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道:“务必小心。”
“娘,放心。”素衣少年眼神清明:“我会的。”
“那便好。”
季清婉的声音宛如叹息。她今朝于房内卜卦,卦象竟成大凶之势。
渊儿,渊儿,千万要平安归来。
天阶夜色凉如水。
紫衣少女独自凭栏而坐,夜风沁透了单薄的长衫,她却浑然未觉。
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垂泪剑,喻梦洄眼神冰凉,挣扎中射出了倔强的光。
她还记得那些曾经深深刺痛她的目光,鄙夷的冷漠的,怜悯的惋惜的,仿佛她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无数次看着梦浔,那个天真烂漫的青衫少女扑向父亲和婉姨撒娇,母亲是那般高傲的女子,又怎会容她胡闹?
她亦懂得母亲的苦。原本是笑傲江湖的女侠,却甘心将自己困于小小的山庄内,只为与父亲执手携老。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然而,唯有他,白衣胜雪,长身玉立的男子,给了她真挚的温暖。
她的大哥,喻径渊。
“梦洄,怎么一个人多在这里哭?”他心疼的童音恍若隔世。眉宇间有温和的笑意,四岁的男孩子向躲在暗处死活不肯出来的女孩伸出手,但没有勉强她。
童年暗无天日的时光,她执着地一分一分挨过来,直到她能保护自己。
喻梦洄漠然地望向池塘中的倒影。
女子眉黛春山,秋水剪瞳。乌黑的发宛若流水飞瀑,刚好衬着妩媚的瓜子脸。不完全是江南水乡的灵动秀美,她的眼角眉梢掠过清冷同孤傲的神色,好似一朵开至荼蘼的醉芙蓉,销魂却仍有倔强的风骨。
纵使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又有何用?十年生死两茫茫,何况只是回忆罢了,那些前尘往事,他恐怕早已忘记了吧?
如今,她终于有了和白衣少年比肩的机会,哪怕她永远胜不了湛卢。
少女呆呆地出神。
“梦洄姐姐,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现下晚风还很凉,要是得了伤寒就糟了。”蓦地,身边传来和白衣男子温暖得如出一辙的声音,喻梦浔澄澈的黑眸关切地注视着她,青衫少女不知站了多久,湿漉漉的水汽打湿了她的衣角。
“不会。”她木然地吐出两个字。
“是那样就好啦。”梦浔如释重负地笑了,她走过来,坐到梦洄对面的横栏上:“姐姐在想什么?都想得入神了。”
“……”梦洄沉默着。
不理会紫衣少女的冷漠,梦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猜梦洄姐姐是在思念一个人。”
喻梦洄全身忽地一颤,梦洵却并未意识到她的反常,笑道:“是娘告诉我的。她说要是有谁独自发呆的话,必定是在思念一个人了。”
“没有。”她矢口否认,手心却已全是冷汗。那段最初的,纯粹的爱恋,终究抵不过道德的束缚,成为她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是在思念他,思念到疯狂。
“咦?不是么?”少女明亮的双眼中写满了失望,但随即又被飞扬的神采覆盖:“可梦洄姐姐终会找到那个用生命来珍惜的人罢,这个送给姐姐。”
喻梦浔从宽大的袖口中摸出一只小巧可爱的香囊,绛紫色的柔软绸缎上绣着一朵精致绝美的藕荷色芙蓉花,盈盈的月光更衬得那芙蓉似有呼之欲出之感。
她微笑着递给梦洄,梦洄迟疑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无意中她看到了与青衫少女白皙的手指极不协调的水泡:“梦浔,你……”
“因为赶着绣完这香囊,不打紧的。”梦浔轻描淡写地说道:“姐姐以后有了珍惜的人,就把它送给他吧。”
“也许。”梦洄的神色不复初时的冰冷,再漠然的人,也无法拒绝女孩子诚恳的请求。
“说定了哦。”梦浔灵活地从横栏跃下,回首嫣然一笑:“姐姐明日亦要带着它,可护佑姐姐平安。”
“嗯。”她颔首,少女活泼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她终究还是孤身一人,握着掌心暖意尚存的香囊,她不由苦笑——
她真的会找到那个人么?她已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她已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填坑中,看了此文的留个言。
、第一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叁】
阳光如洗。难得这青珑山内云雾散尽,飞絮落花,露出一片浧明的风景来。
喻梦浔不舍地望着白衣男子和紫衣少女慢慢走出灵树阵,眸子里载满了泪光。
“浔儿,我当尽快回到山庄,不必挂念。”仿佛感受到妹妹的不舍,喻径渊停下脚步,转身宽慰她。
“哥哥。”梦浔只勉强应了一声便泪如雨下。
泪咽却无声。似被什么哽在喉中,女孩子竟说不出话来。
“浔儿,你让我怎生放心得下?”喻径渊无奈地摇摇头,温言劝道:“哀大伤身,你应比我更明白。”
“早些回来。”喻梦浔抹去脸上的泪痕,硬生生忍住了再哭的冲动。
“好。”他不厌其烦地答应道。
“时辰到了。”喻梦洄皱了皱眉,提醒道。
喻径渊便站到紫衣少女旁,两人施展开绝顶轻功,素衣潇洒如游龙,绛衫翩跹似惊鸿,刹那间树影婆娑,只留下梦浔在原地。
少女怅然若失地离开,树木在她背后簌簌合拢,阻上了通往化蝶山庄的路。
青珑山脚,九韶城。这座规模不大却因乐坊而名动京师的边城,被先帝赐名“九韶”。
没想到山庄外竟是如此繁华热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管家小姐同丫鬟讨论者哪家的钗子漂亮,酒楼内流淌出浓郁的酒香……
每个人似都活得自在而真实。
有女子和着笳拍唱道,嗓音清越娇娆:“去时陌上花似锦,今日楼头柳下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等到如今……”
在嘈杂的闹市里,那歌声居然清晰可辨,字正腔圆,徐徐随风唱来。
珠帘一挑,至乐楼内跨进一男一女。男子面容俊逸,朴素的白衣一尘不染,映得他丰神如玉。他开口笑道:“叶琴师好兴致啊。”
歌声骤停,女人玫红色的罗裙仿佛在地面上盛放的彼岸花,她年逾三十,然,巧笑倩兮中仍风情万种。
女人操着一口吴侬软调:“是什么风把少庄主吹来了?”
“来取焦尾。”喻径渊笑而未答,反是他左侧手按佩剑的少女道。
叶琴师眉目流转,打量紫衣少女几次,心下了然:“你就是二小姐喻梦洄吧。”
这少女的眼神清冷入骨,尽管眉目极美,那孤傲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
“我去取琴。”叶琴师放下手中的胡琴,径自走入内堂。
未几,红裙女人怀抱琴盒款款走出,极谨慎地将琴盒置于桌案上。
她扣下机括,“铛”地一声,焦尾琴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古弦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身已残,心未死。这梧桐断木具有无上的灵性,在烈火焚烧时宁为玉碎,竟真的奏出金石之音。
啪。
叶琴师合闭琴盒,郑重地交给喻梦洄:“这张琴不知被多少人觊觎,千万护得此琴周全。”
她深深地万福,这女子果然是爱乐成痴的至情之人,她所住的地方,果然当得起“至乐”二字。
“我会以性命相守。”紫衣少女淡淡的道,语气却斩钉截铁。
“告辞了,下次再来拜访。”喻径渊唇边噙着宁和的笑意,礼貌地道别后跟着梦洄离去。
与此同时,至乐楼旁边的客栈里,一位健壮的中年人把玩着酒杯,目光如电的扫过七个同伴:“功夫没有白费,湛卢泪垂双现江湖,可以向盟主交差了。”
“哼,”下首年纪甚轻的剑客不屑的冷笑:“沈流岚自恃江南第一剑,若我们得了湛卢,他手中的纯钧又何惧!”
“对方只有两人,胜算很大。”书生打扮的男子赞同道:“也该挫挫沈流岚的锐气了。”
他正对的老者则紧锁双眉:“他们是化蝶山庄的人,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您未免太高看他们了,我们都是各门派中的顶尖高手,哪怕萧易寒复生也休想全身而退!”到底压不住心中的血气,年轻剑客激动地拍案而起。
“嗯,有理。”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道,白发老者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喻梦洄将琴盒负在背后,似把平生所学都用到了极致,恨不能顷刻回山庄复命。
她从未如此急切地期待过什么。
“大哥,破茧便是这样么?”她颇迟疑地问。
“我经历的破茧比你还容易些。”白衣男子语带调侃,在提气飞奔时亦与平日的温和无异:“梦洄,不要紧张。”
“嗯。”说话间少女内力不足,渐渐落在后面,梦洄忙屏息凝神追了上去。
唰
仿佛一阵微风,暗器破空而来!
蜀中唐门?
不暇多想,喻径渊执剑在手,剑光完美无缺地挡住了所有的暗器。
他稳稳地停住身形,眉宇间丝毫不见慌乱:“是中原来的朋友么?”
湛卢剑尖指地,并无预想中浓重的杀气,这少年仿佛是官家府邸里长大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净是宁静谦和。
紫衣少女亦止了脚步,目光犹似玄冰,冷冷地逼视着暗器的来向。
啪啪啪。
“好功夫。”八人陆陆续续出现,为首的中年人抚掌大笑道:“化蝶山庄名不虚传。”
“前辈过奖了。”喻径渊神色如常:“不知几位因何而来?”
“因何?你会想不到么?”年轻剑客按捺已久,剑尖“嚓”地指着喻径渊的咽喉:“湛卢岂是你能配得上的,快快交出,休要假充斯文!”
他鄙夷自负的口吻激怒了梦洄。
泪垂剑吐出三寸绯色剑芒,少女欺身上前,便欲斩向那剑客的手腕!
她的大哥,怎能被这般侮辱?!
然,喻径渊果断地拦住了她。玉树临风的男子轻笑,笑容温文尔雅:“我的确配不起湛卢。各位若能夺去这柄剑,我愿奉陪。”他又对梦洄道:“梦洄,你先回山庄罢。”
“大哥。。。。。。”
未等紫衣少女犹豫,年轻剑客冷笑:“泪垂怕也得留下。”
话音未落,男子原本平和的脸色一变!
若方才他的衣袂似飞扬的柳絮,那现在,则犹如洁白的雪。湛卢无声地透出了丝丝剑气,漆黑的剑身跃跃欲试,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反常。
满地的暗器七零八落,喻径渊视若无睹地踏过那些剧毒之物,深瞳凛冽:“当真?”
“当真!”
树欲静而风不止。装内之人本已远离红尘,不参与武林纷争,仍逃不掉这命运。
湛卢一声长啸,却是至深的无奈与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期中考试停更中,下周继续,对不起亲们(^O^)
、第一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肆】
叮叮铛铛!
兵刃相交,紫杉少女一剑逼开三人,她猛地后退了几步,勉强消去了剑上的余劲。
她微微喘息,手臂刚刚便已震得麻木了,她几乎是凭着剑法精妙才撑到现在,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无论如何,少女银牙紧咬,都不可以成为大哥的负担,况且这些人也都接近极限了。
细密的汗珠爬满了她鬓角的乌发。
“梦洄!”白衣男子喝了一声,语气前所未有的凌厉:“不可暴露山庄所在!”
见她步法虚浮,居然有些向山庄方向退却,喻径渊厉声提醒。
相较梦洄的左右支绌,他的处境要略好一些,已封住了两人的穴道,他只需应付两人罢了,至于最后一人……
浅草间卧着一人,书生打扮,左腿血流如注。是梦洄用泪垂剑伤了他,由于分寸拿捏不准,他的左腿等于废了。
噗——
血液挥洒出来,溅成斑斑不规则的形状。
喻梦洄面色惨白,适才千钧一发,这为首的中年人招招欲置她于死地,她迫不得已,使了长恨十三式。
窄而薄的长剑光华流转,贯穿了男人的胸口。
她杀了人!
淡漠的眼神中惊恐乍现,但迅速地被冷意掩盖,不是她的错,她没有想杀那人!
喻梦洄干脆地抽回佩剑。
“你——”亲眼见到同伴战死,年轻剑客不顾抵挡湛卢,恸哭:“你好狠的心——”
仿佛被他的声音唤醒,垂死之人眸中射出一抹苍凉的光,运气全部的功力,一掌重重拍向紫衣少女!
“小心!梦洄,是大摔碑手!”喻径渊心急如焚,剑走轻灵,一招“轻云蔽月”压制住了三名对手,然而剑势却已经不及回护梦洄!
另两人同时牢牢缠住了她,令她无从躲避。
要拼成玉石俱焚么?
白衣男子将所有内力聚于背上,接着,他硬生生替梦洄挡下了这一击!
砰!
痛楚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喻径渊身体一倾,竟靠在了紫衣少女身上。
“咳!咳咳咳……”暗红的血沫。他以手掩唇,可白衣上已滴落了点点血迹,触目惊心的红,犹如不合时宜的梅花。
他踉跄着扶住喻梦洄的肩膀,居然站都无法站稳,湛卢剑在地面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刻痕,少年的长发凌乱地散开,发梢处的浓黑,竟是凝固的血。
“大哥!”喻梦洄再无法镇定,剑势更加凌厉狠绝,终于刺伤了与她缠斗的两人。
她恨恨地看着剩下的“正道中人”:“伪君子!什么正道,不过是满足你们贪欲的借口罢了,个个道貌岸然,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住口!”年轻剑客急极,一剑直指梦洄的咽喉,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那样迅疾的一剑!
咳咳。
剑身蓦地静止。白衣男子咳嗽几声,修长的手指上渗出丝丝淡红,尽管已十分勉强,他仍松开了扶着梦洄的手,指出如风,点中年轻剑客周身大穴。
湛卢默默地悬在他腰畔,喻径渊苦笑,自己连剑都无法用了么?
瘦削的手指,骨节分明,完全应是一双文弱公子的手,却轻描淡写地抓住了那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剑锋。
胸口剧痛,由于他不顾一切地动用了真气,内息瞬间滞涩,喻径渊只觉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血。
血色鲜艳如朱,大片大片地氤氲上男子的白衣。
“大哥!”喻梦洄惊骇地想扶住他:“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咳咳……我说过的……我当以……咳咳……以性命保护你……”他虚弱地笑了笑,非止脸色,甚至薄唇亦是毫无生气的灰白。
喻梦洄怔住,原以为只是句戏言,不想一语成谶!
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他只来得及说着一句,便倒了下去,白衣刚好错过了紫衫少女的手,重重跌落。
“哥哥!”
化蝶山庄内,喻梦浔失措地死死抓着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