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时候公主显然是想和顾桓沟通感情，于是主动挨着顾桓坐。沈颜自然是和赵宸之坐在一起，老夫人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但是公主招了招手，让我坐到她的身边去——另一边就是赵宸之。
这顿饭吃得真是超级没食欲。
我才发现公主这个人很有趣，而且非常热心。她不但忙着跟顾桓说话，还忙着跟我说话，再越过我和赵宸之说话，顺便连带上沈颜。
真是无比繁忙。
我应了公主几句话之后，实在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只得把身子往后退了退，把赵宸之和沈颜让出来借给她说话，然后一抬眼，瞧见顾桓撇了撇嘴，又耸了耸肩。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禁不住莞尔，公主见我面露笑意，便奇怪地道：“沈姑娘觉得哪里好笑？”
我一口饭哽住，咳得满脸通红，瞥见顾桓偷笑的模样更觉得郁闷。
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轻轻拍抚在背上。赵宸之的声音低低响起：“阿宝，还好吧？”
我僵了一下，清楚地感觉到赵宸之身侧散发出来的怨念和敌意，冷飕飕地打了个寒战，将身子闪了一下。
赵宸之的手拿开了。
我转过身去，低着头继续吃饭。
晚膳之后，老夫人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便困顿了回房休息。我也不想跟大厅里的这帮人多扯，也打算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就告辞回家。
然而公主则拉着我，说想去小花园散步，希望和我一起同往。
莫名其妙，不论是顾桓还是沈颜，哪个都比我合适得多。
但是我不打算得罪公主，于是欣然同往。
两个人在小花园的长椅上坐定，夜风拂来花香，如果忽略身边陪着的人是谁，还真是惬意得很。
公主跟我随便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也就应承着，边猜测她的意图。最后她终于耐不住性子，遣退了下人。
果然来了。
我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她。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公主竟然在我面前两眼含泪。
“沈姑娘，我……有事相求……”她声音微颤，倒不像是装的。
可我还是被她吓住了，对方贵为万金之躯，我也不敢拍拍她肩膀，只得靠得近一些，关切地问道：“公主莫急，但不知是何事？”
“是顾桓……”她抬起袖子擦眼泪，这让我断定不论是皇宫里的姑娘还是野地里长大的姑娘，遇上糟心的事情，反应都是一样的。
“小顾……顾公子怎么了？”
她又开始抹泪：“虽然我和小顾是父皇指腹为婚，可是在婚前我也曾偷偷看见过他。那时他还未高中，但是英姿俊朗，文雅知礼，那时我便……便芳心暗许……及至他高中，我欣喜之极，父皇又指婚给我俩，我当真是欢喜之至。”
我见她衣袖都有些湿了，于心不忍，便掏出块帕子给她。她总算反应过来，扭捏了一下，从身上摸出块帕子来：“……我有……”
我心中叹气，禁不住拍了拍她的肩。
公主的身子离我又近了些：“顾桓和我刚成婚的时候，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他从一开始对我就稍显冷淡，虽然奉了父皇的旨意与我成婚，可总觉得没有太多的感情……”
我点点头。
“和他成婚半年的时候，他终于开始不爱回府居住，经常和朋友在外面游玩，或者在书房里读书就寝。我很喜欢他，几乎事事都依着他，连父皇和公婆询问的时候，也都是帮他说话，可是最后他还是求我休了他……”
公主抽抽噎噎地几乎讲不下去，我听得直皱眉。
顾桓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
“顾桓软硬兼施，我又拗不过他，最后终于答应休了他，但是他父母都留在都城由我照顾，我们相处得很好……然后他自己一个人回了家乡。我想了很久，终究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让顾桓对我如此厌烦，终于还是追了过来……一开始我误会你们俩有什么关系，所以百般刁难你，后来才发现是误会。”她抬起头，“沈姑娘，虽然我和你接触不多，但是觉得你这个人十分亲切，像是姐姐一般，所以才会找你帮忙。”
那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是做姐姐的。
我轻拍着公主的肩，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公主莫哭，我明白你的感觉，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强人所难，如果顾桓对你没有感情，我也不可能强迫他去喜欢你。”
“我知道！”公主有些激动，“我不是让你去帮我劝说顾桓，只是想问问你……我断断续续听说赵公子之前对你非常不好，而且将你休掉逐出府去，可是他现在却那么急着想把你追回来，这是为何？”
我呆住。
“真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一个男人会转变得如此之大，我听说他之前明明喜欢的是你妹妹啊，为何他会变得如此？”
我默然，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从何说起，良久才叹道：“说起来我也不是太清楚为什么，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问个为什么，那大概就是——我现在不爱他了吧。”
公主止住哭泣，望了我半天，才道：“但是我觉得赵公子现在是真心对你好，今天吃饭的时候他帮你拍背，你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很着急担心的样子。”
我心里面小小地抽了一下，但是脸上还是很平静地：“我会很感激他，可是，现在的我不爱他了。”
公主愣了一会儿，低下头：“难道因为你不爱他，他才会回头来爱你吗？可是我从遇见顾桓到现在，对他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我对他那么好，什么都为他着想，可是为什么他却不能爱上我？”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仿佛看着当年的自己。
爱上一个人，一心只想为他付出，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对他好，只为让他看自己一眼，对自己笑一下，如果某天能得到一个拥抱，便觉得是天降恩赐。
曾经的我，也是那么傻。
沈颜被老夫人认作干女儿的第二天，赵家便帮我们俩搬了家，将为数不多的物品尽数搬进的赵家，只剩下一个破旧的老屋。
老夫人的意思是，既然沈颜都已经算作赵家的女儿，那自然是要住在赵家。
其实后来才知道，她是怕赵宸之偷偷去找沈颜，还不如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放心。
沈颜哭过许多次，我不得不宽慰她，只说过些日子等老夫人的心意改了，再去求她，但是这些时间里，她和赵宸之之间不能太过亲密，不然定然会招人口舌。
对于这种情况，我一点也也不开心。老夫人的用意大家都猜出个七七八八，私底下议论议论，人前却还是按照小姐公子的称呼，单单称呼我为赵姑娘。我在府中算是半个吃干饭的，若是老夫人有何头疼发热的病症，便会找我去。
而沈颜依旧很粘我，难过了就跑来抱着我哭一会儿，看见赵宸之又会笑颜如花地迎上去。尽管不能婚娶，却更多的机会和赵宸之在一起，久而久之她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然而事情的变故是从两年后开始的，老夫人心意迟迟不改，两人只能以兄妹相称，外面的人又不知道实情，待赵宸之是及冠，提亲的人便开始络绎不绝地登门。
沈颜很是惶恐，每来一个提亲的人，她都如临大敌。
由于赵家是望族，来提前的许多姑娘家里也十分富贵，少不得会送上一些礼品来，有些姑娘的画像十分秀美，沈颜的脸上遍布愁云，又嫉妒异常。
好在赵宸之对于那些提亲者一律不予回复，老夫人来催过几次也没有结果。沈颜的心放下又提起，提起又放下，看得我揪心得很，真想劝她和我一起回去，免得在这里闹心。
但是她是绝对不会依我的。
提亲的人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年多，老夫人终于发话了，责令赵宸之必须在两年内成婚，若不然随便给他订门亲事，到时候不愿意成亲也得成。
有天晚上，我看见沈颜抱着赵宸之的手臂哭，她知道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了。赵宸之将她揽在怀里，轻拍肩头。两个人如同一对苦命鸳鸯。
这一年，沈颜和我十九岁，赵宸之二十一岁。
他终于答应老夫人的要求，在两年之内完婚。
我知道大势已去，便执意要带沈颜回去，然而她泪水涟涟地望着我：“阿姐，就算他要娶别的女人，我也希望能在他身边。”
这又是何苦？
这几年来我将感情之事看得越发淡了，对于赵宸之也没有再起过什么念头，只觉得世间万般皆苦，而感情之事又是苦中之苦。
沈颜这么坚决，我也不好强迫她。
提亲的人们继续上门，画像递了一个又一个，赵宸之一直没有选出心仪的姑娘。
眼看离老夫人最后规定的日期越来越近，他最后竟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也最终把所有人都逼得无路可退。
他决定娶我。
第十一章
公主和我说顾桓的事情说到夜深才散。她比我和沈颜年岁都小，常年呆在皇宫，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对于男人更是无计可施。
我觉得这姑娘其实并不是特别任性之人，若不是其他原因，那便是顾桓的确不喜欢她。因此没有贸贸然答应帮他劝说顾桓，只是劝慰了半夜。
既然和公主的前嫌已解，我心中便暗下主意明日辞行。
和公主道别回房，我困顿不堪，正准备将自己仍在床上昏睡，却听见有人轻轻敲门。
夜半敲门准无好事，我不想应声，可是那人却极有耐心地在房门上轻敲着，仿佛我不开门便打算瞧上一整夜似的。
终于我咳了一声，装作刚睡醒应了一声：“谁啊？”
“是我。”
那人声音不大，我却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几步走到门前，犹豫再三才把房门打开。
沈颜站在门外。
她见我打开门，便抬脚走了进来，然后自己在椅子上坐下。
我慢慢把房门合上。
“既然你违背誓言回来，那么从现在起你也就不再是我的姐姐，我也不会再叫你一声阿姐。”她声音冷淡，“但是我要告诉你，公子是我的，赵家也是我的。就算你回来了，也不会让给你分毫。”
我张了张嘴，想说其实明天我就会离开，但是沈颜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就算老夫人偏向你，那又怎么样？总有一日，我会把她也从赵家赶出去。”
我惊道：“小颜你不要做傻事，老夫人她年事已高，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她当年如此对我，我留她性命已是顾着情分，若不然早就……”沈颜声音里透着恨意，“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早就和公子在一起，也不会让你有机可趁！”
我被这句话噎得有些堵，半晌才回过气来，好言相劝：“小颜，当年的事情老夫人虽然有一些责任，可是现在我已经被公子休掉，你也可以伴他左右。老夫人年岁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能当家，相信很快你就能和公子在一起了，何必……”
“你知道什么？”她打断我的话，“就算你走了……就算你走了，他的心也回不到我的身上了！”
我哑然。
“虽然公子把你休了，把你的东西也全都丢了，可是其实他根本没有把你丢掉……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一开始喜欢的人是我，也一直想娶我为妻，为什么到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沈颜低声喃喃。
“小颜，你误会了，赵宸之他一直喜欢的人都是你啊，他现在不也是和你在一起？”
“不一样！”她蓦地站起身来，带得身后的椅子都倒了下去，“他现在对我根本就只是像对妹妹一样！你明白吗？有时候我觉得，他看着我，根本就是在看另外一个人，就是你！”
“小颜……”
“我恨你！当年如果不是你在老夫人面前献殷勤，如果不是老夫人不喜欢我，如果不是……就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走上前去想帮她擦泪，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小时候我那么相信你，一心一意把你当成我的好姐姐，没想到你……”她满脸是泪，看着我，最后一跺脚，拉开房门哭着跑了。
我追到门口，情知追上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得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没想到当年姊妹手足，今日居然如同仇敌。
*
在赵宸之决定娶我的第二天，沈颜跌跌撞撞地跑到我的房间，抓住我的手臂连声问道：“怎么会这样？阿姐？怎么会这样？公子他为什么会娶你？”
我当时也正处于震惊之中，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直念叨：“这肯定是误会，肯定是误会。”
“可是我问过公子，他说是真的啊！”
“我去找他！”
赵宸之仿佛正在等着我的到来，见到我跑来质问竟然不慌不忙地回答：“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直等着你娶我妹妹！”
“但是你在我娘面前巧言令色，她比较喜欢你，一直不同意我跟小颜的婚事。现在还用婚姻大事来威胁我，我不能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回来，害了她，也害了我，反正我娘是真的喜欢你，那倒不如娶了你算了。”
这种狗屁逻辑……
我气得有些哆嗦：“我不会嫁给你的。”
“除非你想看着以后小颜被我娘赶出府去。”
我恍然大悟。
若是新的少夫人进府，沈颜和我很快便会面临被赶出府的结果。因为届时已经不需要我们俩，新夫人也容不下我们。
到时候沈颜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你明白了？”赵宸之见我不再愤怒，又道，“若是娶了你，小颜还是可以在府中生活得无忧无虑，只是苦了她了……”
我有些悲伤地看着他。
沈颜的苦他知道，我的苦呢？
“这事情已经不能再拖，如果你不想看见小颜以后落魄，就应了这门婚事，反正你做了少夫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小颜也多了个依靠。”
赵宸之慢慢说着，我的心也慢慢冷静下来。
算是一切为了小颜吧。
换做之前，如果能与赵宸之成亲，将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可是现在，只会是我一辈子的痛苦。因为这个男人和我成亲，完全是为了我的妹妹。
换言之，除了沈颜，他和谁成亲都是一样的，而我只是因为条件上有优势。
我把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苦得化不开。
婚事进行得很顺利，老夫人笑逐颜开。
新婚之夜赵宸之喝得醉醺醺，半夜从外面回来，一头倒在床上便睡。我蒙着盖头坐了很久，终于自己揭了下来，然后帮他脱掉外衣，放到床上。
屋子里有些凉，我把锦被帮他盖上，然后去关窗，却赫然看见沈颜咬着嘴唇站在外面，两眼含泪，哭得通红。
我们姐妹二人对视良久，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沈颜转身走掉了。
往后的日子简单而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