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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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复何夕-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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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飞?”
“你胡说!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从愕然中回神的霍知非又气又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他发了脾气,除了反驳,只知道去掰他的手。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眼睛,狠狠逼问:“那你告诉我,生这么大的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委屈至极,可不知为什么,段立言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焦灼和急切却比心里的委屈更让她难受不已。
想起三年前他曾说过的话,想起自己在S城的日日夜夜,想起晚餐时母亲的那些举动,她的泪水已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段家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妈妈……妈妈的恩惠,我不能白白再多受一年……”
段立言从不惧怕女人的眼泪,此刻心头却骤然一软,甚至于未及细想她的话已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连声说:“好了好了,我不该那么说……不哭了,好不好?”
他是穿着衬衣去打球的,棉布衣料禁不起水,胸口已湿了一大片。霍知非渐渐止了泪,从他胸前抬起头,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我没事,就是想到妈妈的话,有些……”
段立言用手背拭干她的眼泪,轻声道:“姑姑说什么了?”
她缓了口气,将晚餐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他讲了一遍。
段立言默不作声地听完她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肩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霍知非心头一动,抓着他的衣服小声说:“我不是有意要跟你生气。我也可以再考一次。可是这样……这样就晚了一年,等我上了大学,你都快毕业了。”
“那你想办法说服我念研究生。”他的语调波澜不惊。
霍知非从他怀里慢慢抬起头,露出整张脸时已是笑意微露,“你功课那么好,一定考得上的,对不对?”
段立言心里发笑,面上却对她的奉承不置可否,冷不丁道:“学费呢?”
霍知非秀眉微蹙,困惑地看他,“你考个公费的不就好了嘛。”见他难以忍受地挑了挑眉,她又赶忙改口,“好吧好吧,我把所有积蓄都给你总可以了吧。不过恐怕不够……”
天晓得她是有多想卖了他那一抽屉的打火机,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的目光越发诚恳,一面不忘了作叹气状,“唉……没办法了,要不把我卖了得了——哎哎!段立言,你要干嘛?”
段立言早已拖着她往门里去,“走,上去问问他们,看谁出的价最高。”
“不要!”她抓着围栏不肯松手,扬起下颌瞪着他,“你再欺负我,我就回去告诉妈妈。”如果说段立言在这个家里还有所顾忌,那个人只能是段至谊。
不料段立言嗤笑,“了不得了啊,难怪一有不对就跟我发脾气,一发脾气就不理人,原来早就找好撑腰的了。”
他言有所指,霍知非自知理亏,气焰顿时矮了一大截,不再跟他顶嘴。
段立言却摆明了要趁胜追击,拽了拽她的手臂,“说,还动不动就跟我生气么?”
她垂下眼,慢慢摇了摇头。
他再问:“那以后要不要听我的话?”
她看了他一眼,轻声细气地回答:“我考虑考虑。”
显然,段立言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他不容置疑地说:“给你三秒钟——”既而抬腕看表,“一、二……”
“要。”
“那好,”他宽容地点点头,以示既往不咎,提起箱子带她离开会所,一面朝前方示意,一面对她说,“前面一、二……第四个路口有家星巴克,你去帮我买杯冰摩卡。”
“啊……”她望着路灯下的长街哀叹,“不要了吧,好远的……”
他俊眉一扬,“刚才还说要听我的话?”
“那你就不要说这样的话嘛!”她扯扯他的袖子,一脸的讨好,“明天,从明天开始算,好不好?”
段立言啼笑皆非,伸手揪一下她的辫子,“明天记得去看看小熙。这一阵她一定闷坏了。”
“好。”霍知非干脆地应下,还没忘了趁机卖乖,“你看,我多听你的话。”
说完,她微仰起头望着他。
长长的灯影里,她明眸似水,笑靥如花。


动早(1)
相较于不用重返校园的霍知非,段家另两个同样面临高考的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进入高三后,段律齐每天放学后必须去Y中报到,在杨艺的眼皮底下参加各种各样的补习。段知熙的境况比他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有时还能借口问数学题找霍知非,顺道放松一下。
遇上霍知非也不会的题,两人就直接跑到T大。因着段立言今年才选定了专业,课业尤其繁重,家教的第一人选便成了舒晓词。舒晓词稳扎稳打,考入了T大的法学院。鉴于她能力出众,被迫肩负了不少社会工作,有时实在无暇分身,便会让同在法学院的许承宙帮忙。
段知熙懵懵懂懂,霍知非却心如明镜,一来二去已看出端倪。如果说许舒二人在中学时代只是有着超乎一般人的友谊,至多不过有了几分早恋的苗头,而眼下却成了货真价实的男女朋友。
霍知非宁可被段立言鄙视智商,也不愿做一盏功率强大的照明灯,更何况她还带着另一只灯泡。
果然不出所料,段立言耐心着实有限,不骂水平还不如她的段知熙,只骂她笨。他大致讲解完毕后,吩咐她:“小熙没听明白,你再给她讲一遍。”
诚然,段知熙看着纸上画得横七竖八的辅助线,又跟不上段立言那样的跳跃性思维,只在霍知非的更为详尽的讲述中摸出些门道,一面独自细细揣摩,一面为霍知非不知死活地挑衅权威悄悄捏了把汗。
因为霍知非这个时候才有工夫去反击段立言。她理直气壮地说:“十根手指伸出来还不一样长呢,我比你笨,这又有什么稀奇?再说了,之所以我们这么水深火热地过日子,还不都怪你!”
段立言好整以暇地笑,“自己笨,怎么赖到我头上了?”
“怎么不是?”霍知非横他一眼,“你有事没事上哪门子基地班啊,以你为榜样,我们很难做的嘛。”
他淡淡笑道:“‘基地班’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考个‘鸭地班’不就得了。”
霍知非一愣,既而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你也不怕鸡同鸭讲。”
段立言“哼”了一声,“你以为现在就不是鸡同鸭讲?你简直就是个外星人。”他戳戳她的额头,拿起课本就要轰她走人。
吃痛的霍知非揉着额头还不忘瞪他,“怎么就是外星人了!”
“自己看——”他曲起的指节,敲敲那道她配不平的化学反应式,“把个方程式配得这么难看,那是地球人能干出的事么?”
霍知非气到无语。一旁的段知熙咬着笔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笑出来。

抗议归抗议,私下里霍知非越发下了狠心,再不济,她不能被段立言看扁了,她还等着用实际行动告诉他:T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外星人都能考得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的夏天,她如愿以偿地收到了T大德语系的录取通知书。
段至谊大喜过望,趁着外出开会的机会,替她安排了出国旅行。鉴于段家特殊的规矩,必须有人照顾头一次坐飞机的霍知非,段至谊便找了姜晚照同她作伴。也是经历了人生的“首航”后她才知道,自己有着不小的飞行障碍。如果没有姜晚照在身边,没准她都没勇气踏上回程的航班。
姐妹俩结束了东南亚之行,差不多也到了开学的日子。
段至谊一面为女儿收拾行李,一面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虽说T大就在本城,不出意外,霍知非每周可以回一次家,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的改变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全适应的。
她喜欢每天回到家,就会看见霍知非笑嘻嘻地迎出来,陪她吃饭吃夜宵,跟她讲一些学校里有趣的事,甚至偶尔发些克制的小牢骚。她盼了十五年,好不容易盼到女儿回到身边,四年的时间弹指而过,转眼又到了她为她打点行装,送她离开的时候。
霍知非插不上手,只站在一旁,一颗敏锐的玲珑之心却似有所感。她探身看着段至谊,犹疑着说:“妈,我走读好不好?”
“傻孩子,走读怎么能算念过大学。”段至谊得体的笑容里少了大半的洞悉精明,只余一派平静温和。
霍知非皱着眉,“可您明明很不放心的样子,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天天回来报到。”
“你都这么大了,再者说,有立言和晚照照顾你,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段至谊合上行李箱,递过一张卡,“要是真体谅我,去买个手机。剩下的是这个学期的学费。”
霍知非直觉地推了回去,见段至谊目露讶异,忙解释道:“这几年的零用钱和压岁钱都没怎么花。这个您先替我留着。”
“好,替你留着。”思忖片刻,段至谊笑着拍拍她的脸颊,“留给你做陪嫁。”
“妈妈……”她羞恼地娇嗔,脸一下子就红了。

听说霍知非开了金口,电子产品发烧友段律齐同学比她本人还起劲。和去年的霍知非相反,今年的段律齐破天荒地以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考入T大。别说让全家人几乎惊掉了下巴,就连杨艺都难以置信,差点要拖着他去查分,在他的严正抗议下才算作罢。
霍知非在段律齐的热心指点下挑了两款备选,同时也为两者价格上的差别开始伤脑筋。普通一些的不到两千块,而功能和外形都略胜一筹的则要近四千。她虽然没有奢侈铺张的习惯,却是发自内心地对稍贵的那一款爱不释手。
段立言看不得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为这么点小事纠结了好几日,索性说:“不就是心疼钱么,这样,不管你决定要哪一个,我帮你出一半。”
霍知非欣喜地眨眨眼,“真的吗?你别后悔啊——我想好了,买四千的那个。”
“行。”段立言无所谓地转过身,拉开书桌的抽屉,随手数了二十张钞票给她。
伏在书桌对面的霍知非接过,眼睛一眨不眨,在他的手松开纸币的下一秒,觑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现在我改主意了呢?”
段立言反应奇快,迅疾按住她的手,用另一只手复又捏住那叠纸币,挑眉看住她,“我也改主意了——看了发票我才付钱。”
霍知非挣不过他的气力,不依道:“你耍赖!”
“也不知道哪只猪在耍赖。”
霍知非属猪,段立言隔三岔五就会送个猪形小摆设给她,迄今为止已攒了一大堆。每每被他这么一损,她楞是半点脾气也没有,只知道牢牢握住手里的钞票,算准了一家老老小小都在楼下坐着,任段立言再专横独断,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抢。
段立言哪会真的同她计较这几个钱,点到即止松了手。
霍知非脸上毫不掩饰小人得志的神色,眼珠一转又将那叠钞票又数了一遍,分作两摊。她指着左面对他笑道:“这一千块算你对我的赞助。”
“剩下的呢?”他似笑非笑,目示她另一边。
她就等着这一问,于是颇为理直气壮地答:“这个我替你存着,留给你明年念研究生。”
段立言惊得险些从椅子上一头栽下来,不知为什么突然跟着笑起来。他越笑越厉害,越笑越大声,笑得方才还洋洋得意的霍知非笑容直僵在脸上,笑得楼下的段律齐循声快步跑了上来。
得知了原委,段律齐想了半天,指着段立言问霍知非:“你说要用你的钱让他念书?”
霍知非正正脸色,诚恳地说:“对啊。”
段律齐又问段立言:“你打算用她的钱念书?”
止了笑的段立言一脸肃然,默默颌首。
段律齐先摸摸哥哥的额头,“没发烧啊……”才要转而探上霍知非的额头,被段立言一巴掌拍下,“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段律齐揉着手背,转身便朝楼下跑,“奶奶,快来看!段家出了一对神经病——”
大喇叭“蹬蹬蹬”的下楼声渐行渐远,屋里便静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最后仿佛能听到窗外那棵玉兰树拂过窗台的轻微沙声……
霍知非坐在藤椅里,看了几页书,抬头便望见段立言枕在书桌上的后脑勺,突然心里一动,悄悄放下书,起身走到他跟前,还没意识到自己要作什么,伸出的手已被他一把握住。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挣了挣,却没有挣开。段立言既不睁眼,也不松手,教人错觉他仍在睡梦里,只嘴角慢慢扬起一道弧……
她就这样站在橙色的光影里,静静地,怯怯地,不敢进,亦不敢退,一张脸被肆无忌惮的夕阳越染越红……


动早(2)
没过多久,霍知非便笑不出来了。除了最末一年,她在高中里从未为学习太过担心,却在进入大学后伤透了脑筋。
众所周知,大学里的基础课基本都是走走过场,讲课的听课的都毫无压力,唯有这专业课让她受尽了折磨。
虽属同一语系同一语族,但相比单纯的英语,德语的词汇和语法十分严谨规整,这对于行事有些散漫的霍知非而言,无疑是一大挑战。那些名词代词千变万化又难以找到规律的性数格更教她抓狂不已。
想当初填报志愿时,有人向段至谊建议,说她在学习语言上颇有天赋,除了英语,连方言都在短时期内学得有模有样。只要不涉及刁钻古怪的俚语,她所说的本城方言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等等等等……
段至谊欣然纳谏,再三比较后替她选定了专业。即便是之后复读了一年,但她最后提交的志愿表却和前一次没有任何变化。
挫败之余,霍知非首先想到了那个罪魁祸首,正是他最初的提议和之后的导向不露声色地左右了母亲的决定,害得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她去了理学院的实验楼,谁知回回都扑了个空,反倒是几次路过材料学院时,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而来或匆匆而去。
倾诉无处,发泄无方,她只得将全副精力用在学习上。表面上转移了注意力,可心里的不痛快却还在涨着利息,就譬如舒晓词才说了“段立言”三个字,后面的话生生被她止在半路,“别跟我提这个名字,除非你成心要倒我胃口。”
四方的餐桌,在她对角的许承宙不免诧异,舒晓词却一脸满不在乎,“当时,是谁跟我说,有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听他的准没错……你的信我都留着呢,白纸黑字,你是想赖也赖不了。”
“舒晓词!”被揭了短的霍知非恼羞成怒,“告诉你那些,不是让你现在来给我添堵的。连你都帮着别人,我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唉?这话可不对啊。我是帮理不帮亲。”舒晓词悠悠淡笑,“你好好想想,是有人逼着你高考了,逼你填志愿了,还是有人逼着你上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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