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场上走上了个黑衣少年,看起来比崇宁大不了几岁,却是颇狂妄,一上台便邀战暗月谷。
场中众人哗然,这么多年暗月谷向来只做看客,从不上场。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暗月谷本就无心这些虚名,再者也给其他门派留了些面子。可是现在这个少年却一上来便开口要与暗月谷中人切磋,倒不知谌墨该如何处理。
谌墨连抬眼看他都懒得,自顾自端着手中茶盏,拿着杯盖一下一下划过面上茶沫,一边冷声道:“暗月谷向来不上台,少侠还是另寻其他门派切磋吧。”
黑衣少年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并不气馁,反倒是语气不屑道:“莫不是暗月谷中皆是庸碌无为之辈,不敢与我应战吧?”
此次跟了谌墨来的谷中众人听了这话皆是嗤笑一声,并不理睬他,唯独只有崇宁一人,噌的站起身,回应道:“除了这么一张嘴,你还有什么本事?”
少年看着有些气愤的崇宁,也不恼,只是玩味一笑:“那么姑娘可与在下切磋一二,看看在下有什么本事。”
崇宁丝毫不惧,谌墨看她这样知道劝是劝不住她了,索性就让她去了,反正有他看着横竖也没人能伤她。
可待到崇宁上场与那少年过招开始众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门派之间切磋原是点到即止,可是那少年却招招狠厉,见崇宁落于下风之后更是步步紧逼,逼至死角后竟以长剑朝她刺去,崇宁稍稍移步躲闪而后却是避无可避,危急时刻却见台下飞来什么物什狠狠击在少年胸口大穴,助她之人显然内力深厚,否则那少年也不会被这一击便倒在地上,可待崇宁细看却发现并不止,除却胸口受袭外,那少年持剑的右手竟也被暗器所伤,险些便要断了手筋。
疑惑的小姑娘望向台下,唔,脸色微沉的师父身上作饰品的玉坠子不见了,想来是方才用来击在那少年胸口了,可是那手上的伤又是谁帮她的呢?正苦恼间却见坐在庄主身边的怀信偷偷冲她挑眉笑了笑,于是小姑娘恍然大悟,冲怀信眨眨眼,俏皮得很。
而倒在台上的少年此刻缓过劲来,狠狠啐了一口,对着台下的谌墨大喊道:“我今日是时运不济,没能杀了你这魔头的徒弟为我父亲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只为得一人顾盼
谌墨微微皱眉,他并不认得那台上少年,又何来报仇一说:“本座并不识得令尊。”
少年听了更加激动:“你少装蒜!十年前我父亲便是与其他前辈一起被你害死在桃花阵里,你竟还不承认!简直是无耻小人!向来听说暗月谷主对长乐郡主疼之入骨,我今日原本要杀了她让你也尝尝至亲离去止痛,却想不到你卑鄙至此竟使暗器!”
这么一说谌墨便记起来了,十年前那一战之后他便名动天下,只是并不大记得那些葬于落雁潭里的都是谁,听这少年这么说,想来便是那其中某一人的孩子,倒是不知抚养他的人是如何歪曲了事实,竟还想找他报仇,于是冷笑一声:“既是你对本座爱徒步步紧逼想要取她性命,又如何能怪本座使暗器,论起卑鄙来,本座与你不过彼此彼此。”
少年被激得涨红了脸,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来,愤恨嘶喊:“我今日豁了这条命与你这魔头同归于尽!”
崇宁听着少年愤恨叫嚣甚是刺耳,她心心念念尊崇无匹的师父是容得这些无名小卒来谩骂的么!于是半蹲下身去,神情微冷,精致眉眼间尽是不耐,手上运了内力便狠狠甩了他两个耳光:“就你这一条贱命还想着与我师父同归于尽,你也配?”少年被打得偏过脸去,脸颊登时肿起来说不出话,又见崇宁掏出一条锦帕细细拭了手,而后甚是嫌弃地丢至一旁,起身俯视他:“若是再让我听见从你嘴里出来一句诋毁我师父的话,我便斩尽你九族,让你全族人都去给你那短命的爹做伴。”
一时间全场寂静,唯有台上的少女一步步往谌墨身边走去,迎着日光微微仰起脸看她家师父,笑得娇俏地喊他:“师父。”好似方才甩人耳光放狠话的人全然不是她一般。
谌墨一时间有些怔忡,他的小姑娘好像…长大了,原先一直以为他的阿浣是软软的小奶猫,须得护在他的羽翼下悉心照顾着才行,而今日却能这般独当一面,让他骄傲又有些失落。
崇宁才不知道她师父心中那些百转千回,回到了师父身边就又跟个猫儿似的,扯扯他袖子卖乖:“师父,阿浣方才是不是很厉害?”
谌墨回过神,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应她:“我们阿浣最厉害了。”
崇宁顿时便眉眼弯弯,小手不安分地就牵上了谌墨的手,刚想说话却又听见台上落魄的少年强撑着一口气还要叫嚣:“我是不是诋毁谌墨你自问问他便知,十年前那三十二位前辈是不是死在桃花阵,死在这个魔头的手里!”
场中大多数人都知晓此事,只是忌惮谌墨与暗月谷之势,又加上十年前那些人的意图着实是有些龌龊,是以这些年甚少人提起这件事。今日被这少年提起,还不知该要如何了结。
崇宁自是不知道师父竟还有这般过往,十年前…她还在卫国公府里说话都不利索呢。
谌墨闻言面上仍是云淡风轻,手上却微微僵了一下,虽是极快却让崇宁感觉到了,她抬头看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小小声地说:“师父,阿浣相信你,就算是你杀的那些人,也定当是他们死有余辜。”
谌墨低头看他的小姑娘,神色坚定,眼底全然是信任,于是温柔应她:“好。”继而抬头看着那少年,微微皱眉:“你父亲是死在本座手中不错,只是本座为何杀他,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你若是想知道大可随意找人问问,本座就没这个闲心与你说这些了。”言罢牵着他的小姑娘要离开,突然停下,沉声又道:“只是本座还有句话要与你说,当日与你父亲说过只是他没能告诉你,今日本座便受累再说一遍,觊觎暗月谷者,其心当诛。敢犯暗月谷者,其行当诛。”说罢便带着刚出了风头的小姑娘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谁点额上半朵梅花妆
崇宁乖乖地跟在谌墨身边,时不时抬头偷觑他的神情,觉得师父不是很高兴,可是她好奇得很,想了想她家师父以一人之力就将那么多人给收拾了,真是与有荣焉。
谌墨发觉身边小姑娘时不时投来的炙热目光,叹了口气同她道:“阿浣想问什么?”
崇宁登时双眼晶亮,很兴奋地问:“师父师父,你是怎么把那些坏人给杀了的啊?”
谌墨并不欲让她知道这些,他的小姑娘所接触的该是永如旭日一般明亮的繁花似锦,这些黑暗龌龊的事她不需要知道。
而他真正担心的,是她会像那少年一样,憎恶的目光看着他,也觉得他是杀人魔头。
旁人如何他并不在意,可是换作了他的小姑娘,即便只是一个轻轻的谴责眼神都能让他觉得生死不能。
于是他并不回答崇宁,只是转开了话题:“先前不是说想去尝尝琥珀酒和烤鱼么,现在带你去好不好?”
崇宁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高兴地点头:“好。”既然师父不想告诉她,那她就不问了,她不想要师父不高兴。
崇宁是头回尝到琥珀酒,以往都被师父看得严严实实的,没怎么碰过酒,即便是和母亲进宫去在宫宴上她也是很老实地记着她师父的话,不许喝酒。
所以小土包子对着眼前清透又带着浅浅紫色的琥珀酒很是惊叹了一番,小鼻子凑上去问了问,并没有什么酒味,粉嫩嫩的舌尖伸出来点一点,细细砸吧了一会儿,甜甜的,酒味极淡,好喝。
谌墨看她时不时睁大了眼睛很惊奇的小模样觉得好笑,知道琥珀酒后劲大可是看崇宁这么高兴又不忍心不让她喝,只好叮嘱她少喝一些,崇宁一边吃他喂来的挑去刺的烤鱼一边笑眯眯地点头,乖得不得了。
天山烤鱼做得确实不错,外边儿焦焦酥酥的,里面白嫩嫩的鱼肉却半点不老,鲜嫩得很,蘸上特制的酱汁,好吃得让崇宁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谌墨看她吃得高兴也觉得愉悦,手上给她挑鱼刺的动作更是一刻未停。
只是他顾着给她挑鱼刺没注意小姑娘竟偷偷将一整壶琥珀酒都给喝完了,最后还拎起空空的酒壶晃了几下,仰着红红的小脸甜糯糯地喊他:“师父,酒没有了。阿浣还想喝。”
谌墨看她有些傻气的样子知道是酒劲上来了,于是拿走她手上的酒壶,又喂给她一口鱼肉:“不许喝了。”
崇宁也不反驳,乖乖地张口吃鱼,咽下去以后乖乖地应他:“哦,好。”
这还是谌墨头回见到小姑娘喝醉,以为她就这么乖乖的,谁知崇宁却向他偎过来,小手抱着他的胳膊,声音甜甜腻腻的仿佛能粘了人的牙一样:“师父弹琴给我听。”
谌墨哭笑不得,这胡家酒肆里让他上哪去找琴来谈给她听?于是和她打商量:“阿浣乖,回去再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可是喝醉酒的人哪有商量的余地,不依不饶地就要听他弹琴,一边还大胆地钻进谌墨怀里,大咧咧地就坐在他腿上,所幸是在包厢里并没有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
☆、盲眼偏贪看远道的光
崇宁靠得极近,谌墨都能闻到她身上浅浅的花香夹杂着醇厚的酒香,引人自醉。不安分的小姑娘将脑袋靠在她师父的颈窝里,温温热热的气息洒在谌墨颈间,不经意就引起一阵轻颤。
谌墨轻轻拍着崇宁后背安抚她,想哄她睡去,小姑娘这才消停不闹着要他弹琴,直起身子盯着谌墨,越看越觉得温柔笑着的师父好看得不得了,于是大胆地往前一凑,柔软的嘴唇印在了毫无防备的暗月谷主的唇上,不知是酒意还是害羞,原本就红艳艳的小脸此刻更是热烘烘的,小手圈着他的脖子,额头也抵着他,声音依旧娇娇糯糯:“师父。”
谌墨只觉得唇间还残留着浅浅的果酒香气,加上小姑娘粘糊糊的语气,醺得他竟有些醉,声音沉沉地应她:“怎么了?”
崇宁却一脸认真得不像是醉了酒的人,吐字清晰语调缓缓:“无论师父做过什么,在阿浣心里,师父永远是最好的人,阿浣要一直陪着师父的。”
心若琉璃的小姑娘,醉意熏然的氤氲双眸望着他,流转的都是毫不掩饰的爱慕情意。
微醺的暗月谷主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温热的唇落在她眼上:“好,师父知道了。”
醉醺醺的小姑娘听了这回答很开心,又重埋进他颈窝,心头满满的好像有什么要飞出来一样。而谌墨一手环着她腰,一手轻轻拍抚她后背,满室萦绕着的都是暧昧旖旎的气息,可此刻只余下呼吸声的无声静谧又格外动人,让人不忍出声打破。
那种天下人皆负我又如何,你仍站在我身旁的感慨汹涌让暗月谷主心中百转千回,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正假寐的人儿,恨不得时光滞住,就这么到天荒地老才好。
被自个儿的小徒弟结结实实感动了一把的谌墨将他的小姑娘带回山庄里好好休息,中途还将她唤醒,哄她喝了一碗醒酒汤下去,怕她回头觉得头疼。
就在崇宁无知无觉睡得又香又沉的时候,怀信来看她,可是她在睡着不便扰,只好悻悻离去。
谌墨看着怀信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他原本想过若是崇宁中意怀信,凭着怀信的家世人品,将崇宁嫁给他,自个儿是再放心不过的。
可是如今想想,将他的小姑娘嫁到这遥远的天山脚下,日后要见一面都难,还是算了吧。这么想着便逐渐安抚了他心头那只越来越难压抑住欲破笼而出的困兽。
过了两日谌墨便要带着崇宁回暗月谷去了,临行之时碧水宫主特意来向谌墨道谢,身后还跟着稍显虚弱的沈夕颜。
谌墨客气回道:“宫主不必多礼,谌某也不过是略尽绵力。”
崇宁见到她们就又想起自己的雪莲花以及哭得惨兮兮的丑样子,于是扁着嘴扭开脸不搭话,恰巧怀信来为她送行,两人便凑一块儿说话。崇宁很热情地邀怀信有空去上京玩儿,她一定好好招待他。
怀信看着眼前无忧无虑只剩欢喜的小姑娘,心底是浓浓的怅惘,面上还是笑意温柔:“嗯,得空了便会去的。”
崇宁笑眯眯地点头,上了马车还不忘冲他招手:“怀信哥哥,后会有期。”
而后马车飞驰,只余下渐远的少年落寞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所思在远道——怀信番外
怀信自小听他父亲说得最多的话便是,你看那暗月谷主,年纪比你才大多少,可是人家能耐多大!
少年儿郎心气高,自是不服的,虽然时有耳闻或是眼见暗月谷主如何不凡,心底小小嫉妒一回,但到底还是不服气占了上风。
于是他拼劲要赶上谌墨,至少要让父亲看到,自己并不是他说的那般没有可取之处。这便有了兰芝玉树的怀信公子。
少年微微有些自得,他觉得以后不必再对谌墨不服气了,他也是有名号的人了呀。
可是后来谌墨带了他的小徒弟来到拂云山庄时,怀信觉得,这十几年来的不服加起来都没有此刻的嫉妒来得多。
尤其是当垂着双肩的小姑娘满怀惊喜地抬头却见是他瞬时化为失望失落时,那一刻的嫉妒简直是排山倒海而来,深深将他淹没。
长这么大怀信还没见过有女孩子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哭成那个样子,呜咽着落泪就像是被欺负惨了的幼兽,趴在他肩头哭着时他还能闻到小姑娘身上浅浅的花香,那时他便想若是他是暗月谷主,才舍不得让这么好的小姑娘哭得这般伤心。
其实认真算起来,彼时他与崇宁说过的话连十句都没有,可是他就已经开始想要纵容呵护她了。
于是第二日他便偷偷一个人出门去为她找雪莲,即便是暑月,天山上也仍是寒风刺骨,要找到一朵正开放的雪莲并不是什么易事,可一想到小姑娘无声落泪的情景他便觉得纵使再不易也得为她寻得一朵来。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雪莲便急着想回去给崇宁,下山雪路湿滑,蹭在枯树上蹭破了手背,寒风刮着那便是数十倍的疼,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回了山庄被父亲狠狠地一顿数落,品剑大会即将开始了他却整日不见人,他还是不在意,满怀欣喜地就捧着雪莲去找小姑娘。
可是崇宁却已经不是昨日那凄凄惨惨的样子了,她抱着谌墨的胳膊撒娇,纵使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她面上表情,可那浓浓的依赖和满足却四散开来,明晰得很。
怀信看看手中的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