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借着酒劲,呵呵干笑两声:“掌书记,你可知如今民间的谣言,已经使本将成为各方节度使的眼中钉了。说不定,哈哈,哈哈,明日起来,项上的这颗人头早就被你这种人砍下来了哦!”
“点检何出此言?!”赵普大惊失色,呆了一下,忙不迭道,“点检醉了,点检醉了!”赵普惊惶之下,依然用赵匡胤以前的职衔称呼起赵匡胤。
赵匡胤一把抓住赵普的袖子,哈哈大笑:“是啊,醉了!醉了!”说罢,又仰头喝下一大碗酒。
“可是,掌书记,你可知道,那谣言的确不是本将所散布,这说明,还有人暗中觊觎帝位!”
“这个在下知道。在下也一直奇怪,为什么自张永德被除去兵权后,这个谣言会于京城内复兴。在下也一直想要查清楚这背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可是,谣言传来传去,要追根究底可着实不易啊。”
“掌书记,我问一句话?”
“将军请说。”
“我真的不曾散布谣言,你信我吗?”赵匡胤用眼睛冷森森地盯着赵普。
赵普闻到赵匡胤口中传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心中咯噔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赵匡胤见赵普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罢了,你也不信我!”
赵普这时才慌忙道:“将军,说不定那谣言都是从民间自发的呢!”
赵匡胤摆摆手,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一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这谣言已经除去了张永德,现在也可能除去我。说不定是慕容延钊,或者是我那结拜的‘十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人。当然啦,不可能是张永德。他不可能借这个谣言去夺自己的兵权。另外,南唐、契丹、北汉都可能是谣言的散布者,通过这种谣言,可以造成我大周朝君臣猜忌,如今,我大周朝少主当国,现在看起来尚有世宗余威,可这隐患已经在渐渐滋长了。乱世之中,大周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肥肉,不仅自己人盯着,东南西北都有闻着血腥、虎视眈眈的饿狼。”
赵普闻言,心中一凛,丹凤眼的眼皮往下微微一耷拉,说:“将军思虑深远,所言不差。将军如今的确身处岔道路口!这两条道路,一条通向美名,一条通向不测,前者大人终身可享福禄,却将生存于不测之天下;后者凶吉难料,却未尝没有执天下牛耳之可能。大人是希望走哪条路呢?”
赵匡胤闻言,不再言语,而是陷入了如夜色一般深深的沉默。
这一晚,赵匡胤沉浸在自己那兴奋、恐惧、悲壮与失落夹杂的感情之中。他喝得很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的主要将领却喝得并不像以往那么多。他大声嘲笑他们,说是即将开始大战令他们变得怯懦了。
当晚子时,赵普与几位亲兵将赵匡胤扶回寝帐。赵匡胤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赵普从帐中退出,抬头望着黑色的夜空,琢磨起赵匡胤在席间的那些话。“明日起来,项上的这颗人头早就被你这种人砍下来了哦!”这究竟是何意思?思量间,夜空中仿佛有一颗星光芒骤然一闪。赵普心中一亮,心想:“人之生命,譬如星辰,如若不发出光芒,便只有没入沉沉黑暗了。”
人的思想真是奇妙,前一刻还在游移不定,忐忑难安,可转瞬之间,便已经下定决心,坚固如铁。赵普拿定主意,心情激动地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边走边想:“看来我的心思一直没有白费,等到此战胜利,我将力推赵将军称帝,那时赵将军必可一呼百应,我也将因点检而名垂青史。五代乱世,即将要改变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完全像赵普所料的那样。历史像一个暗中隐藏着的巨人,用他自己的意识左右着事情的发展。
就在赵普与几位亲兵将赵匡胤扶回寝帐的时候,一场密谋就在黑沉沉的夜空下展开了。
酒席散去后,楚昭辅与一干将士聚于一堆暗弱的篝火旁。燃烧的柴火不断噼里啪啦的声音,火星在微弱的风中四处飞扬,不一会儿便在黑黢黢的夜色中消失了。
楚昭辅手按配刀,压着嗓子沉沉地说:“诸位兄弟,今日午时,有一通晓天文的老友密告在下,说是观天象,见日下复有一日,此天象乃新天子上位之征兆,正应了‘点检做天子’之预言。这难道不是向世人宣告,赵点检乃是新的真命天子吗?”
篝火的红光映红了楚昭辅的脸,他脸上绷紧的肌肉使他的神色透着一种诡异。
“不错,如今主上只有八岁,难以亲政。我辈舍生忘死,效命沙场,为国破贼,可是又有谁会知道呢?真不如先立赵点检为天子,我等弟兄们也好讨个荣华富贵,然后北征,那也不晚。”有人大声呼应。
又有人道:“说得对!况且,‘点检做天子’的传言早已传遍天下,节度使中有实力者,早已经对赵点检心存戒心。此时不推戴赵点检为新天子,待哪个节度使自己称了帝称了王,我等以后恐怕都得难逃一劫,更勿论什么荣华富贵了。”
楚昭辅看到有几个将领攒起了眉头,好几将领还将脑袋低下去,也不知道盯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再等下去恐夜长梦多!
楚昭辅心底不禁涌起起一股寒意。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楚昭辅心里寻摸着,狠下心,咬紧了牙关,“噌”的一声,只见寒光闪了一下,他的佩刀已经出鞘。这时,他发现自己拿刀的手有些僵硬,连嗓子也仿佛僵硬了。他狠狠咳嗽了一声,确认自己还能够说话,便大声道:“既如此,我等即刻前往赵点检寝帐,推立赵点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突然,有一人道:“且慢,此乃惊天大事,万万不可鲁莽。”
楚昭辅直接问:“那依你之见呢?”
“推戴天子,如若得不到支持,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我看此事可秘密与两个人商量后再作定夺。”
“哪两人?”
“赵书记与赵点检之弟赵大人。有这两人支持,事情便成了一半。”
此人所说的赵书记即赵普,而赵点检之弟赵大人则指赵匡义。赵匡义时任内殿袛候供奉官都知。此二人素得赵匡胤器重,在军中亦颇有声望。
众人争吵不定之际,有一人矮小敦实的身影悄然退出,消失在黑暗之中。此人乃是时任都押衙一职的李处耘。都押衙是负责押牙旗的武职,节度使一般都自设这样的职位。都押衙李处耘是赵匡义向其兄赵匡胤推荐的人,因此不仅是赵匡胤的亲信,也可以算是赵匡义的人。
李处耘趁着夜色快步直奔赵匡义寝帐,将所闻一一告诉了赵匡义。赵匡义听了消息,森森然的脸上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这丝笑意如此细微,旁人几乎发现不了。
当即,赵匡义表示,这事必须要找赵普商量。于是,赵匡义带着李处耘,两人一起找到了赵普。
赵普刚从赵匡胤寝帐回来歇息,闻李处耘之言大惊失色。
“怎得如此突然?此时举事,恐过于仓促,点检与宿卫诸位将领的家眷尽在京城之内,此间消息若是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李处耘斜睨了赵匡义一眼,急道:“掌书记,局面已经难以控制了!”他那像狗熊一般粗糙的脸由于紧张与激动看上去似乎变了形,敦实的身子在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微微颤抖。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不仅关系着他的生死,也关系着很多将士以及他们的亲人的生死。
他不会忘记,多年前,柴荣跟随郭威在魏州起兵反叛后汉,郭威夫人与柴荣夫人的全家由于都留在京城,很快便都被后汉派人全部杀光。如今,李处耘心里也想着自己留在京城里的妻子与孩子,如果今日失败,恐怕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难道悲惨的故事又要重新上演了吗?李处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它们在额头上不断冒出来,一半是因为刚刚的疾跑,一半是因为极度紧张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赵匡义将手背在腰后,两只豹子眼微微眯了起来,两张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在营帐中踱了两个来回,便立在那里,用眼睛一会儿看看赵普、一会儿看看李处耘。
“山林之火遇到大风,从来就难以控制,如今的将士便如在风中燃烧的山林,”赵匡义道:“我等必须拿出对策才是。”
赵普微一沉吟,对李处耘道:“罢了,李押衙,还要烦你从速潜回京城。有一件事情必须办好。”
李处耘以为是让他去通知军中诸将家眷,当即抱拳道:“掌书记放心,末将定将暗中请诸将家眷早作准备。”
未料,赵普摇摇头,神色凛然道:“非也。家眷之事,眼下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听天由命。但是,有一个人必须要找到,此事事关重大。这件事,时机一错过,麻烦可就大了。”
赵匡义与李处耘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在这一刻,赵匡义比李处耘想得更多,因为他所知道的,李处耘并不知道,赵普也不知道。现在,时机还未到,赵匡义还不想把自己所做的事告诉他们。
但是,当赵普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以及要那个人办的事之后,赵匡义不禁为赵普的应变之快、谋略之深感到心悸。他在内心暗暗对赵普起了警惕之心。“迟早,我得小心赵普这个人。”赵匡义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里,慢慢滋生出一个念头的种子,在此时,这颗种子刚刚发芽,所以连他自己也没有清晰地意识到。
李处耘当即告别辞去,狗熊一般敦实的身子一摇一晃,消失在黑夜里。他乘着夜色悄然潜往京城了。
李处耘刚走,赵普与赵匡义便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片刻之间,楚昭辅带着一干将士已经冲入帐内。未等赵普与赵匡义开口,诸人已经纷纷道出推戴天子之事。
“赵太尉乃赤忠之人,定不会应允各位的叛逆之行。诸位休要再说了,还是各回营帐,好好睡个觉,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听了起事将士的纷纷议论之后,赵普淡然地加以劝解。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早已经看透,形势已经无法控制了。
“不过,正好借机考验一下这帮鲁莽之徒的决心。”赵普心中不禁有一丝得意,拿眼睛瞟了赵匡义一眼。
赵匡义看了赵普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用心,当即厉声喝道:“不错,赵太尉安能被尔等胁迫行叛逆之事。尔等大逆不道,就看太尉如何要尔等项上人头!”
那群乌合之众之中,有些胆小之徒,见大将勃然大怒,便悄悄低头退去。
楚昭辅见人心开始浮动,将手中的大刀晃了两晃,大声怒喝,声震营帐:“事已至此,退缩与引颈就戮有何差别!两位将军若不答应,我等便借两位项上人头一用。”此言一出,顿时有十余人狂喝相应。
这时,赵普突然丹凤眼一张,闪出两道精光。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大声说:“好胆略!既如此,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又夫复何言。不过,推戴点检之事,的确须从长计议。诸位若不听我的意见,我敢打赌,诸位项上吃饭的家伙在原来的地方待不过三日。”
诸将士闻言,顿时一下子安静下来,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军帐外面,黑色的夜正弥天漫地地笼罩了一切。但是,无论夜多黑多深沉,它有时却比不上人心的深不可测。
七
在那个酝酿出惊天密谋的军帐里,赵普首先打破了沉寂,他厉声陈词。
“策立天子,乃惊天动地之大事,尔等怎得如此鲁莽放肆!如今,外寇压境,本当先却强敌,再从长计议。”
楚昭辅感觉喉头紧了一下,持刀往前走了一步,道:“掌书记,你说得轻巧。方今政出多门,各方节度使拥兵自重,南唐北汉,契丹西蜀,哪个不是对中原虎视眈眈,若等到击退外寇,还不知会出现何种局面。不如先急速返京,策立赵太尉为天子,然后再从容出兵击敌,未尝会晚。如果太尉不答应,六军将士恐难以尽心效力。”说话间,手中佩刀已经提至胸前。
赵普闻言,瞥了一眼楚昭辅,只看那颗大方脑袋上的眼珠子瞪得如铜铃一般。一瞥之下,赵普已知此时楚昭辅情急意切,心中暗喜:“真乃天意啊,看来,决定天下命运的时刻要提前了。有了这样的人心基础,何愁大事不成!”
赵普这时哈哈一笑,又看了一眼赵匡义,一脸无奈道:“事已至此,看来只有立即定计,方是上策。”
赵匡义微微点头,默然不语。他那略微发胖的脸,有着和他大哥赵匡胤一样的沉稳表情,但是却似乎多了几分狠劲与冷漠。
赵普见赵匡义并不反对,心中明了。他不愧是赵匡胤身边的首要智囊,转瞬之间笑容收敛,作色道:“兴王易姓,虽说是天命,实在于人心。先锋昨晚已然渡过黄河,而节度使们则在各自辖地虎视眈眈,京城若是一乱,不仅外寇将趁机深入,四方变乱也必将纷然而起。故,如若诸位将领已然下定决心,就必须在兵变之后,严格约束各自军士,要绝对禁止抢劫百姓。只要京城人心稳定,则四方自然难以生乱。只有如此,诸将士方能保得长久富贵。诸位若已定策,还请与此当场立誓,依计行事。”
多年来,赵普跟随赵匡胤南征北战,在军中具有重大威信。众人听他一说,尽皆心服,于是当场许诺,依他之令,各自回营暗中准备。当夜,赵普与赵匡义暗中派遣衙队军使郭延赟为使者,骑快马,带秘密口令给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和殿前都虞侯王审琦,令二人届时领军响应。这两人是赵匡胤的多年心腹,赵普知道二人早已有拥戴之心。
待郭延赟离去后,赵匡义对赵普诡秘地一笑,道:“现在就只欠一件东西了。”
赵普微微一愣,不禁问:“将军所言何物?”
赵匡义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赵普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这么说来,将军您应该早就有安排了?”
赵匡义不答,对身旁的亲兵说:“你这就去将苗训请来。”
待那亲兵出了军帐,赵普一把拉起赵匡义的手,厉声问:“这么说来,主公早就有预谋,而将军您是在为主公早早作了安排?”赵普想到赵匡胤之前从未曾与自己提起过兵变的计划,内心不禁涌起一股不被信任的失落感。
赵匡义低头看了一眼赵普抓着自己的手,笑道:“不,我兄长不曾知道这事。”
赵普一听,再次愣了一下,忽然心中激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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