让金林感觉到我还在外面混,他会很伤心的……眼前又浮现出金林殷切的目光。前天,广胜正坐在公司里跟朱胜利闲聊,金林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鞋盒子。广胜让朱胜利出去,指着鞋盒子跟金林打哈哈:“没听说警察还有自己买鞋的,不都是国家发的吗?”
金林打开鞋盒子,拿出一双闪着亮光的皮鞋递给了广胜:“这是我给你买的。”
广胜感动得一塌糊涂,那一刻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金林让广胜脱下旧鞋换上新鞋,摸着广胜的肩膀说:“我送你新鞋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广胜想说“换上新鞋不走老路”,可是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广胜不知道金林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只看见金林站过的地方闪着一缕暖暖的阳光。
此刻的阳光越来越毒辣,照在身上像针扎。广胜扯过床单盖住自己,又迷糊了过去……
大雪漫天,狂风肆虐。广胜手里提着一把乌黑的猎枪飞在天上,疯狂地追逐一只狼,这只狼被追急了,返回头来追广胜。广胜正要开枪,那只狼变了,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人,或者是常青,或者是黄三,或者是关凯,最后竟然变成了老七,变成了健平,变成了胡四和蝴蝶……同样的情景不断地出现在广胜的梦境之中,像藤蔓,像绳索,像毒蛇。
究竟是谁时时刻刻在纠缠着我?是谁让我如此压抑,如此悲伤与绝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广胜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知郑经理的霓虹灯做得怎么样了,明天无论如何得去他厂里看看,别再吃赵玉明的批评,老赵快回来了。
电视里,那个人还在如泣如诉,恬不知耻地唱他的歌:
lang子的心情就像天上闪烁的流星,lang子的命运就像鼎底蚂蚁的心理……
我了解生命的意义,我想重新来做起,谁人会了解谁人来安慰……
黎明时分,广胜终于做了一个好梦。在梦里他跟孙明结婚了,孙明变成了一个羞羞答答的淑女。他们有了孩子,那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儿子转眼之间就长大了,就像电影《小兵张嘎》里面的那个小胖墩儿。他们一家三口走在黎明的薄雾里,走在满是彩霞的天上,前面是一个比锅盖还大的太阳……上班的路上,广胜的脑子里装着这个梦,几次狂笑,惹得路人纷纷闪避,以为是神经病院放假了。
第十七章 世事难料
这个秋天是那样的平静,雨没下几场,风倒是癫狂得紧,时不时卷得街道上尘土飞扬,像喧嚣的古战场。
广胜觉得上班跟以前在街上闲逛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除了发工资时有些欣慰之外,心里依旧那么空虚。
赵玉明终于回来了,气还没有喘利索就开车拉着广胜和老牛去了凯达霓虹灯制造厂。
厂里的大门紧锁着,这里已是人去楼空。一群白色的鸽子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悠闲地溜达。
原先广胜看到的彩色灯管已经变成了满地的碎玻璃,阳光照耀下,泛着斑斓的光。
报完案,坐在分局走廊的长凳上,陪他们一起来的张厂长忿忿地对赵玉明说:“赵总你也别埋怨我,咱们都是受害者。那个姓郑的根本就不是我们厂的人,我还以为他是你们公司里的人呢,开始的定金也是他来拿的,最后,他领着一个女的拿着合同复印件,开着你的车,手持你们公司开好了的发票来要工程款,我就是神仙也不知道他是个骗子啊。说实话,我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才的片子。”
赵玉明斜了广胜一眼,不满地问:“车是你借给他的?”
广胜怏怏地点了点头。那天老郑请广胜和朱胜利喝茶,半道儿,老郑说,孩子病了在医院里躺着,借车一用。
赵玉明无力地冲张厂长摇了摇手,让他走,自己蹲在地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一个玩鹰的竟然被一只麻雀给啄了眼。老郑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以前他跟我合作得还挺顺手……这小子真厉害啊,发票还是我以前给他的呢,这事儿全怪我。”
听了这些,广胜心里懊丧得没着没落……我可真是个废物,这几年的江湖白混了。
张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间或抬起老鼠一样的眼睛瞄一眼屋顶。
朱胜利双手比划着在跟老牛说着什么,老牛不时看看自己粗壮的手指,yin笑两声,笑容如一只吃饱了血的臭虫。
王彩蛾盯着老牛的手指,冷不丁冒出一句:“娘啊,俺害怕!”
赵玉明躲在暗处双肩痉挛,哭声渐小,直到变成呻吟。
天色微明,广胜开车拉赵玉明到了他家的楼下。赵玉明突然睁开了眼:“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广胜边开车门边说:“你到家了。”
赵玉明孩子撒娇似的抱紧了王彩蛾,连连摇头:“我没有家,我没有家,回公司,回公司。”
王彩蛾伏在赵玉明的怀里直哆嗦:“你还是回家吧,俺不敢跟你回公司,俺害怕。”
赵玉明阴森森地笑了:“怕?你以为我要让你陪我过夜呀……你给我下车!”
王彩蛾嘤咛一声,扭身打开了车门:“下车就下车,别以为我自己回不去,哼。”
赵玉明冷眼看着王彩娥的背影,喃喃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个是什么?”
广胜推了他一把:“别这么说,小王这姑娘挺好的……”
话还没说完,赵玉明忽地就坐直了身子,指着前面的一帮人说:“你看他们要干什么?”
前方不远处,王彩娥正被几个光着膀子的醉汉推来搡去地“游戏”着。
广胜一愣,打开车门冲了下去。那几个醉汉一看来人了,忽地闪到一边,呆了。
王彩娥像个跳马运动员那样,一个跨步跳到广胜的怀里:“俺害怕!”
广胜一手搂住她,一手横扫着醉汉,话说得像爆炸:“都给我滚!”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想要冲过来,旁边一个醉汉拉了他一把:“别动,那是小广。”
广胜仔细一看,认出其中的一个是关凯那边的人,冲过去,一脚踹翻了他:“是不是关凯让你们在我跟前耍酒疯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黑影里晃出了关凯:“胜哥,你误会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在他的四周,“我跟几个落魄兄弟在这儿吃闲酒,他们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胜哥,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不,我一直在找你。最近你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彻底忘了兄弟?”
广胜扫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身往车那边走。
关凯跳过来,横着胳膊拦住了他:“我出事儿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广胜推开他的胳膊,继续走:“我帮不了你。”
关凯猛地扯住了广胜的衣服:“我不是想求你帮我打架,我想求你帮我跟金林解释解释,我没有杀人。”
广胜一把打开他的胳膊:“我管不着警察,有本事你继续躲着!”
关凯趔趄着倒退到路边,“哇啦哇啦”地吐酒,嚎声巨大,震得树叶四落。
看到重新回来的王彩娥,赵玉明恢复了理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伴着王彩娥“俺害怕”的轻唱,广胜慢慢发动了轿车。
这阵子不知道怎么搞的,广胜老是想喝醉。今天是贾静的婚礼,孙明也不管他,在酒桌上还甚至纵容他:“同志们,俺家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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