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岚意味深长地望着恍惚的女子:“这里从前是颜紫歌女侠的住处。”
梦洄一怔!
年轻男子继续说下去,目光蓦地悲凉悠远:“我两岁时全家被仇人寻到,父母双亡。师父救了我出来,授我武功,他生前唯一的愿望便是再见颜女侠一面,可天不遂人愿,他老人家半年前郁郁而终。我买下这宅邸,即是为了告慰先师在天之灵。你像极了画像中的颜女侠,又执有泪垂,想必是她女儿吧?”
一生没有向别人解释这么多,自诩潇洒的江南第一名剑显得有些拘谨。
问世间情为何物?师父,您率性一生,仍参不破这情障么?
“正是家母。”紫衣少女颔首道:“我是她女儿,喻梦洄。”
“梦洄。”自然而然地称呼道,他未觉丝毫不妥。
梦洄,梦洄,梦洄。。。。。。那个笑容温柔的少年亦如此叫她,而如今山水几万重,他们之间是青鸟也到不了的遥远。
她默许了沈流岚的叫法,至少还有一人能像大哥喻径渊般,直接唤她“梦洄”。
“若无安身之处,你先住这里罢,我带你去伯母的房间。”不知为什么,一向不喜热闹的他提议道。
“嗯。”梦洄并未拒绝,她确是需要一个能放心依赖的地方,从这年轻男子的双眸中,她见到了那种光芒——
冷静但不失洒脱,深邃但毫不做作,仿佛可以看透三界。
“那好,梦洄,我当尽快赔你件新衣。”沈流岚竟微微笑了笑,明明过着在刀尖舔血的日子,他却如释重负。
察觉到他心情愉悦,梦洄眼底忽地一黯,手指将左袖抓得起了褶皱。
她还是忘不了的,忘不了在化蝶山庄度过的光阴。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第二章 轻薄桃花逐水流【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久不见了,谢谢支持我的所有人,如果想和我交流的话可以留评或者留QQ,我会加的,爱你们。。。
化蝶山庄逍遥阁内,白衣少年从两叠摇摇欲坠的文案上取下一份,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凝神细读。
“咳咳咳……”咳嗽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喻径渊用手帕匆匆拭过嘴唇,目光却没有离开文案的迹象。
淡蓝色的云锦手帕上,血沫迅速地晕开。
“哥哥,歇息一会儿吧。”喻梦浔端着药盘走近,颇担忧地道。
“少庄主。”不等喻径渊回答,玄武使者手捧新到的书信,风尘仆仆地放在几案上:“这是今日要处理的文案。”
“好。”白衣少年点头:“辛苦你了,玄武。”
喻梦浔无奈地叹了口气,梦洄姐姐不辞而别后,父亲带青龙,白虎二使者下山寻找,至今已逾两月,仍是杳无音讯。哥哥以少庄主的身份代管山庄,每日劳心劳力,山庄事务又繁多复杂,她觉得光是批阅这些文件都要累死人呢。
“不要紧的,浔儿。”他向面有忧色的少女抱歉地笑笑。
“你先把药喝了。”她全部的话都被那一句“不要紧”堵了回去,梦浔心急如焚却不知怎么帮哥哥的忙,只道:“不然就凉了。”
白衣少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脸色蓦地煞白,他再也无法维持从容的笑意,皱了皱眉。
梦浔不忍地看着哥哥,他在庄内可是出了名的怕苦,娘其实完全不必开这么苦的药方,分明是在借机整治哥哥!
也难怪,哥哥如此不爱惜自己,娘怎么会不生气?
药汁发挥了效力,喻径渊感到胸中顺畅了许多,只是浓重的苦味在舌根挥之不去。
“三小姐请回,逍遥阁乃山庄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逗留。”守候在一旁的玄武道,面罩遮住了他眼睛以下的脸,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闷而沙哑。
“我不是闲杂人等!”碧衫少女明艳的小脸气得通红,她反驳道:“山庄虽重要,却不能让哥哥一人承担!”
“浔儿,听话。”白衣男子开口,语气十分坚决:“我可以应付来的。”
哥哥他太勉强了啊……
梦浔犹豫着,始终无法狠下心离开。
“渊儿,你该听话才是。”女子温婉的声线宛若当年,季夫人袅袅婷婷地出现在阁外,身后跟随着绯衣朱雀。
“娘。”喻径渊放下手中的卷宗,迎到门口:“您怎么来了?”
“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么?这样拼命!”季夫人不悦地道:“我与朱雀会处理庄中事务,你休息去罢。”
“是啊,哥哥,歇一下罢。”梦浔急忙附和。拗不过母亲和妹妹,白衣少年还是被妹妹扯着袖子拉出了逍遥阁。
月色皎洁,喻径渊静静地立于□,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仿佛可以融化在茫茫银光里。
他的指间夹着一张纸笺,稍稍泛黄,上面用很是标准的簪花小楷写着寥寥二字——
勿念。
他低不可闻地轻咳几声,梦洄竟只留下这二字便绝然离去,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庭院中的豆蔻已经开了,那些火焰一样热烈怒放的花儿是梦洄儿时亲手种下的,稚气的女孩倔强地望着他,嗓音清脆:“我喜欢豆蔻,因为它可以不顾一切,倾其所有地怒放。”
肠断月明红豆蔻。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喻径渊心底一痛,他这大哥当真有名无实,既无法照顾梦洄,又害浔儿为他担心。
“豆蔻又开了么?哥哥,你怎地独自霸占这良辰美景,不叫我来?”碧衫少女一路小跑,雀跃天真的笑容让周围娇妍无匹的豆蔻也黯然失色。
“浔儿。”温和的笑意不知不觉地染上唇角,白衣少年半开玩笑道:“到底瞒不过你。”
“当然!”见哥哥气色远好于前,梦浔灵动的双眸中笑意更浓:“我可是喻梦浔哎!”
喻径渊但笑不语。
“梦洄姐姐定会回来的,我能感应到她的‘蔓’。”女孩子非常肯定地道:“只有她还牵绊着山庄,我才可以感应到附在香囊上的‘蔓’。”
她仰起脸庞,满天的星光刹那间回到她澄澈的眼瞳里:“‘蔓’,就是羁绊呢。”
“那便好。”他望着清冷的月光,俊逸的面容上仍是笑意温存,但在他偏过头去的瞬间,笑容竟显出十分的怅然。
原来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便是浔儿所说的“蔓”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来来来,喝酒!”江南小筑里,沈流岚中气十足地喊道,平日以深沉镇定著称的江南第一剑客喝得兴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紫衣少女:“梦洄,你该不是喝不下了吧?”
“怎么可能!”喻梦洄眯起双眸,脸颊由于不胜酒力而微微泛红。
她生来第一次和别人拼酒,居然是和这位萍水相逢的年轻剑客,或许他们都是借酒消愁的缘故,两人抱着各自的酒坛,喝得格外投机。
纯钧出鞘,轻松地挽了个剑花,沈流岚步法一错,竟舞起剑来!
男子的身形仿佛行云流水,即使是在舞剑,剑势仍干净利落毫不花哨,他乌黑的发丝在夜风中散开,映着明亮的剑光,融成一种奇异的俊美。
这种凌厉得近乎残忍的剑法远非名师可以传授,而是建立在无情的杀戮之上。
紫衣少女细细看着,忽地开口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剑一歌,竟如配合多年般地默契。
沈流岚薄唇微抿,世人皆道他是不世出的剑术奇才仅二十一岁便凭一柄纯钧独步江南,风光满眼,又有谁知他的悲哀?
自幼躲避仇家追杀,颠沛流离,两岁时父母尽全力维护他,死在仇家手中,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他惊恐地哭叫,母亲却再不能抱着他哄他。
师父救了他,严厉管教,他亦记得当年的血海深仇,不分昼夜地苦练,弱冠技成,用仇人的鲜血祭了父母的坟,恩师却于半载前仙逝,他遍访灵药仍无力挽留。
仗剑江湖,纯钧是他唯一的挚友,纵使智计超群,寂寞仍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于是他举杯销愁,醉了,就不会记得那么多,明白那么多。
喻梦洄,她不知自己是如此特别的女子,不但与他针锋相对,还在误会他的时候毫无迟疑地扇了他一耳光。她的神情孤傲冷冽,有着魔一般的气质,有四绽放在悬崖边的芙蓉花,负尽天下人也要骄傲地盛开。
这样一个迷人的女子。
她的歌声婉转却不妩媚,和着他的身形,居然分毫不差。
他恍然了解了师父钟情颜女侠的原因,他又何尝不是被紫衣少女遗世独立的美所震慑?
都说他是无情之人,殊不知他只是埋藏极深。
和梦洄推杯换盏间,他从未感到如此畅快淋漓,似乎多年来积郁在胸中的苦闷一扫而光。
歌声渐渐止息,剑势亦缓和了,喻梦洄失神地凝视着舞剑的男子,虽然动作相貌完全不同,他们练起剑的时候,仍是像到骨子里。
喻径渊。
沈流岚。
两个身影在她眼前重合又错开,紫衣少女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她无限温柔地唤道,语气中饱含眷恋,她曾经那么喜欢偷偷看他驾驭湛卢的样子,英朗如玉树,让她痴迷:“大哥……”
接着,意识模糊地,她从石椅上跌了下去。
“小心!”
沈流岚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梦洄兀自沉沉睡着,她的头斜靠着他的肩膀,双颊晕红,或许是感受到他身体的温暖,她像只粘人的猫咪般向他怀里蹭了蹭。
高傲的她,睡容竟如同一个小小的孩子,卸下全部的伪装与浮华,她亦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渴望得到爱的女孩。
年轻男子哭笑不得地抱着她,最后只好坐在石椅上,用长袍盖好她,她却很不安分地翻了个身,梦呓道:“大哥,痛不痛?痛不痛?”
难道她还在为了打他的那一巴掌懊悔?沈流岚暗自思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不痛啊。”
“太好了……”听到他的回答,梦洄的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她的大哥不怪她呢……
夜色慢慢深了,年轻男子亦有些乏了,他拥着酣睡的少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月光温柔。
就像很多年以后,已为人夫的他望着如水的月光,庭院依旧,她却不在他的身旁,物是人非的伤感汹涌而来,他蓦地惊觉——
哪怕只有这短暂的一瞬,他们能放下戒备与骄傲,彼此信赖地依靠,也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吧。
、第二章 轻薄桃花逐水流【叁】
喻梦洄在一片耀眼的阳光中醒来,由于宿醉,她只感到头痛欲裂,好像被什么重重打过一般。但昨夜她却睡得极安稳,难得地没有梦见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在她面前倒下去,难得地没有满身冷汗,痛哭失声地醒来。
她稍稍挪动了下手臂,整个人却陡然僵住
盖着缎蓝色的长袍,她躺在年轻男子怀中,姿势亲密而暧昧。沈流岚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皱皱眉睁开眼睛,宛若黑曜石的双眸还带着未褪的睡意。
如同触电般,紫衣少女猛地跃起,压得沈流岚闷哼一声。她清丽脱俗的面容上有昭然的恼怒和讶异,仿佛不相信方才经历的一切,一泓长剑在手,绯红的剑芒直逼他的眉心。
沈流岚望着她,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他满不在乎地活动了一下因为在石椅上睡了整夜而酸麻的关节,口气漠然:“我什么都没做。”
他竟如此理直气壮。
少女怔愣间,他已经站了起来,披上长袍,连纯钧都不曾拔出,他将背后的空门全部留给了她,转身离开。
“你……”他的脚步竟在石板上叩出“嗒嗒”的响声,以他的轻功断不会这样,梦洄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用轻功?”
“累。”沈流岚简单地答。
看着他继续活动手腕,紫衣少女忽地恍然。他居然为了她将生死置之度外,他难道不知他的一点点破绽便给那些觊觎纯钧的人无数机会,如果不是足够幸运,他恐怕早已丧命于刀下了。
原来还有人,可以用生命来信任她。梦洄的眼中蒙上淡淡的雾气,收回泪垂,她清冽的瞳倒映出不忍的神色,但旋即又归于平静。
“醒酒茶。”年轻男子去而复回,手中颇滑稽地像小厮一般端着茶盘,她把茶杯推至她的面前。
梦洄赌气地别过脸,并不去接,声音咄咄逼人:“你不是不在意别人的死活么?管我作甚?”
听了她的话,沈流岚手指一僵,茶杯“啪”地跌了个粉碎,年轻男子眼中射出了冷凝的光,她竟然还为了那件事怨他,沈流岚不禁也有了怒容:“你若真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实情:把战书贴在那两派门口的人是我,让他们互相残杀的人是我,在酒馆里坐收渔利的仍是我。这两派为祸江南已久,我早想为了百姓除了他们。”他冷冷地笑了笑:“只不过他们相煎太急,未等我出手就了结了对方。天下向来是智者的天下,梦洄,你可满意了么?”
他语气中的轻蔑刺痛了她,梦洄怒道:“但那女孩是无辜的!”
“无辜?他们几时饶过无辜?”沈流岚口气更冷,父母之死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创伤,时光漫长,两岁的记忆却愈发深刻,他勉强耐着性子解释:“况且那女孩子已是无救了。”
梦洄语塞,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沈流岚。
面前这个眉目尚轻的男子,却是独自漂泊在江湖上,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不知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春秋,只为自己而活的他,非但武功超群,更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是从不交付真心的人,然而,他那么轻易地接纳了她,笨拙但努力地照顾她,倘若她背叛了他的信任,他会痛彻心扉吧。
或许山庄中人远离尘世是最正确的选择,可这一回,她决定陪在他身边。
“沈大哥,如果你不嫌弃,我便称呼你沈大哥。”眼神依旧淡漠,但紫衣少女终于肯放下骄傲:“好不好?”
“好。”年轻男子回答道,唇边的笑意变得柔和温暖,然而一笑间与喻径渊竟是十分地神似,梦洄的心脏倏地漏跳了几拍。
“沈大哥。”
江南小筑里,沈流岚惊讶地看着她微微脸红的模样,如同涂了点点胭脂,给她清秀的美平添了一抹明艳。
孤傲如她,声音里却有着不确定,仿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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