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决定私奔离家吧。
耳边猜测提议种种,到了段立言这里都没了下文。段家兄妹见他这样反常,又唯恐刺激到静养中的时雪晴,下了班聚集在DA商量着私下找人,甚至叫了情同家人的乔执进来一起想办法,却无巧不巧正撞着久未露面的习梓桑一个电话打到段立言座机上。
也不知习梓桑说了什么,段立言皱着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摔了电话。
正当几个人面面相觑时,段知熙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惊诧万分,又偷偷看了段立言一眼,边接边跑到门外。
再度回到门里,段知熙不敢怠慢,赶忙一五一十道出原委。
那天霍知非在饭桌上应下了相亲的事,上了楼一通电话拨到习梓桑手里。她知道习梓桑正办工作调动,不日将来从C市调来本城的医院任职,又确定习梓桑及C市的陆家众人与严太太并不相识,便请她帮自己应付这一遭。
习梓桑素来热心,听她似有难言之隐,也顾不得段立言日后会有的反应,拍了胸脯应承下来,心想看不对眼还不简单,连第二面也不用见,事情自然不了了之。谁承想赴约后如遭雷击,段家大伯母口里门当户对的英年才俊不是别人,竟是耿家老二,自己从小赶着“二哥二哥”叫的耿清泽!
天晓得那些三姑六婆们排的哪门子转折亲,连功课都不做,兜来转去,居然将段家的姑娘派去给耿家做媳妇,以“靠谱”闻名的严太太做了顶不靠谱的事,真叫人大跌眼镜。
耿清泽面冷心冷,是素来不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依习梓桑看,他之前压根就没安过成家的心,只是见她难掩惴然,提醒了一句半句。
天下没有包得住火的纸,直到此时,引火烧身的习梓桑才有些后怕,段立言规则里的极刑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习梓桑曾亲眼目睹,段立言在人生地不熟的C市是怎样召了一帮五大三粗的工人教训了一群欺负陆归鸿的小混混,之后还安排了当时只念初中的自己和几个同班女生去警署作旁证。做完笔录后,那些工人们就走了,余下的被治安拘留十五天。而他所做的,只是在巷战接近尾声时拿公用电话拨了110。
思忖再三,习梓桑在得到耿清泽默认的援手下,决定主动坦白,以求宽大处理。段立言挂断电话的声音震得她头皮发麻,不过没等片刻,她就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回了段知熙手里,想段立言即便再不可一世,也不会拿家里最胆小内向的妹妹开刀。
习梓桑所料不差,段立言理智尚存,自不会迁怒于传话的段知熙。他一向恩怨分明,只将矛头对准惹是生非的那个人。
话落许久,仍是无人接口,段知熙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表情。最后,段立言的声音落在她头顶,“习梓桑还说什么?”
段知熙忙道:“桑桑姐说了,她也不知道知非姐到底在哪里。她只是看知非姐可怜,想帮她一个忙,可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
“可怜?”他冷嗤出声,“大乔,帮我办件事——冻结她名下所有资产,包括股票债券基金存款,挂失她的护照和身份证,信用卡会员卡一概注销。”
“二哥!”段律齐第一个阻止,“知非姐一个人在外头,音讯全无,你……你总得给她留条活路吧!”
一语像是反倒提醒了段立言,“还有你,你们——”他抬头环视所有人,“不许给她一分钱,也不许在奶奶跟前提这件事。”
段知熙看了沉默良久的段怀雍一眼,转而扯扯姜晚照的裙子。姜晚照会意,上前一步,“奶奶身体不好,我们自然不会让她担心。可立言,阿齐说得对,知非她一个人,万一遇上些什么事……”
“她能有事?”段立言冷冷一笑,“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她本事大得很,哪里用得到你们替她操心。”
她连他都敢骗,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姜晚照被驳得哑口无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后心头一颤。
段立言撂下狠话并不奇怪,反常就反常在,遇上这样的事,他出人意表地没有发脾气,只是藏在灯影里的一双眼里寒光逼人,异样莫测的笑里竟是满满恨意,“以为段家是什么地方,由得她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迷途(1)
没过几天,段立言接到耿清泽的电话,约他去会所打球。耿清泽绝少主动开口,想来是习梓桑预见大祸临头,搬了他做救兵讲情赔罪。段立言才不会白白任他做妥这个人情,心念一转,挂了线后立刻联络华蓁蓁。
照例周末午后是路况的黄金时段,偏无巧不巧赶上两趟撞车,几条要道塞得跟停车场似的,别说段立言脸色阴沉,就连华蓁蓁都气得忍不住要骂人:“这片的交警都乘凉喝绿豆汤去了,有机会好好给他们曝曝光!”
“曝光就不必了,”段立言皮笑肉不笑,“还是直接回去收拾你家那位比较有效。”
“你——”华蓁蓁杏眼圆睁,想也不想就骂回去,“你这张嘴就败人品吧,活该找不着你妹妹!”
段立言头也不回,“再有这样的话,你就给我从车上下去。”
华蓁蓁一噎,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闭口不言。
万幸他没有发火,这种状况若是在前几年,自己怕是早已给他轰下车去。可就是眼前语气平静、不冷不热的段立言,却反倒莫名地教人不安,教人越来越让看不清、猜不透……
到了会所,段立言刚将车钥匙扔给接待,值班经理已从大堂里迎出来,笑容满面,赶着他就叫“三少”,可见熟稔得很。
经理一口标准的北方腔,“三少您可来了,二少都等了您老大一会儿了……幸而他们早听说您二位要来,球房留了一整天,随你们怎么使……”又跟华蓁蓁打招呼,“这一阵不见,华小姐还是这么漂亮水灵。怎么也不常来?三少和骆少贵人事忙,您那卡也能带人来不是?”
华蓁蓁笑眯眯地,“崔经理可真会说话。回头我可得跟我哥说说,让他记得常来捧您的场。”
“哎呦!那敢情好!”崔经理“嘿嘿”直笑,一转眼又跟段立言扯起正事,“对了三少,今儿个有才刚进的醴陵草鸭,一会儿让楼下现宰了炖个汤,麻溜溜配上四凉四热,您和二少打完了痛痛快快吃一顿。送来时我就说,别人未必识货,还就三少爱这鸭子……”
“你才三少!你们全家都三少!”段立言拉下脸,“还‘三少就爱鸭子’,爱你个头!我倒不晓得,你们这里几时起做起见不得人的营生来了。”说完,两手朝裤袋一插,径自走了。
崔经理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误,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见华蓁蓁笑得直打跌,连连搓手,“这是怎么话说的……唉……”想起这位不好惹的名头,汗都快下来了。
华蓁蓁好不容易止了笑,见状赶忙安慰道:“不怪你不怪你。他就那死人脾气,近来烦心的事又多,别往心里去啊。”眼见电梯门开,立马打声招呼,忙不迭追过去。
段立言刚要伸手,只听门里一声娇叱,“你再赢我,看我不帮你找老婆!”
“省省吧。”回答的是清冷不屑的男声,“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华蓁蓁拉拉段立言的衣服,压低了声道:“今天真没白来,如果能抓到这位的花边新闻,我这一年都不用干活了。”
“你别胡来。”段立言朝她瞪眼,“惹毛了他我可不管。”
华蓁蓁才要瞪回去,又听里头的习梓桑还口:“耿二你个过河拆桥的,跟三哥一个德性!”
段立言蓦地推门进去,“反了你了习小兔!打量我听不见是不是?”
习梓桑惊得从沙发里往下一跳,球杆都扔了,“你长这么长的耳朵干什么,又不是兔子!”不待段立言抓她,灵活地朝华蓁蓁身旁一蹿,“是蓁蓁啊,都没人告诉我你要来。”
几句寒暄后,华蓁蓁算是同心心念念想采访的耿清泽搭上线,此行目的顺利达成。习梓桑则察言观色,见倚在球台边的段立言神色如常,关切地问:“三哥,知非还没消息吗?”
段立言摇了摇头,顺手拿颗红球一拨,手边的黑球直直被撞进底袋。
习梓桑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什么,你妹妹这脾气,一大半是你惯出来的。”
“跟你说了,她不是我妹妹!”段立言将球一扔,朝她瞪过去,吓得习梓桑飞快地躲到耿清泽身后。
“干什么!”耿清泽剑眉一抬,“有本事跟天下人说去,朝小兔子嚷什么!”
习梓桑从他肩头伸出半个头,冲段立言做了个鬼脸,“就是!”
“走走走。”段立言不耐地赶她,“让你蓁蓁姐姐带你上别处玩去。”
华蓁蓁忍着笑,上来挽她的手。习梓桑跟着她一路往外走,一路还在嘀咕:“什么呀,我跟蓁蓁一般大好不好……”
这边厢,耿清泽已麻利地摆好球台,也不同段立言客气,略一俯身,瞄准后轻轻击出一杆薄球。母球撞到最右端的那颗红球,经顶库和右库反弹后,将将贴到底库中心,红球堆只震了震,几乎未被炸开。
段立言找出自己的杆,慢腾腾走过来,脑袋左右一歪,目露鄙夷,“还是这三板斧,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虽说两人的生日是同一天,个性上却大相径庭。就拿这开球为例,耿清泽喜欢最为经典的三库开球法,落点如教科书一般精准;而段立言则偏爱将母球扎入红球堆,让对手在下一杆球时倍感煎熬。唯一的相同点在于两人一样地死心眼,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言改变战术。
“花哨管什么用?”耿清泽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花哨能让财报净利多几个点?”
段立言见他每时每刻稳如泰山的样子就觉碍眼,草草解了一颗球,落点自然不会理想,气得骂他:“奸商!”
耿清泽边走位边好笑,“你不是?不是还算计到家里人头上去了?”
这话一说,段立言反倒老实了,悻悻然道:“我算计?没等我动手,就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双眼只盯着旋转的母球,怔忡良久。
看他的样子,这局球是无心再打了。耿清泽杵着球杆,另一手在球台上一撑,沉吟片刻后道:“看来还是那封信的问题——说说吧,怎么回事?”
对耿清泽,段立言从来不避讳,“姑姑给了我三条路——简单地说,三年里,不管她嫁人也好独身也好,所有资产不会有任何变动。”
耿清泽自然知道段立言口中的“她”所指何人,将矿泉水抛过去,示意他继续。
“一旦她打算反悔,不愿意再做段至谊的女儿,那些东西——”段立言下意识将水瓶一握,“会自动归到我名下。”
耿清泽喝了口水,“显然这两条都不是你想要的。”
“知我者耿二也。”段立言扯扯嘴角,望着水瓶里动荡的水面定定出神,“如果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不仅是她的那一份,还有我手里的,统统充公,由奶奶保管。”这就是段至谊给他的第三条路。
耿清泽想了想,“立言,我不太明白。你和霍知非扛了这么多年,你那些兄弟姐妹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老太太也亲口答应替你们瞒着,至谊姑姑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姑姑无意中发现她身上有块胎记,但她记得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浑身上下一颗痣都没有。”他冷笑道,“这种事,就连霍敬亭都百密一疏,我又怎么能料想得到。”
显而易见,那块印记长得不是地方,被霍敬亭这么个大男人忽视了也在情理之中。
“姑姑起了疑,自然会一查到底。她手里一定有我当时不知道的人脉……”段立言顿了顿,“清泽,我大伯的事你也知道,就算那些陈年旧线索都断尽了,姑姑去医院做个配对比较,就什么都不用查了。”
耿清泽默然不语,慢慢喝着瓶里的水,由着段立言续道:“其实,我根本不担心相亲那档子事,只是怕她头脑一热,又事事跟我犯拧,着了祁隽的道。先不论祁隽是什么样的人,就冲他妈害死了我姑姑,我就……”他拧开水瓶,连喝了几大口,望着窗外不再说下去。
耿清泽看一眼他黯淡的面色,“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段立言霍然转身,“你说。”
耿清泽在他对面坐下,“我问你,家里谁最疼你?”
“我妈。”段立言不假思索地答。
耿清泽像是被他的话噎住了气,半晌才冷冷地说:“你这种智商还是不要结婚生孩子的好。”
段立言怔了怔,霎时如醍醐灌顶,既而指着他大笑,“我明白了,原来你还没结婚生孩子是因为智商的问题。”
阴转多云的脸色明白无误地告诉耿清泽,他已听懂了自己的暗示。耿清泽莫名地冷了脸,手里空空的塑料瓶直接朝他砸过去,“理了你我都后悔。”
“不对啊,耿二——”段立言偏头躲开,眼珠一转的同时迅速朝他身边一坐,伸臂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一样的白衫黑裤,看起来如假包换的亲兄弟,“你这恼羞成怒欲求不满的样子,多半是有情况了吧。来来来,跟兄弟好好说说,我替你支支招。这妹妹哪儿来的?芳龄几何青春几多?是高是矮是圆是扁?”
“滚一边去!”耿清泽气得摔了他的手,起身走人。
段立言嬉皮笑脸追上去,“别走啊!老崔说今天有醴陵鸭子,我请你喝汤行不行,再让他们炸个鸭骨头,给你做个芋籽扣肉……”
迷途(2)
到底是段立言教出的好学生,霍知非深得他的衣钵,行事不带半点犹豫,在酒店住了几天后,三下五除二便找定了新的落脚点,未承想交款时傻了眼。
看着钱包里尽数成了废物的一堆卡,她仿佛看见了上面浮出段立言笃定而讥诮的笑容,漫不经心又不屑一顾。他强硬得不留余地,无非就是要让她知道,离开段家,离开他,她什么都不是。可霍知非偏不信这个邪,她四肢俱全,心智正常,有一份还算过得去的学历,哪怕是胼手胝足,总有办法求得生存。作为一只不想再浑噩度日的风筝,她自行剪断了线,就是要让段立言看看,并不是只有他,才有决定自己生活的权利。
她去银行兑换了半年前带回的欧元,加上手头的大部分现金,勉强凑齐了四个月的房租。交出这笔钱时,她唯一的念头是她不能离开JH,至少在堪称拮据的眼下,她需要这份稳定的收入。至于段立言对祁隽毫不掩饰的反感甚至厌恶,她不想再管,也自忖根本没那个本事。
对于她的决定,祁隽自然乐见其成。他不再拾起交往的话头,公私分明得令霍知非只觉汗颜。她不仅顺理成章成了JH的全职员工,还被