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到底还是没有来么?
心里的绝望越来越多,失落已不足够表达他内心汹涌的,彻骨的寒冷。沈流岚闭上双眸,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他的脸上最终还是浮现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眼前,依稀是碧衫少女笑靥如花的模样,她向他用力地挥着手,身后轻纱飞舞,映衬着明媚的光,恍若梦幻般不真实。她的笑容仍是温暖极了,可这次,却让傲气的他陡然有了落泪的冲动,她朝他大声喊着什么,他分辨着她的唇形,脊背忽地便是一僵,她喊的竟是——
流岚,我们下辈子一定,一定要再相见,不许反悔啊!
“梦浔!”他急急追过去,霍然睁开眼,映入瞳里的是喧闹的空寂,那样多的人行色匆忙,里面,却始终没有她。
沈流岚的气息有些不稳,冷汗沾湿了衣衫。他不由抬眸,阳光忽地显得那么刺眼,明晃晃的一片,猝不及防地照见他心中的冰凉。
他是注定了要孤独一生的么……
蓝袍男子苦笑,那样悲凉的笑容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回甘的茶,咽下后,亦徒留满口涩然。从前高傲如他,自是不相信缘分的,可这段时间他经历了太多,遇见梦洄,遇见梦浔,她们都是他倾尽全力也抓不住的美好,他不愿放弃,直至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很累了。
束紧了包袱,他拿起腰间的酒壶猛灌了几口,辛辣的感觉总算是驱走了哀伤,沈流岚刚想转身,一抹窈窕的身影便轻盈地拦在了他面前。
少女的面容清丽无双,可称得上眉黛春山,秋水剪瞳。她向他干净灿烂地笑着,带着三分天真的孩子气,菱形的樱唇微翘,那笑容漂亮得不可思议,隐隐犹如洛神宓妃。那张似曾相识的素颜,此刻就在与他相隔不到五步的地方,往事,却早已碎了,散了,一个转瞬便即沧桑。
、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伍】
梦洄凝视着他,大胆而澄澈的目光迎上他的,她怔了一下,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然而,她却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她不再费力回忆,而是扬起了暖如春风的笑容,唇片动了动,可还没等她开口,一股人流便涌了过来,纤弱的少女刹那间就被挤了出去,她单薄的身影显得彷徨无依,梦洄略略慌张地看向他,无助得好似一只误入迷途的小兽。
沈流岚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护住了她,他的薄唇恰巧拂过她的耳畔,呼吸温热。他将她揽在胸前,就势一个转身,后背险险擦过石墙。他感到她在他怀里瑟缩,半晌,梦洄才缓缓抬起头来,轻声道:“谢谢你。”
她的声音清脆,毫无矫情和做作。蓝袍男子不由得一阵恍惚,现在的她是如此温顺可人,不知为什么,他却忽地忆起了初遇时那个风华绝代,傲气凌人的紫衣少女,她的冷冽犹如最锋利的刃,轻而易举地打碎了他的面具,她懂他,所以他无可自拔地爱上她骨子里的美。
她果然是忘记了他……
左胸口堵得厉害,见四周并没有那白衣男子飘逸的身影,沈流岚眉头一皱,忍不住开口:“你的大哥呢?他就这么放着你不管?”
“我是偷偷藏起来的啊,大哥找不到我的话,就不会一直给别人买东西了。”梦洄撇撇嘴,唇角的笑容却掩不住女孩子特有的得意,她望着沈流岚,晶莹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哀求:“你认识我打个?拜托了,你是这么好的人,不会告诉他的对不对?”
“梦洄,我几时‘一直给别人买东西’了?”略带责备的好听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喻径渊缓步走来,清俊的面容显得很是无奈。自己不过是为阿雪买了盒胭脂,又给浔儿选了几支毛笔来练字罢了,相较之下,他手里正提着买给她的新裙子,白衣男子轻笑:“别闹了,快些过来。”
紫衣少女“嗯”了一声,这丫头果然是见到大哥就什么都忘了,她从沈流岚怀中挣脱出来,抱紧了喻径渊的胳膊:“大哥,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嘛。”
为了不惹人注意,喻径渊今日身穿着颜色偏暗的白衣,只在腰间系了块玉佩,倒反而衬得他丰神俊朗。他被她撒娇地拉住摇晃,玉佩荡来荡去,他便宠溺地拍拍她的头,道:“还不向沈公子道谢。”
“沈大哥,多谢你救了我。”明明已道过谢,紫衣少女却毫无犹豫,她听话地向他深施一礼,对他的称呼却不自觉地改了回来。
“举手之劳而已。”沈流岚淡淡地道,不动声色地掩下了心底的波澜,语气生疏而客套。目光漠然地落到白衣男子依旧微笑的脸上,他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看来这位外表温雅的少庄主是不愿梦洄和自己再有什么交集了,他懒得戳破,只是站直了身体:“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你要去哪里?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会江南看风景的么?”清脆而略带急促的嗓音,令蓝袍男子骤然停下了脚步,他不可置信地转身,狂喜让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梦浔跑得气喘吁吁,身后的袁茕雪也是有些狼狈。方才哥哥走的实在太快,她和袁姐姐尽全力才勉强赶上,刚找到哥哥,却不想听到了沈流岚的一句“告辞”。
“我……”沈流岚抢步扶住了单薄的她,心脏如同被钝器一点点割过,疼痛直绵延到百骸。素来潇洒睿智的他竟一时语塞,他顿了顿,最后无奈地低声道:“我要会江南去了,你可不必跟来。”
“不!”碧衫少女惊恐地摇头,眼睛倏地睁大,泪水随之夺眶而出。明明昨天他还笑着收下了发带,明明昨天他还舍身保护了她,明明昨天他还轻吻了她的指尖……为什么,今日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啊……
沈流岚只觉得她在不停地颤抖,没想到温和如她,也会有如此激烈决绝的一面,她手指的力道握得他生疼,梦浔骤然抬眸:“流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嫁给你!”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他望着她,梦浔双颊晕红,被泪光浸透的眸子更显澄澈,她咬着嘴唇,毫不退让地迎上他错愕的眼神。
她知道这样很冒昧……但她不能失去他,矜持什么的,她都顾不得了!
“好。”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唇边蓦地响起,蓝袍男子轻柔地俯□来吻住了她,他的呼吸夹杂着秋风般寂寥的味道,吹拂在她的唇齿间,依稀是令人安心的温暖。她终究不曾抛弃了他,他怕她辛苦,却忘了她是甘之如饴。
他紧紧地抱着她,竟不敢松开手,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唯有这样抱着她,他才可以确定。
喻径渊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伤感,他的小妹,这个他疼爱了整整十八年的女孩子,现在也要出嫁了,从此后照顾她的,会是那冷冽的蓝袍男子。虽然曾与他交手,他还是很欣赏沈流岚的为人,把浔儿交给他的话,他也可以放心了。
“浔儿,恭喜。”他笑着走近妹妹,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笑容,令碧衫少女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闷闷地呜咽出声:“哥……我舍不得你们啊……”
然而,喻径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安慰她,他只是无声地拥着妹妹,任她肆意哭泣。
“好了,又不是不再见面了。”半晌,梦浔才哭够了,她慌忙抹去了残存的泪痕,喻径渊淡笑,波澜不惊地开口道,语气犹如在谈论天气般轻松:“浔儿,大哥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嫁妆,这柄湛卢就赠予你罢。”
白衣男子将腰畔玄墨色的长剑解下,交付到已然惊住的少女手里。剑身透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含蓄隽永而大气温柔,那种像极了哥哥的暖意让她又险些哭出来,梦浔急急拒绝:“不行……哥哥,我要不得,这……这湛卢是山庄至宝,我怎可……”
“湛卢与化蝶哪个更重要些?”他并未推却,但亦没有伸手接过,喻径渊宁静地笑着,反问:“浔儿,我也只是偏心这一次而已,我想要我的小妹平平安安,一世无忧。”
“不必了。”沈流岚本来不愿插口,此刻却不得不执起湛卢,向白衣男子面前一横,朗声道:“我有梦浔便已足够,利刃,有时也会成为拖累,少庄主应该很清楚。”
喻径渊沉吟着,最终还是收回了古剑,他牵起梦浔的手,将她的手放入沈流岚的掌心,用力握住,三个人的体温交叠在一起:“照顾好浔儿。”
“我沈流岚以江南第一剑客之名起誓,当用此生护得梦浔周全。”犀利而坚定的眸光。蓝袍男子望着喻径渊的深瞳,一字一句地道。
“浔儿,走吧。”他松开手,朝沈流岚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他们都是在倾尽一切地令她开心啊……喻径渊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感觉是空落落的,可这也不要紧,只要浔儿的手能被温柔地执起,填满每一处寂寞的罅隙就好。
风盘旋过他的身旁,游曳温存。一只纤秀的手覆上他的,白衣男子愕然回头,便望见了袁茕雪淡雅安静的笑容。
从来便没有人是注定孤独的。
“好热闹啊。”门扉“吱呀”打开,叶琴师优雅地走出来,在他们面前站定:“梦浔的嫁妆我送了。”
“师姐?”沈流岚困惑地一皱眉,唯独他猜不透的便是这位同门师姐的心思。
叶琴师故作神秘地笑笑,将宽大的袖口向上一挽,雪白的皓腕上,一枚精巧的镯子流光溢彩。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苍绿底质,以极其巧妙的雕工结出两朵同心莲,深处为叶,稍浅点的地方则刻成花瓣与莲蓬,层层叠叠地旖旎盛开。最奇的是镯子中央的莲苞,叶琴师将镯子取下,对着阳光,光竟是直透了过去,正投在与莲苞相对的莲花上,就好像玉荷渐次绽放一般。
“看来师父是一直瞒着你啊,流岚。”手指转折,流畅的动作似乎划起串串潋滟的水光,绯红色罗裙的女子唇角含笑,按江南习俗给梦浔戴上镯子,她笑得温暖:“其实师父他知道我在那晚要私奔……他没有阻拦我,却也怕曾经求亲的人迁怒于师门,所以,他随着我的性子让我走,只是偷偷在我的包袱里放进了这个,它本是师娘的遗物,现在,它属于你的妻子了。”
玉镯碰到皮肤,清清凉凉的,完美地遮住了碧衫少女手腕处的伤疤,掩去了那道狰狞的口子。岁月静好,似乎曾经的爱恨情仇都不过是场梦。
“师姐,我这就起身了。”沈流岚屈膝跪下,他那么骄傲的人,语气却是极其恭敬:“请多保重。”
“嗯,你也是。”叶琴师扶起他,见他牵过准备好的马匹飞身上马,她便红了眼眶,绯红色罗裙的女子抓着缰绳,不住地叮嘱着:“流岚……别为了事务累坏了身体,别一个人扛着辛苦,晚上关好窗别着凉了……记得给师父扫墓,好好对梦浔,不用担心我,偶尔写封信回来就行……”
哪怕是历经沧桑的她,心底也会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留给师弟。叶琴师急切地望着蓝袍男子,沉甸甸的目光中饱含着千言万语。
“我知道了,师姐。”他不厌其烦地点头,同时将梦浔抱上了马背,让她在身前坐稳。叶琴师终于放开了手,后退几步,把官道让了出来。沈流岚身子微微向前倾,将碧衫少女围在臂弯中,作势一抖缰绳——
一股柔和的力道却扯住了他的衣摆。
梦洄站在骏马旁边,身形显得更加娇俏瘦弱。她的眸子清冽极了,长发宛若瀑布般垂下,妩媚的瓜子脸上,带着绝美的笑意,紫衣在风中烈烈飞扬,依稀是从前孤傲的模样。
她嫣然一笑,不再坚持地任他的衣袂从指间滑落,那么干净的笑容,映着雨后初晴般温暖的素颜:“一路顺风。”
沈流岚扬了扬唇角,一挥长鞭,骏马载着二人绝尘而去。
缘已尽,泪空流,忽回首,莫言殇。一切结束于最后的最后,都抵不过她眸光流转,笑靥如花。
、尾声 一往情深深几许
两年后。
春光无限,暖风熏得游人醉,一辆绸布马车从山间小路的转角处徐徐驶来,车身漆黑,浅黄色的绸缎将车子围了个严严实实,看起来车子的主人是十分低调,然而若是走近仔细端详,那马车竟完全由千年楠木制成,光滑的绸子乃是传说中产于深海,雨水不湿的鲛绡!
马车外,男子手执长剑,身着簇新的蓝袍,虽然是如同贵公子的打扮,却并无浮夸之气。他的双腿落拓不羁地搭在车辕边,略显得凌乱的长发由丝带束着,明明发带已是很旧了,他却毫无换下的意思。
车帘一挑,微风拂过他的后背,秀美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青碧色的罗衫衬得她眉目如画。她微微伸出手,将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笑着嗔道:“我就说了早几日赶路,你偏不听,若误了哥哥和袁姐姐……和嫂嫂的吉时怎么办?”
“快回去,你受不得风吹。”沈流岚一边驾车,一边□将梦浔推回车内,放下布帘。梦浔如今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这次是特地为了喻径渊成亲才回山庄来,蓝袍男子顿了顿,便安慰地道:“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到了。”
“嗯。”梦浔点头,慵懒地靠到软榻上,他啊,真是快把她惯坏了……
随他去江南后,他按最正式的礼节迎娶了她,并且将她介绍给了十位死士。新加入组织的女子疏影代替了子虚的位置,负责她的安全,在她的坚持下,疏影及她的下属住进了江南小筑,原本冷清的院子渐渐热闹起来,所有人无不喜欢梦浔的温和善良,皆尊称她为“夫人”。
“喏,已经可以看到了。”沈流岚的话音刚落,碧衫女子便迫不及待地又掀开了帘子,纤弱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沈流岚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突然,几滴温热的液体便砸到了他的手背上。
她无声地哭泣,泪如雨下。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扩散开去,透过朦胧的水光,她遥遥地望见了一片苍翠,仿若碧玉嵌在山腰处,依旧是生机盎然。
那是她生于,长于的地方,是她生命里最初的温暖与柔光,哪怕她已嫁给了他,她仍是深深地眷恋着那个地方——
“化蝶山庄。”女子的唇间轻吟出这四个字,语气如同心碎般低徊婉转,久久地回荡在风里。
“少庄主,三小姐已回到山庄,是否可以准备开始了?”房门被轻轻叩响,青龙一向恭谨平和的声音中透出了抑制不住的喜悦,只是还有件事令他倍感头痛:“少庄主,从早上就没见到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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